南方多毒瘴,靖洲遍慈云。
为何?
圣因大师赤足而来,见众生苦,以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开基法华寺,并创下三谛修行之法,上求佛道,下化众生,八百年不缀,终结佛果。寺内僧侣因循修行,秉其教义,惠泽一洲,四圣九凡,铸其金尊,终生供奉。
靖洲之地,法华寺信众实多,有身具慧根,又怀佛心之人,或入法华寺修行,或另起一寺,传习至今,相传已有一百七十二寺。其源同出法华,故世人尊法华寺为南方佛门圣地,将其与大相佛寺共尊并提。
法华寺宏伟碧丽,非是寺内僧侣贪受金银,实乃信众感激,争先布施。(化铁绳为金沼,变铁网为香城,照神光于热沙,起清凉于炎火。红壁玄梁,华榱玉砌,三阶齐列,四注周流。上玉翼而扪天,飞银楹而蔽景。虹拖蜿垂,承甍绕木霤;莲抽井倒,冒宇临窗。下凿白银之堑,傍晖金薄之砖。夏宇凝霜,温室含暖。雕楼之内,滴动而响生;洞扉之里,鹪归而气激。舒七宝之交枝,流八功之净水。地芝候月,天华逆风。法鼓夜鸣,声中闻法;琼枝旦动,叶里成音。故铜櫩三丈,追嗤井干;玉楼十二,遥耻神仙。)
在其中一座玉楼,殿前石柱。
右刻:一尘不染清净地
左刻:万善同归般若门
玉楼殿门,一位老僧将绿仙翁、常玉轩两人接入。
“老道此行打扰禅师清修了”
“仙翁驾临,法华寺蓬荜生辉,老衲欢喜不尽,谈何打扰。仙翁力诛天葬老祖之事靖洲业已风闻,老衲身在空门,也不由得为仙翁喝彩。巨凶伏诛,天下多少生灵得以保全,仙翁之功甚巨,老衲钦佩不已。”
“相比法华寺改换靖洲之天地,老道之所为,无异于萤火比之皓月。”绿仙翁言出肺腑。
“佛说两般世界,同怀一片冰心。仙翁此来,想必定有要事,但说无妨。”
“老道这次下山却有一事欲求助于佛门”
圣提禅师看向常玉轩怀中神鸦剑。
“禅师法眼明矩,玉轩”
常玉轩闻言递上神鸦剑。
绿仙翁持剑在手,说道:“此剑”
“神鸦”蜀山灵剑众多,其中又以七凶剑六贤剑最为著名。眼前这柄灵剑尚未出鞘,已有戾气临面之感,传言蜀山曾遗失神鸦剑,如今又是仙翁亲至,那么此剑必是神鸦无疑。想来神鸦剑是在蜀山遗失后有过剧变,连蜀山圣地都不得解救之法,圣提禅师也知此事绝非等闲,此刻也面露凝重。
圣提禅师接着示意道:“仙翁请”
绿仙翁抚过神鸦剑,眼中不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哀痛,一闪即逝。
呛啷!神鸦出鞘,仙翁以雄浑的法力瞬间将其镇封。
凶剑剑灵!圣提禅师禅定修为深厚,并无惊骇之色,语气如常将疑问道出:“老衲与长青真人有过一面之缘,真人告诉老衲仙尊降下法旨不许蜀山弟子蕴养凶剑剑灵。看如今神鸦剑灵之情状,亦非蜀山正道蕴养剑灵之法,可是其中有什么变故?”
“神鸦自小徒手中遗失,被歹人拾到后以邪道之法速成剑灵,剑灵虽然残缺,凶性却犹为狠戾。蜀山无法,只得镇封神鸦带下山来求助于佛门。”
“原来如此,仙翁还请拿神鸦予老衲一观!”
绿仙翁双手递出。
圣提禅师双手接过,浮起神鸦,双目顿时佛光熠熠,洞彻清净,如见通相。
明炬法眼!绿仙翁一下便认出了圣提禅师施展的佛门神通,法眼之下,照见清晰,有法无法,或许就在此间。
片刻之后,神鸦垂落,圣提禅师双目亦是佛光消散。
“禅师,神鸦如何?”绿仙翁急问。
“浸恶已深”
唉,绿仙翁心中叹息。
圣提禅师犹在思索,他念头已有,只是未敢笃定。
忽然,有梵音缕缕,荡入灵台,圣提禅师登时神明。
那道禅音并没有回避众人的意思,仙翁自禅音荡入玉楼时便有察觉,心道另有高僧在旁,也许此刻事有转圜,他希冀地望着圣提禅师。
得禅音点拨尽去心中疑窦,圣提禅师也自欢喜,他笑着说道:“师兄闭关净土,未能分身来见,令老衲代为致歉。”
法华寺四圣之中以圣提禅师修行最晚,现下他虽未言明是哪位师兄传音,然而佛开净土,道辟洞天,以绿仙翁之见识顿知禅师所指,他不胜惶恐言道:“贫道小事,怎好惊动圣因禅佛!”
