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008 相马玄卿与汇山的走私浪人
书名:鹅笼阿 作者:邹蚁白 本章字数:2499字 发布时间:2023-02-05

(选自《自述》,作者季开来,事件时为中国保险公司八埭头办事处主计。因季开来失踪于1942年7月下旬,文章写作时间不晚于此。《自述》原稿由立信学校长期妥善保管,被认为是季开来交予立信某位重要人物的自白书。)




……我犹记得这一年三月二十日汇山一带的乱子。那天往前几日,部门里事务多,在舣舟亭同八九个人吃了十几趟礼茶。明日一早又得先去樱 井家,平掌柜见状,许我在其家睡下,我也承其好意,只待明日把里外诸事弄好。


天未亮时,早起的我打理好,本想找平掌柜讨本书来读,却被一涌而来的吵嚷人声激个通透。我正欲到前院去瞧情形,人已进了合上的门,却透过门前为丝帘遮好的方窗约见着门前一伙吵嚷的日本男人,领头的最年长者多着玄青的和服,身后的随人则多是粗旷如身形音色的大衣、短衫与筒袖,其中更有一人着标致贴合的西装,凛冽且精干。我本想出去看看,却被在一旁偷瞧许久的小张拉住,随他瘦弱的身躯伏倒在为棕壁及窗纱掩住的近窗卡座。“他们声音很大。先生要瞧滥事这里就安全。”看着外面一干凶横的人,我自是就了小张的好意。


“戸を開けろ!客がきたぞ!商売してるよ早く!”


平山先生一人抵在门前,没有见着阿妹。许是还睡着吧。


“现在还没有开门。各位请回。”


“三跤仔、あっちへ行け!ここは日本人の店じゃないの?人間はどこ?”


“我讲了现在还没有开门。今天上午不营业。各位请回。”


“貴様——”


“黙れ!静粛に!”


领头的西装中年停住了身后的众人。


“平や、平旦那,我ら、我们独是想在此待领事馆差人来谈事,不惹事。”


“相馬社長,今朝休み,没有备好足够的东西。你们人太多,无法招待。请您谅解。”


“平旦那,私はただ自分でコーヒーを飲みたいだけです。”


“也不行。现在还要清扫。我店人手少,没办法招待您。”


“好。今日是我失仪。我改日再来品掌柜的和道黑茗。”


随着简淡的点头致意与转身,那伙人便随西装人快步离开了街道。待我和小张出去同平掌柜交谈时,即已只能瞧见他们尚未尽没于南街右拐口处的队尾。平掌柜站在江扬的晨风里告诉我和小张,那唤相马的铺作了一间侨民小报社,背地里则替津沪东北的大陆浪人同东亚局、青洪帮会、三菱三利、满铁及日本驻屯军牵线,监经些走私、作伪的事业。又说那相马出身高门士族,且非大亚细亚做派与国家主义的老顽固,本是见大陆颇有商机而来,素不亲与同义会一帮小贼厮混,不知今日为何乖常地领人走逛。


不一会儿天出了阳,事也随骚动与论议渐泛。原是同义会名册下一干人混同自朝鲜渡来寻机的浪客约两百人,各个厚布宽袍、铿响大摆,像是岩崎弥太郎再世一般招摇的土阔财主,于昨夜云集汇山日港区,在这日清晨于日本邮船的荫蔽下预备乘汇山的轮船赴日,以偷运达市价两三万元的铜元。许是为了保证不被对头劫断,在日本馆、同义会堂到上海丸、大洋丸、长山丸泊处的沿街,又另置数十名大陆浪人持棍棒刀具峙立,夜里的醉客见了也得吓醒。如此数时辰,趁夜差役了不少轮渡的佣人车马,泰半之资已转储,仍无信息走漏,本似可安然渡走。及收尾时,突遇海关临时巡察,江海关人见一众浪人陪扈奇服浪人,自是顾属警觉起来,上前要求查验,且关员一行仅七人,西籍又有三,有船员见着知事败露的浪人头目因羞恼发造了恨怒,狠踩船板,其中或间杂些被支吏洋鬼的指点勾引出的积愤,命邮船上下所有匪徒拥上围殴,尤其重伤白人,口中还高呼打倒洋人、日华一体之口号。


“之后怎样解决呢?”


“及后总领馆派人来调解捞人,命浪人交出两三千钱交付海关后续来人,而其余十九,便一概不知了。”


上午与包威尔童经理几人在舣舟亭说起这事,两人便指出事情颇为奇怪。虽说数年来,浪人乘沪上日商巨头便利走私洗钞,实在是公开昭明的秘密。然此次阵仗不小,又有同义会、日本邮船参事,竟未在江海关里买通巡察情报,或提前借巡捕房机关之私兵行事,使事败谢,终以暴力攻击中国官员收场,使总领馆不得不亲下场面救人贴钱。又说这相马社长,在虹口也是名人,平日行迹固有许多可疑,但如今日般与浪人混迹一处张扬如此,尚是首次。


“往前石射、冈崎在时,租界尚有些克制。今年甚至有税警被绑至巡捕房,得托英美领事和南京要人救援的丑事。每出一次军人冲突日商被害,日本就要鼓动出十倍百倍的报复与招摇。他不同你讲上海沈阳华北十年流了多少血,一件件算着几个倒也冤屈的水兵伙计。”


“冈崎还抱怨过德国扶持南京的事呢,还说陕西那一对就想着挑拨国府同东京的‘万世友谊’。”


闲聊后,与童经理魏代表去港口理算,见那相马正领着日本租界巡捕房的人同几名长信的会计接管港口,而魏代表还认出不远处几名同义会的骨干。“这里还是中国的海港吗?上海还是中国的上海吗?”童经理甚为愤懑,而相马等人对此那会有怎样在意,我以为于他们眼里,只会有邮船上下的金银铜铁。现在想来自是岔了。


下午,我返去舣舟亭歇息,等华英的人来。那日下午人少,等待时常客也只见我一个。我在吧台喝着淡茶,听着夜曲,为惫态里泛起的朦胧遮眼,一个身影走入眼角,坐在我旁处隔空的位置。


“旦那。一份推荐餐。”


这声音令我清醒。他丝毫不叫人熟悉安心,而是高傲的刺耳、清明的不协与狡黠的机智。我认识他,只是因为早上才听过。


“今天没买到黑糖。因为港口的事。”


“我知道。平山旦那。换成普通的红糖就好。”


吧台上的相马,几不见清晨于街上低吼肃静的威势,看去听去都只道是一位好出生的温和人,许受过很高的西洋教育。他很是健谈,与而后进门的两位熟客用国语及英文攀论近来伦敦的流行,他也似清楚我这才调职过来的小办事员,也同我暄问了几句上海与家乡的旧事。只是平掌柜对他不很搭理,他便也没有用言语扰先生的工作。若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或许我还会在码头那样的场合替他说几句好话吧。


这便是我与相马成善通称相马玄卿者的第一次见识。我那时丝毫不知,只数月后,这位所谓的报社社长便会以主宰般的风姿闯入我与整片八埭头的命运,在上海飘摇的风雨里玩弄陈腐的魔药,替炼狱里的中国添几簇黑烟滃渤的烈柴。我于今也不注想,难道,于那日的铜元交易里,这位不信大东亚也不信大日本的无信之徒,就已经在盘算将它眼前毒朽的小利在中国的血肉上更翻万倍的恢弘恶计?


我不知道。我怎能知道呢。我怎能知道这个年代,会是这样一个让险恶与狡诈高居庙堂顶上的好年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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