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双雄会(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三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石公公如泣如诉地说了半天,海老爷也不由得轻轻一叹,背影微微一颤,幽幽地问了声,“我怎么救他们”。石公公闻言,眼中瞬间多了几分神采,心中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海瑞总算是开窍了,只要双方能坐下来谈就好,哪怕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呢,在商言商一切都好商量不是,于是笑盈盈地柔声说道,“皇上都替你想好了,你就说圣人的书没读好,把孔圣人、孟圣人和黄老给弄混了,才说了那些疯话。你请了罪,皇上就不会治你的罪了,而且还会破例把你调到国子监去。表面上是让你去读圣人的书,实际上都给你安排好了,让你参加贡考,你不才是个举人吗,参加了贡考,拔贡九卷到都堂,你的科名也就有了。圣德巍巍,你的前程也就有了仕途的底子,这可是千古未有的一段君臣佳话”。
不得不说,道长考虑的实在是太周到了,连请罪的台词儿都给写好了,海老爷只要照着念就行了,而且这一次开出的价码,明显比刚才有诚意的多。海瑞只是个举人出身,学历太低实在是个硬伤,道长也是对症下药,只要海老爷肯配合,便直接送他个保研待遇,先派去国子监深造两年,然后参加科举再点个进士,学历的问题就算解决了。日后,海老爷如果想待在京城,就让他去翰林院做个修撰,一门心思地去搞理论研究;如果仕途上还想追求进步,就随便找个偏远地区,派他去做个知州、知府之类的,混几年说不定就能跟何茂才一样,当个按察使什么的,也算是一省的方面大员了。虽说道长编的理由实在是有些荒诞不羁,好在台面上还算能解释得过去,只要海老爷此时点个头,这就是一段千古未有的君臣佳话,外加一条仕途上的康庄大道,这买卖绝对不亏。
在商言商、就事论事,道长第二次开出的价码,可谓是干货十足、诚意满满,别说是一般人了,就是换个正经清流过来,八成也得从了,何况海老爷若是对条件不满意,还可以跟石公公继续谈嘛。只可惜人家海瑞讲的是政治,连个人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哪里还会在乎什么学历、仕途之类的身外之物,道长开的条件再优渥,也只能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只能替道长感慨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石公公兀自讲的口沫横飞,海老爷却是冷笑着连连摇头,起身望着石公公,眼中满是嘲讽,不咸不淡地答道,“请公公转奏皇上,我海瑞无话回奏,要奏,只能用圣人的话回奏,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老子曰:‘圣人无恒心,以百姓之心为心’。请皇上多想想我大明的社稷江山,多想想天下的苍生百姓,我个人的死活不过如一片落叶,化为尘泥罢了”。
为了回应道长那句,“把孔圣人、孟圣人和黄老给弄混了,才说了那些疯话”,海老爷特地引用了孟子和老子的话,不仅直接拒绝了道长的offer,还间接打了道长的脸。道长独治天下四十余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大明的江山社稷、苍生百姓,海老爷你心里没点哔数嘛。道长虽然不是纣王,但万圣帝君却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圣明天子可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道长不杀海瑞,不等于不杀海瑞的家人,以前是为了谈判,道长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海母、海夫人在南京享受生活,真要是撕破脸了,海老爷可就不仅仅是无君无父了,怕也是要无母无妻、无儿无女了,当然这些都只是后话了。石公公闻言嘴角止不住地一阵抽搐,想再劝几句却是无从开口,最后只得长叹一声,甩了甩衣袖,垂头丧气地走了。躲在一旁的道长,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只是双眸中隐约多了几点寒芒,堂堂一国之君自然不会去干听墙根,这种跌份儿的事,于是道长蹑手蹑脚地从侧门悄悄出了大牢,披了一件黑色斗篷,这才命人打开大牢正门,堂而皇之地又走了进来,正对着海瑞的牢房坐了下去。
石公公走后,海老爷再次闭目凝神,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响,海老爷眉头微皱,心中不禁荡起阵阵涟漪,刚才来的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这回来的该不会是那位掌印的陈公公吧。海老爷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细缝,借着牢房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对面那人,只能看见一身黑色的宽大斗篷,面容看不分明,隐约看见几缕长须,知道这位大人肯定不是个太监,忽地心中一跳,此人既不是太监、也不是内阁大臣,却能指使首席秉笔太监来打前站,掰着指头数一数,似这般人物,整个大明朝怕也只有一人了吧。