“同道远来,本当全礼。”圣提禅师说着突然笑容一收,同时擎剑在手,郑声道:“仙翁!”
绿仙翁肃容挺拔,常玉轩正襟而立。
“法华有道,可消剑灵凶煞之气,不知仙翁是否愿意!”
“贫道敬听高论!”绿仙翁神态语气亦重。
“众生即佛,众生之性即佛性。”
绿仙翁闻言一紧,法华寺之经义他早有耳闻,正统佛门之中他先登法华,正是看中此处,圣提禅师既口宣经义,神鸦之事多半有望消解。
“性有善恶,由恶有善,离恶无善;翻于诸恶,即善资成。如竹中有火性,未即是火事,故有而不烧,遇缘事成,即能烧物。恶即善性,未即是事,遇缘成事,即能翻恶。如竹有火,火出还烧竹;恶中有善,善成还破恶。故即恶性相是善性相也。”
“禅师法眼明照,神鸦尚有善性?”
“没有善,哪来的恶?目虽不见,性本实存。老衲愚痴,竟生动摇之心,幸有师兄指点。”圣提禅师说着朝身后净土所在遥尊行礼。
“罪在贫道”
“不然,仙翁此来反而令老衲修行精进,释义更明。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无论神鸦剑灵有情无情,定是有性,有性自然善恶具存。剑灵眼下情状是其修恶所致,若欲排解,依法华之要,不避其性恶,旨在修善。修善得起,广治诸恶。故佛虽不断性恶,而能达于恶,以达恶故,于恶自在;故不为恶所染,修恶不得起,故佛永无复恶。”
“禅师的意思是!”绿仙翁目放精光。
“莲子生于淤泥,净土起于秽土。神鸦剑灵若随老衲修善不断性恶,假以时日,必能使其永无复恶。”
圣提禅师擎剑在手,如发宏愿,令屋室顿生佛光,望之不可思议。
“禅师厚恩,贫道铭感五内。今后但有一纸相召,万死不辞。”绿仙翁一躬到底。
“烦恼即菩提,老衲亦是借神鸦剑灵增进自身修行,仙翁不必言出如此之重。”圣提禅师左手换剑,右手连忙托起绿仙翁。
“此外师兄尚有一言托老衲转达仙翁”
“禅师请讲”
“念头起处即看破,事未至时莫忘生。”
“师兄曾言圣因禅佛不可思议,贫道今日总算见识到了。”绿仙翁深深感叹。
事分两头,绿仙翁玉楼会高僧,池修明坊间见沙门。
南障山下莲花坊。
永明真人一行没有上山,法华寺僧众拔济俗世,辛劳忙碌,清闲之人自适即可。
晓风拂尾翼,桂花落柳亭。
林哲鲸饮溪水,南歌吁吮琼浆。
“别摇了,师傅!”陆修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听的一清二楚,葫芦里没酒了,一滴都没了!”
“唉”这次下山有些久了。
“我出去逛逛”南歌真人将葫芦别回腰间,就要迈步出亭。
“南障山下你是找不到美酒的”永明真人轻呵破灭了南歌真人的幻想。
“劣酒也可”南歌真人咬牙呲出四个字。
“劣酒也无”永明真人笑笑,南歌疏旷平淡,难得如此。
“怎么会这样”
“佛门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你岂会不知?”
“我不是要上南障山讨酒喝”
“山下也一样,这一程走下来还看不出吗!民众信佛,非常信!你看”
相隔不远,有一老媪步履蹒跚,面容憔悴,看上去似是害了病。
林哲洒下溪水站了起来。
老媪一个趔趄,眼见就要倒地,旁里伸出一只手将其稳稳扶住,那是一位穿着黑色法衣神情和善的青年僧人,看这法衣制式分明就是法华寺装束。
老媪定睛一看,喜上眉梢,还未开口致谢,就有一股清凉舒爽之气顺着手腕沁入全身,霎时疼痛稍缓。
“婆婆可是受了瘴气?”僧人问。
“老身也不晓得,只是这几日身体越发不适,这才想着今日上法华寺让大师们给看看。”
“原来如此,小僧帮您看看”僧人手腕上翻已经搭上了脉。
未过三息,黑衣僧人突然“哎呀”一下。
“大师,我的病怎么了?”老媪有些慌神。
“婆婆这是染了瘴气,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婆婆没有及早上法华寺,耽搁了医治,现下却有些难治!”
