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倔劲上来了,也是挺倔的,比如我知道韩学涛是精通妇科的,我产后一直“恶露不尽”,下 体总是流血,和一些充满腥味的分泌物,难受得要死,而治疗恶露不尽,韩学涛是比较拿手的。但夫妻俩既然一直处于冷战状态,我也无意于拿自已的病情跟他商量,祈求他的诊治。
于是,我便只好自已给自已诊病,然后自已给自已开了药方。开好药方后,我把孩子交给保姆张阿姨照看,便打算去人民医院抓药煎药。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二零一七年的五月二号。
由于我深受妇科病的困扰,且产后抑郁症又没完全好透,我也不敢自已开车了,便请我弟弟裴忆军过来,帮我开车去人民医院。
这一去,便彻底改写了我的人生。因为我在人民医院产科的公示栏里,发现了一个名字:杨锦程。
这名字我是再熟悉不过的,当年,我跟韩学涛谈恋爱时,我问过他的感情史,他也大大方方地跟我讲过他与杨锦程之间的事,后来韩国春也跟我讲过那悲壮的“韩杨之恋”,因此当我看到“杨锦程”这个名字时,全身便如触电一般。
但我们国家毕竟是大,人口也多,重名现象时有发生,杨锦程也不是特别冷门的名字,我不确定这个杨锦程到底是不是韩学涛的前女友,心想应该是不可能的,杨锦程好好的在北方工作,怎么会一下子又来东昌了呢?
然而再看,又觉得有可能是韩学涛的前女友。因为从照片上来看,这个杨锦程的年纪跟我相仿,且模样标致,像是韩学涛形容过的杨锦程的样子。
我心里忐忑,浮想联翩,竟忘了身边还有弟弟的存在了。
我弟弟看我在公示栏前犹豫很久,问我到底还挂不挂号,抓不抓药了?我说挂,但不抓药了,我自已开的药方作废,我要找杨锦程大夫看病。
杨锦程的病人也不多,我当天挂,当天就能看。挂完号后,我就在公共空间等,闲着没事,我便问旁边的几个孕妇,想看看她们是否了解这个杨锦程的相关情况。
其中一个孕妇是了解的,她说杨锦程是刚来人民医院不久的,也就一年左右,是从北京市过来的,资历还是不错的。
我一听到是从北京市来的,心里就是一惊,表面上还是故作轻松地回复她,我说我知道北京有一个叫做杨锦程的女大夫,不过人家是学中医的。
那个人发话了:“对啊,这个杨锦程大夫就是中学西的,以前是中医大夫,后来主攻西医的妇产科。视野开阔,医术也好。”
我们俩正聊着,那人就被叫到号了,也就走了。轮到我时,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了。我战战兢兢地走入办公室,将我的病历递上,杨锦程一会儿看看病历,一会儿看看我。
“你叫裴忆如?”她问。那眼神仿佛要看穿我。
“嗯。”
“你是中医?”
“对。”我感觉浑身不自然,双手都抖了起来。其实她也是茫然与紧张的,直觉告诉我,她认识我,知道我这个人。
在简单的交流之后,我们没再说太多与医疗无关的话,后面也有其他病人等着,看着,我们也无非是走流程。
杨锦程让我先作体检,并说要等体检报告出来后再进一步制定治疗方案。我说了声“谢谢”,也就退出来了。
弟弟在走廊等我,见我一言不发,失魂落魄,便问:“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先作体检。”
“那去啊。”
“不去了。这病我自已能看。回去吧,等回到车上再说。”
他见我情绪不对,也就没有再问,直到回了车上,才又旧话重提,我只好告诉他,我碰到杨锦程了,韩学涛的前女友,“中学西”后,不知什么时候,调入了东昌市人民医院的妇产科。
我弟弟是知道韩学涛与杨锦程的那点事的,我以前都跟他说过。因此,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间也震惊了。
他说:“姐,我有种预感,这杨锦程的突然出现,可能跟姐夫有关啊。”
我说:“何止你有这种预感,我早就有了。都怪我不好,有一回跟你姐夫吵架,没控制好自已的情绪,把韩国春告诉我的‘离间计’,全说给你姐夫听了。”
弟弟埋怨道:“姐,你是不是疯了,这事怎么能说呢?这事一说,你在韩国春和韩学涛这两边都不讨好。你太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结婚后,那时还没怀孕呢,大概一年前吧。这时间点很微妙啊,因为据我了解,那杨锦程进入东昌人民医院的妇产科也刚好一年左右。”
弟弟静默了一会儿,道:“难道说姐夫知道了韩国春用计离间了他与杨锦程之后,回头又背着你,跟杨锦程联系上了?然后杨锦程也心动了,决定辞掉北方的工作,来东昌投奔韩学涛来了?”
