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很快选好了良辰吉日。五月初五,大吉,宜嫁娶、入宅、开市、上梁、出行,百无禁忌。
内务府按亲王娶妻的规格准备彩礼,黄金、白银、瓷器、锦缎源源不断地抬入鸿胪寺,整整齐齐共八十八抬。
殷斐然整日里生闷气,闭门谢客,诸事不管。好在内务府考虑到秦王家中无长辈,特意派了礼官前来帮忙筹备婚礼,力保三书六礼每一样都妥帖到位,不容有一丝偏差。其中一样必须得新郎官上阵,那便是猎得聘雁。
聘雁越好越漂亮越壮实,就越代表了新郎的用情至深。讲究的人家,新郎更是想方设法猎取活雁。
斐然自然没有这心思,随意交代了小厮去集市买两只来应付,还特意嘱咐选最便宜的两只买。结果买来后,他一看就嫌弃这两只大雁长得太好看了,毛色油光雪亮。他眉头一挑,命人拿了剪刀来,一手抓住嘎嘎乱叫的雁,一手拿着剪刀”咔擦咔嚓“地在雁身上翅膀上游走。很快,羽毛落了一地,好好的大雁几乎都秃了。它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扑腾了几下几乎没有毛的翅膀,仰头“嘎嘎”悲鸣了几声。
斐然这才有些开心,顽劣地一笑。
“你何苦呢?”明承摇头,无奈之极。
“她耍手段,那就别怪我不给她脸面。”斐然用脚碰了碰那大雁,昂了昂下巴,吩咐道:“这就是聘雁。”
明承用手揉了揉眉头,苦笑道:”这有点过分了吧?毕竟是御赐婚姻,公主又远道而来.....”
斐然不说话。明承便替他做了主,示意手下再去采买两只。
斐然低着头,全身像是突然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气,轻声道:”同她成亲后,她是不是再也不可能嫁给我了。“
”妙清姑娘不是一般的姑娘,你莫再执迷不悟了。“明承劝道。
“我喜欢她!”斐然执拗说道,“她救了我的命,可是我却害了她一生。她若愿意嫁给我,就不用受那种苦。”
两年前的中秋节。
斐然进宫赴宴,出宫时有点醉意。
他骑在马背上,人有些坐不直,歪七扭八地扯着缰绳,催马前行。夜风一吹,他酒意上头,便起了夜游京城,独赏月色的兴致。
随从拗不过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远远跟着。
他一个人晃荡着,晃荡着,就出了城,沿着河滩又兴致勃勃跑了一段路,他的马脚程快,很快耍了所有随从
。最后待马儿累了,歇下来时,他身体软绵绵地,头重脚轻,一头就载进了河里,所幸还有半个身子在案上。
秋天的水略有凉意。斐然动弹不得,只感觉脸上冰冰的,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头顶是一轮明月,温柔洒下银辉,笼罩着远处连绵的群山,朦胧而梦幻。
河面波光粼粼,水波轻柔地向岸上拂来。
“喂,喂,你醒醒!哪来的醉猫啊?醉猫快醒醒,可别淹死了才好。”
有人在喊他,有人拍打他的脸。谁那么大胆敢打他?
斐然费力睁着眼皮,想着得耍耍王爷脾气,好好教训一下这人。
待眼皮睁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白衣姑娘。她正蹲在他身边,拧着衣袖上的水,乌黑的头发几乎垂到地面,发尾似乎也泛着沾上了水气,看样子刚刚是她将他从水里拖了上来。
斐然怔住了,只呆呆地盯着她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概说的便是这样。
月色和醉意让他看不真切她的脸,只是清楚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没死便好。“那姑娘笑道,”,佛祖保佑,我今日又做了一桩好事。“话音尚未落地,她便起身,牵过自己的马,敏捷地蹬上马镫,飞身跨上马背,马小跑起来,很快在斐然眼中只剩下一个白色小点。
就在此时,随从找过来。
斐然指着白衣姑娘远去的方向,道:“那边是什么地方?住的哪些人?“
随从是京郊人,儿时却总在这一片玩耍,闻言,便说:”这一带是玉兔镇,名字就和这条河一样。不过殿下刚刚指的那里好像没什么人家,都是山坡,哦,山上有一座尼姑庵,那里的仙姑听说算命很灵的。“
后来,他广派人手,终于找到了那位姑娘,原来她叫妙清,自幼便在庵中代发修行。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斐然默然,当初,她还是秀发美如云,却因为自己的逼迫,剃度成尼。
宋柯这一边,雪香姑姑再次奉旨出宫,安排各项事宜。新娘本人反而闲下来了,时不时就便入宫,找天元帝说说塔布的趣闻,昆茵女王的旧事,天元帝也乐于见到她。
气氛热络,宋柯趁机又提了塔布学子进国子监一事,只不过是需要在国子监中另开一班,专门供塔布人读书,朝廷另外再请两位教习老师即可,并不占用大盛各州的名额。
天远帝一听,感叹宋柯之聪慧,想出如此折衷之法,便大笔一挥,圣旨写下。至于谁去教塔布人,那么多在吏部侯缺的进士,挑两位去就成。
互市入学的事都已谈妥,树伦王爷心急着回去倒卖物资,也不等到五月初五参加婚宴,借口家中妻子传信病重,很快便请辞,领着浩浩荡荡的商队离京。来的时候,整整两百四十八个人,热热闹闹。树伦这一走,京中就只剩下宋柯主仆三人,再加上求学的二十名塔布学子。
整个鸿胪寺冷清了下来。
宋柯倚靠在木桥栏杆上,心不在焉得看着桥下不时有过的游鱼。她的手指捏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是简单画着一个圆圈。这是寻找父亲陈太医的暗探刚刚传来的密信。他们有一套简单的密语,这个圈表示一无所获。
自那日去查探过梧桐巷,宋柯派了几名探子日日在陈府附近蹲守。
手指慢慢收拢,纸条在她掌心慢慢地被搓成一团,她扬起手臂,轻轻往湖里一滞,只见水面荡漾起小小的几圈涟漪。
“陈子渊,你到底躲在哪里?”她的声音轻地几乎只有她自己听见。
水面倒映出她的脸庞,那和父亲颇为相似的脸庞。她不由地冷笑了一声。那些她在天元帝面前说的那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但只有她自己清楚不过是一番半真半假的鬼话。她依照着母亲的手札,真假参半,果然如她所料,引起天元帝对母亲的愧疚,成功谋得了自由之身。
她的记忆里,母亲的后宫不缺人,大概作为帝王本该如此。感情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民生,天下,江山,至高的权力才是母亲心中最最关心的,甚至超越了她自身。但母亲的心中永远是有一块地方属于他们父女。
母亲曾救过陈子渊性命,陈子渊也在圣山前割血起誓,一生一世永远效忠女王,永远守护女王。母亲待他不薄,甚至将圣物相托,为何他要背叛?
宋柯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扣住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