“老身本来以为服些温药睡上一觉就可好转,不想因为这些小事麻烦了诸位大师,谁知道就耽搁了呢!这可怎么办啊!”老媪闻言那个急啊,额上都冒出了热汗。
“不是还有圣正禅师吗?也没办法吗?”
“圣正师叔祖若是在,自然手到病除,只是眼下师叔祖并未在法华寺中。婆婆莫慌,小僧想想,小僧想想!”
“有了!凡勿师叔前些日子开炉,得了数百粒灵丹,专治瘴气侵染。宝生堂求上法华寺要走了不少,眼下想必还有些余存,只是宝生堂乃是商贾之地,小僧虽为法华寺僧人也不好直接开口讨要”
“老身身上有银钱,本来就是要上法华寺的”老媪边说边探手入怀将银钱取出。“只是去宝生堂恐怕要麻烦大师了,老身现在脚上有些没力,快要站不住了”说着身子一软,僧人连忙扶着老媪坐下,同时接过银钱说道:“婆婆在此稍候,小僧去去便回。”
骗术低劣,却极是有效。
林哲轻哼一声,人影掠出亭外,他孤雏无依之际,全赖邻里耄耋哺育,因此最是见不得高寿受欺。
手中长剑锋芒已露,尚未出鞘,一条禅棍横空飞来,正扫在黑衣僧人小腿之上,黑衣僧人吃痛,登时跪地,欲再起时已被禅棍压颈动弹不得。
林哲与新来的僧人四目对视,两名僧人法衣制式相同,颜色上一黑一黄,后者双手绑带,前者不绑。
先鉴在前,林哲没有放下戒心。
后来的僧人也不管林哲,左手带着清气拍出,一掌印在老媪臂上。
“清音宝春掌,是法华寺僧人”永明真人经世弥深,一眼就看出了那僧人所施的掌法。
林哲收剑。
“贫僧凡宣,见过真人。法华寺普照不明,贻笑大方了。”亭后有禅音响起。
“正是法华寺慈恩普照,才能令信众不疑有他。”永明真人回身施礼。
“真人谬赞,敝寺愧不敢当,真人远来,何不上寺内坐坐?”亭后的中年僧人身披月白袈裟,回礼后出言相邀。
“师兄已上法华寺叨扰,老道就与弟子们在此闲趣等候。”
“原来如此,先前见师叔出迎,想来必是有贵客驾临,不曾料是蜀山绿仙翁到了。”他适才感知山门有真人造访,本欲出迎,正瞧见圣提师叔飘出玉楼,他这才转朝山下而来。
佛掌离开臂膀,老媪顿时身轻气缓,症状全无,这才晓得眼前这位面容紧蹙,有怒目之相的僧人才是法华寺的高僧,连连道谢。
“婆婆不必言谢,小僧修行本所当为,最近有些歹人冒充法华寺僧人行骗于世,婆婆还需详加分辨,不要上当才是。”僧人说着扣出银钱,将其交回给老媪,随后也不给老媪继续答谢的机会带着行骗之人腾云而去。
空中随即又有一朵白云驾过,无独有偶,白云之上也被擒着一位身披法华寺衣衫的僧人。
“旬月来此类事件频发,圣提师叔为此专设一堂,用以普化世人。”瞧出了众人的疑惑,凡宣禅师解释道。
“圣提禅师真是慈悲心肠”
“咚”南障山上有钟声响起。
“寺内紧急,禅师不必于此相陪。”凡宣禅师神色异状一闪而过,并未逃脱永明真人观察。
“唉,巫月神殿钻研诡秘,数年来不知累了多少无辜之人受瘴毒之害。这一声钟响,定是凡勿师弟又带来了受疫的百姓,贫僧要回山救治,不周之处,真人见谅。”
“医治百姓要紧,我等自便就是。”
凡宣禅师不再拘泥,驾云而去。
斜阳红隐,日暮青盖。
绿仙翁与常玉轩御剑飞回,真人等瞧见神鸦剑不现周围,心里多少明白,此行当是不负众望了,详情经过还需仙翁回山后细述。
蜀山众人寻了一处僻静山林,飞起仙舟。
忽有赤影蔽天,有异兽十颈环簇,色赤似鸭,身圆如箕,每颈各生两翅,当飞时十八翼,翼长十余丈。十颈之上九头衔人,一颈殷殷滴血,嘶声如车鸣。
“凶兽”穆婉蓉见而惊骇,沈天心等从未见此等凶兽,心神亦为之一摄。
“婉容慎言!此鸟名为鬼车,亦名九头鸟,昼目无所见,夜则至明。此鸟虽曾为祸靖洲,圣因禅佛南来后断其一头降伏,现已为佛门灵兽,受靖洲百姓瞻仰敬奉。”广宁真人斥道。
穆婉蓉回神过来,才看清鬼车口中所衔之人具披法华寺衣衫,她不由想起了日中之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