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刘能、柏建林、张匡仁全都热锅蚂蚁一样,在宾馆会议室里乱转,毫无办法。市公安局长向他们汇报,上百名防暴警察拿着盾牌,连续冲击两次都没有冲进集团大门。
刘能等人隔着集团宾馆窗户,也都看得清清楚楚,警察不往里冲,双方还相安无事,只要警察一冲,那些坐着的老人便站起来,手臂挎手臂连成人墙。人墙后边的罢工人员顿时连砖头带瓦块,全抛过来,把警车的玻璃都打碎了。那种数万人聚成一个庞大群体,人山人海的规模绝对是空前的,长通市没有,全国也没有,全世界也不一定有……
同样站在窗前望着此情此景的赵汝义既焦灼又无奈长吐一口气,心中暗叹想,这真是时代悲剧。明明是资本家在侵吞国有资产,工人维护自身的权益,双方的争斗本该没有悬念。遗憾的是国家政权中的一些高官,却与资本家勾结在一起,形成利益集团,还动用警察来对付工人。这种行使国家公权力与工人对峙的情形,在毛泽东时代从没有发生过,毛主席他老人家若在,一定会挥着巨手支持工人的。郑文斌与自己虽然下定决心,预先做了准备,要坚决扛住这股逆流,究竟能不能扛住也亦未可知……
突然他脑海中浮现出了李树林写给郑文斌的那首边塞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一个老共产党员多么殷切希望啊!眼下是一次工人阶级挺身站在一线,保卫国家资产的特殊斗争,即便没有李树林支持,自己也必须与那些工人站在同一战线上,绝对不能输给那个侵害党和国家资产的利益集团。阶级斗争,从来就是流血牺牲的事。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从没手软过,共产党人牺牲了数千万条生命,才换来人民群众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国家,绝不能在我们这代人手里变了颜色。新中国刚成立,毛主席搞“三反五反”就毫不手软,上百万反革命被镇压,才换来一片祥和的社会环境。如今是特殊形式的阶级斗争,就应该用特殊形式的手段。刚才冯雪梅打电话告诉他,娄阿强已经躲起来了,她已经让郑义一定要把那家伙找出来……这家伙是颗毒瘤,而且民愤极大,拿他开刀,甚至祭旗,都是大快民心事,应该是存天理的结果。问题是他跑到哪去了,还能不能找到他呢……
“老赵,想什么呢?”
赵汝义回头看看走到身边的刘能:“我在想我的老父亲也在下面那个人群里,他老人家都快80岁的人了,是吃穿不愁的人,却也要来这里游行示威,他图的是什么呢?”
刘能一点也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话中有话说:“你说得太对了,按理说你们家老爷子,还有郑文斌的老父亲,是离休的老干部,企业是公是私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偏偏要带头搞这个游行示威。不会是受了你们俩影响吧?”
赵汝义斜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太没有水平,我和郑文斌从小都是在他们影响下生活。要说受影响,只能是受他们影响。那是两个认准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人……你没听到他们喊的那个口号吗?工人阶级是资产阶级的掘墓人;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这可都是马克思、列宁和毛主席的话。他们已经认定,让猛龙集团控股长钢集团,违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甚至是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对着干行为,恐怕不达目的决不会罢休了。”
“老赵,你是应该清楚的,协议已经签了,那是生效的法律文书。他们还这么闹,有意义吗?他们的目的能达到吗?”
“有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能不能达到,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的愤怒是合理合法的。如果他们不愤怒,现今社会的公平和正义,就没有了基础。”
刘能摇摇头,换成推心置腹的口气说:“老赵,我看你还是没有转过弯子来,对王书记的‘连锅底抄’没能认识到位。现在形势你还没看清吗?在咱们省实行私有化,至少是股权多元化,已经是不可逆转趋势了。作为老同事,我得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像郑文斌似的犯错误。好了,不说这些伤感情的话了。你在国资委那时咱俩关系也不错,你从朋友角度帮我分析一下,目前这个形势该怎么办?”
赵汝义笑了:“你能听我的吗?”
“你说,如果可行,我一定听。”
“我认为,除了马上宣布取消猛龙集团控股长钢集团,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刘能马上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王国君书记已经决定,企业产量达到1,000万吨钢时,国资委撤股,让长钢集团成为全资民营企业。你们的小胳膊能拧过大腿吗?”
赵汝义冷笑一声:“我肯定拧不过他大腿,但他大腿再粗,还有下边那些人粗吗?”
刘能凝眉沉思片刻,突然压低声音说:“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现在娄阿强已经被打了,再这么对峙下去,万一闹出重大流血事件,咱们这些人可都出大名了。弄不好不但不能平安落地,还得成上边的替罪羊啊……”
没等赵汝义再说话,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走了。
刘能担心的闹出重大流血事件,很快就变成现实了。
那个陷入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娄阿强,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打伤后,落到陷阱里的瘸狼,正在惊慌失措全力挣扎呢。刚才逃跑时,有个钢渣扎进脚里,疼得他呲牙咧嘴。一只脚有鞋,一只脚没鞋,使他走路更添高低不平一瘸一拐了。
见本已光着膀子的他又脱下裤子,曹艳华惊叫:“你要干什么?”