我当时是又气又急,火气不免又上来了:“我终于明白了,他韩学涛七骗八拐,让我去新开的大慈医院做体检的原因了。原来是旧情人来到了人民医院,他这是要避嫌,要保密啊,怕我发现杨锦程的存在啊。太可气了。为了保这个小三,连老婆孩子的健康都不顾了。”
“你消消气,先去外面吃了中饭再说吧。”
“我哪里还吃得下饭,你现在就开车,我找韩学涛对质去。”
从我的内心来讲,其实也是一个强悍的人。只是外表长得娇小可人,一副标准的江南女子的柔美风情。所以长年呆在北方的韩学涛有一次就跟我发牢骚:“你看着挺娇柔的,怎么凶起来的时候,比北方女人还泼辣。”
我回他道:“长得已经很弱了,性格要不强势点,不得被人欺负死。”
“还是表里如一的好,我跟杨锦程那么多年,也就分手前吵过架,除此,她连一句重话都没跟我说过。”
“那你再去找她啊,我不拦你啊。”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你都已经怀孕,我还能抛下你跟孩子吗?”
“你千万别因为我跟孩子委屈自已,我消受不起啊……”
那天的对话,两个人也闹得很不愉快,但就这三言两语之中,我算看出来了,韩学涛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有杨锦程,根本放不下她。
弟弟把我送到家门口,叮嘱我不要动怒,好好说话,就下楼回去了。我进门时,韩学涛笑脸相迎,看上去状态不错。
“听张阿姨说你去外面抓药了?怎么,生病了?哪里不舒服?我这几天事务忙,冷落你了,你又当妻子又当妈的,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他嬉皮笑脸地看着我,似乎想努力缓解与我的关系。
而我却沉着脸,重重把门一关,道:“你还装蒜,还要蒙我是不是?”
“我蒙你什么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编出各种理由,不让我就近去人民医院检查,而是走远路去大慈医院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别再跟我满嘴跑火车,什么是真中医就得去中医院,什么大慈医院是刚开的,设备是最新的,你骗谁呢?我要听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不就是这些吗,以前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你放屁。真正的原因你自已心里清楚,你是怕我去了人民医院,会碰到杨锦程是不是?杨锦程作了东昌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医生,我要是去了人民医院,我就成了她的病人,这让你很尴尬,也让杨锦程很别扭,是不是?说吧,把我忽悠到大慈医院,这到底是你自已的想法,还是杨锦程的主意?”
韩学涛被我机关枪似的语言扫了一顿,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愣在了原地。许久,他冷冷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杨锦程来了东昌,在人民医院做医生的事的?”
我也毫不掩饰:“我今天跟忆军一起,去了人民医院,我去人民医院本想抓几副自已开的药的,没想到却在产科的公示栏看到了杨锦程,我就挂了杨锦程的号,进了她的办公室。”
“你们俩说什么了?”韩学涛警觉地看着我。
我仍然怒气冲冲地说:“我跟她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把我支开,去大慈医院。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学涛又顿了一会儿,才疯狂地抓了抓头发,道:“好吧,我说实话,我确实早就已经知道杨锦里来东昌了,进了人民医院的妇产科。我之所以让你去大慈医院,也确实是为了躲她。但这并不代表我跟她之间有什么鬼,我只是单纯地想避嫌,她毕竟是我前女友,我带着怀孕的你,一次次地去她那里做检查,这对你,对我,对她,都是很难为情的事。”
“就这点原因吗?”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吧?如果一个男人,觉得现在的老婆,各方面都比前女友要好,他是不会介意现在的老婆出现在前女友面前的。除非在这个男人心中,他现在的老婆,样样比不上他的前女友,他才会觉得没面子,带不出去,从而躲避着他的前女友。因为对这个男人来说,带着一个不那么完美的老婆,出现在完美的前女友面前,他是下不了台的,他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的,生怕被人家笑话。是不是这样?”
韩学涛倒也爽快,没有否认,说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而我的心也彻底凉了,我的自尊被伤透,感情也被伤透了。
“我们干脆离婚算了,你既然看不上我,而杨锦程也来了东昌,我不如主动退位,杨锦程也好正式上位为皇后。”
“你胡说什么?杨锦程早就结婚了,人家老公也是有头有脸的,比我可厉害多了。”
一听说杨锦程已经结婚,我的心情倒是好受了些,气性也下来不少。
“她老公是干什么的?”