海老爷坐在牢里看道长,道长也坐在牢外看海老爷,两两相看,却是唯余失望,海老爷似乎猜到了几分面前这位黑袍人的身份,只是还不太敢确定,万圣帝君竟真的会来地牢跟自己对线solo,正在犹疑之间,道长却拖着长音,率先开了口,“那么多人审你,量你也不会心服口服,皇上叫我事先将这些人驳你的话,都告诉你,想听听你是怎样回他们的话”。道长原本打算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没想到海瑞对自己开的条件,竟无半点儿兴趣,看海老爷这架势,终归是要在辩论场上见真章的,到时候鹿死谁手怕还在两可之间。实话实说,道长对自己找的那群专业辩手和职业喷子,心里也是没底,于是决定提前对海老爷搞一场模拟测试,想看看那群清流准备了两个多月的话术,到底能不能降住海老爷。
道长的声音缓慢而阴沉,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威压,海老爷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紧紧盯住道长,眼中闪着点点精光,试探着问道,“既然有旨意,该回的话我都会回,大人能否告诉我,你在哪个衙门任职”。讲道理,无论是赵贞吉还是石公公,进牢房的时候都是穿着官服的,唯独眼前这位大人搞特殊,一身白道袍外面还罩了个黑斗篷,穿的是要多casual有多casual,端坐在太师椅上摆着谱儿,浑身散发出一种迷之自信外加唯我独尊的优越感,海老爷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七成把握,面前这位爷,大概率就是万圣帝君本尊了。道长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手边的奏疏,随口敷衍道,“和你一样,在大明朝任职,你只管回话”,“那就请问吧”,海老爷低头深吸了口气,再抬头时已是满面从容。
道长死死盯住海瑞,冷冷地问道,“国子监司业李清源问你,‘我华夏三代以下可称贤君者首推何人”,海老爷毫不犹豫地回了句,“当首推汉文帝”。“三代以下汉文帝堪称贤君”,这是海老爷白纸黑字写在《治安疏》里的,李清源有此一问,不过是想抛砖引玉,为自己后续阐述做些铺垫罢了。道长面无表情地继续侃侃而谈道,“文帝之贤,文景之治,后世莫不颂之,你却在给皇上的奏疏里,引用狂生贾谊之言,求全苛责,借贬抑汉文帝以贬抑当今圣上,如此贤明之君尚且如此攻击,你心目中的贤明之君是谁”。即便是汉文帝这般的贤明之君,在《治安疏》里,也免不了被海老爷大肆批判一番,当然海老爷对汉文帝本人也没啥意见,单纯就是借古讽今,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地喷道长罢了,三代以下首屈一指的贤君尚且入不了海老爷的法眼,更何况是道长这般胡作非为的昏君呢。
海老爷略微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地答了句,“尧、舜、禹、汤”,道长闻言被噎地直撇嘴,心中骂着MMP,板着脸气鼓鼓地大声纠正道,“李清源问的是三代以下”。所谓尧、舜、禹、汤,自然都是贤明圣君,只可惜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罢了,道长与海老爷看似一问一答,实则却是驴唇不对马嘴,海老爷那句“尧、舜、禹、汤”一出口,基本算是把天儿给聊死了。见道长动了真火,海老爷却是故作耿直的答道,“臣的奏疏里已经说了,三代以下汉文帝堪称贤君”,三代以下的贤君自然是汉文帝,但道长刚才问的是海瑞心目中的贤君,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统计概念,所以海老爷答的也完全没毛病。道长又被海瑞噎地怔了片刻,深吸了两口气,强压下满腔怒火,方才冷冷地开口问道,“李清源问你,既认汉文帝为贤君,为何反责文帝优游退逊,多怠废之政,这是不是在影射当今的皇上?”
说海瑞借古讽今、影射道长,似乎也不太准确,哪里来的什么影射,连“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这种话都写出来了,海老爷这根本就是指名道姓的直接开骂了。海老爷闻言却是沉默无语,犹如木胎泥塑般地虚望着前方,道长耐着性子等了少顷,见海瑞依旧一言不发,以为海老爷被自己问住了,脸上闪过一抹得色,拖着长音催问道,“为什么不回话”。海老爷抬了抬眼皮,斜了眼道长,满不在乎地答道,“此言不值一驳”,道长眼中寒光凛冽,嘴角挂着冷笑,阴阳怪气地问道,“不值一驳还是无言回驳”。海老爷把头扭向旁边,眼中古井不波,有些挑衅似地说道,“臣的奏疏他们没有看懂,他们也看不懂,因此不值一驳”。讲道理,海老爷这篇《治安疏》是专门写给道长看的,那群书呆子未必真能看懂,即使看懂了也是白费功夫,毕竟像变法改制这种事儿,除了道长,谁说了也不算,别说是李清源了,哪怕是徐阶亲自来问,也是不值一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