他咧嘴苦笑道:“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干什么?”
娄阿强脱掉短裤,然后又把裤子穿上,将短裤缠在躺着血的脚上说:“给我找个绳,我把脚包上。”
好歹算止住了血,但只要那只脚一着地,还是钻心的痛。看着他光溜溜上身青一块紫一块,脸上血糊糊那种狼狈样子,又想到他一次次对自己的欺辱,曹艳华仿如吃进苍蝇,心中一阵阵作呕。
“你在这藏着吧,我得出去了。”
“不行,你必须在这里呆着。”
“我得去卫生间方便,一会还得去吃饭,不可能总在这里呆着。”
听她这么说,娄阿强瞬间像想起了什么,竟然嘿嘿一阵奸笑:“去什么卫生间?你那保密的地方,一年前我全看得清清楚楚……对了,今天正好是8月8号,应该是咱们俩的新婚纪念日啊。”
“你……你怎么这么无耻……”曹艳华立马红了脸,话说不下去了。
“什么无耻,那是友谊。好了,什么也别说了。现在我给你看看咱们的友谊多么牢固。”说完他拿过手机,调出两人在一起时的录像让曹艳华看。
惊愕得目瞪口呆的曹艳华,沉寂片刻,突然尖声厉叫道:“你怎么这么卑鄙,这么下流!”
“你喊什么?如果再喊我掐死你。”
看着他饿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曹艳华精神崩溃一样靠在椅背上,很快便意识到了,只要这个家伙还活着,自己将无法摆脱他的蹂躏和折磨。必须是你死,才能我活。她顿时恨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随手抓起桌面上墨水瓶,奋力向窗外砸去。然后趴在窗口喊道:“大家快来呀,娄阿强在这里,他要杀人了……”
娄阿强惊呆了,倒吸一口凉气的他,马上一瘸一拐跑到窗口,薅住曹艳华头发,将她薅回来,用双手掐住她喉咙。虽然恨不得马上就把曹艳华掐死,但他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力气不佳,刚才还被打得遍体鳞伤,用力时候身上哪哪都疼,那只伤脚更是疼得使不上劲,最终还是被曹艳华挣脱了。
惊慌失措的曹艳华绕着桌子跑,娄阿强绕着桌子追。曹艳华抓住机会跑到里屋锁死门,楼道里已经传来万马奔腾般脚步声。他停止追逐,赶紧拿出电话:“大哥,张董事长,你赶紧来救救我吧。我在第一炼钢厂的老楼里,已经被他们包围了。这些疯子马上都会冲进屋里,把我撕成碎片。大哥你赶紧来救救我,如果晚了我就没命了……”
电话里很快传过来张匡仁的声音:“阿强,你一定要坚持住,我马上就同刘能说,让警察赶紧冲进去救你。”
“不行啊,那个刘能就是个废材。你赶紧给王国君打电话,让他命令警察赶紧来救我吧。”
“好的,好的,我现在马上就给他打。”
接到张匡仁电话,王国君怒气冲冲的说:“刘能是怎么搞的?我不是让他把那些闹事的领头人都抓起来吗?你把电话给刘能,我与他说。”
刘能接过电话后,里面马上传出来王国君极为不满的声音:“刘能,你是干什么吃的?闹事的领头人为什么还没抓起来?你马上和齐英、柏建林等人带着警察,进入厂区,把娄阿强救出来。不然闹出大乱子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王书记,我马上就和他们一起进去,救娄阿强。”放下电话的刘能心想,你说的都是屁话。抓郑为国、赵建国,我脑袋就得开花。现在的厂区,别说警察进不去,连耗子都进不去一个。
他无可奈何摇摇头,招呼齐英和柏建林,以及赵汝义等人:“咱们赶紧都到现场去,就是挨打也得在那个地方挺着了。”
众人走后张匡仁拨通娄阿强电话:“阿强你放心吧,王书记现在已经命令刘能和柏建林,以及市委书记带着警察去救你了……”
没等他说完,电话那边已经传来娄阿强的哭腔:“大哥你可一定要抓紧啊,现在他们已经把外边的防盗门砸开了。就在外边的楼道里,很快就会冲进屋里的。请你看在我为你鞍前马后效力操劳的份上,救救我,赶紧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
张匡仁已经听到电话里传出“哐、哐”的砸门声:“阿强你一定要坚持住,刘能他们马上会带着警察赶过去的。”
“大哥,你赶紧拉兄弟一把吧……”
张匡仁猛然想到娄阿强这话,与电影《南征北战》里被解放军包围,仍在垂死挣扎的李军长那句台词极为相似。他马上像那个不可一世,又气急败坏的张军长一样,用焦急又绝望的的口气对着电话说:“阿强,请你坚持最后5分钟,请你坚持最后5分钟……”
随着“轰”的一声,对方那边显然是防盗门被砸倒了,电话里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娄阿强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