“具体也不清楚,只是听以前的同事说,是某公司的老总。”
我没有再说话了,茫然地沉默着。
“你到底哪里难受?”韩学涛又问,语气也缓和不少,甚至于从他的表情中,还流露出了那么一丝关怀与体贴。
“恶露不尽。”我说。
“杨锦程怎么说?”
“她还能怎么说,无非是先体检,再定治疗方案,西医不都这样吗?”
韩学涛又劝我说:“你累了半天,饭还没吃吧?赶紧吃饭吧,下午还要去医院体检呢。”
“还检什么?你以为我挂杨锦程的号是真找她看病呢?还体检,这病我们中医不是自已就能治吗?我下午也无非去医院抓药煎药而已,方子我自已都已经开好了。”
“既然你都选择中医治疗了,还去人民医院干嘛,直接去我仁义堂拿药不就成了?你要煎汤药也可以,配免煎颗粒也可以,多方便的事。”
“不了,我就是要自已开方,自已抓药,把自已的病治好。不麻烦到你。”
韩学涛的态度又冷淡下来了:“是你自已开车呢,还是再找忆军送你去呢?”
我没好气地说:“你作为老公,就不能陪我去?忆军有他自已的工作,老麻烦他也不好。”
韩学涛好像突然结冰了,浑身都僵硬了。
我冷笑道:“怎么?还是怕碰到杨锦程啊,还是怕我这个黄脸婆给你丢脸啊。你不是说杨锦程已经结婚了吗?你这脸面还有那么重要吗?”
我的话好像刺痛了韩学涛,他朝我猛地一挥手,道:“你别说了,赶紧吃饭,下午我开车送你去人民医院。”说完,他便转头向卧室走去,我只看到一个决绝的背影,听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那“啪”的一声响,我感觉震得整个单元都抖了三抖。
“你有病啊,孩子都被你吓出心脏病了。”我朝卧室大声吼了一句,可是没人回答我,屋子里一下子冷清得吓人。
人的胃容量是有限的,你装了气,就装不下食物了。可想而知,这顿饭我是吃得怎样的没滋没味,完全是考虑到了哺乳,给孩子吃的,自已本身则毫无享用美食的快感。
吃完,休息了一会儿,我便打电话给韩学涛了。
也许这很令人费解,怎么夫妻俩在一个房子里呆着,还得打电话沟通呢?就是这样的,我跟韩学涛吵架之后,都得用手机交流。可能两人的脸皮都还不够厚,不像有的夫妻,前一分钟刚结束互殴,后一分钟就搂在一起有说有笑了。我们承认,达不到这种神经调节水平,我们只能通过电话,通过一种媒介来交流。
电话打通了,我问他:“你关在卧室半天,在干嘛?修仙啊?”
韩学涛说:“别管我干嘛,你直接说事情就行了。”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态度。还不如我。我倒是半开玩笑的,抱着想和好的目的给他打这个电话,说那些话的,他是什么德性?这话中的语气有多少嫌弃,都品得出来吧?
我的耐心一下子丧失了,脾气又重新上来了,我说:“下午就去两个地方,一个是人民医院,一个是民政局,你快点挑一个,我无所谓,我都奉陪。”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等他的回话与反应。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卧室门开了。韩学涛一脸疲惫,脸色比花冈岩地板还阴沉,掏出车钥匙,非常嫌弃地扫了我一眼,道:“要走赶紧走,我下午还有事。”
说完,他就打开房门,率先出去了。我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脑子里不断跳出一句问话:这样的婚姻有意思吗?
在地下车库,韩学涛兀自上了车,坐在驾驶室,我则坐在他后面的位置。两人全程无交流,无对话,比殡仪馆的灵车还安静。
到了医院,在去往中医科的二楼,韩学涛也只是跟在我后面,没有扶我,也没有跟我说话。
到了二楼,见到一排椅子,他就坐下了,跟一群病号挤在一起。东张西望地,浑身不自在。
“这儿是中医科,不是妇产科,碰不到杨锦程的。”我半开玩笑地讽刺了他一句。谁知他却不解风情,或者压根就是心里有鬼,眼睛突然瞪得老大,极其凶狠地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就是这样看着我。
如果说,这要是在自已家,我们俩恐怕又得大吵起来,但在人民医院,韩学涛显然是有所顾忌,他那种眼神,就分明是想吵又不敢吵的样子,十分吓人,也十分可笑。
“你走吧,不用陪着了,”我的表情也是相当的不耐烦,“我拿完药自已走回去。”
韩学涛也没有理我,但他耳朵没聋,听说我让他走,不用陪了,他倏地就起身,下楼去了。
总之,这种不冷不热,形同陌路,却又死撑着没领离婚证的状态,一直从婚后延续到我正式下决心杀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