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前迈了一步，低头看着God。不久之前，我们的视角完全相反。我倒在地上或被绑在椅子上，他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如果这是爽文剧情，此时我应该左右开弓啪啪啪扇他几十个大拐巴，然后再一脚踹得他绕着房间滚七八个来回。但现实不是爽文，我也不是会当爽文主角的人。如果现在我出了一口恶气，日后他来报复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该怎么办？
另外，听完他妻子的故事后，我的心情有些复杂。虽然我写在本子上的剧情大体上是成真了，甚至比我编的黑科技摄像机还要更实际一些，但我写的人设几乎完全被颠覆。无论是God妻子还是保镖大哥，都变成了我不希望看到的样子。而这个本该带着些亮色的故事，演变成了一场尔虞我诈的荒诞戏码。
我暗自叹了口气。与其说我是个写下小说就能成真的作者，不如说我也是身处桎梏、命不由己的角色。但……我想试着反抗一下。
可能是我沉默的时间有点长，God甚至开了个玩笑：“怀忑小姐在想着怎么分尸比较好吗？”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当然，我知无不言。”
“除了生命外，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听到熟悉的问题，他略微有些吃惊，不过很快了然一笑，回答道：“钱。”
“为什么你觉得钱最重要？”
“除了钱之外，我再没别的东西了。”
虽然这句话有炫富的嫌疑，但我或多或少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钱的基础上？”
“是的。”
“能举个例子吗？”
“曾经我有一位对我疼爱有加的哥哥，还有一位和我恩爱无比的妻子，那时我们的合作很愉快。但后来，他们变得越来越贪心，我一再让步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最终只能跟他们说句抱歉。结果你也看到了，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我能早点把钱给到位，相信他们还会是我的好哥哥和好妻子。”
“那你的朋友们呢？”
“我朋友和我的关系，就像你和你闺蜜辛钏一样。”
我想反驳他，说我和辛姐之间不是我先前讲述的那样。她对我很好，我也把她当掏心窝子的朋友。但就算我说了实情，在God看来，我们的友情想必十分脆弱易碎，只有建立在金钱之上才让人安心。
思及至此，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觉得，你父亲对你好吗？”
“与其说好或不好，不如说应不应该。从小我就不如哥哥头脑聪明、左右逢源，父亲把关注的重点放在哥哥身上，是应该的事。”
God表情平静，但联想到之前他提起父亲时的愤懑，他心里恐怕一直对父亲的偏心有所介怀。
“不过现在，父亲对我很好。我一直按照他的意愿做事，哄他开心、为他提供情绪价值。他给我一点奖励，也是应该的事。”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差不多了解清楚了。接下来我准备对他进行一番话疗，只是有的话不好被外人听到。
我扬起脸，冲保镖大哥一笑：“大哥，能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吗？我要对你们小少爷做的事情可能有点残忍，怕吓得你晚上做噩梦。”
“什么事不能当我面做？”保镖大哥有些狐疑：“你不要弄得太过分，意思意思就行了。”
“放心，保证他有手有脚地回去，穿上衣服什么都看不出来。”我笑得更开心了：“你在这看也可以。我和阚姐都是女孩子，倒无所谓。就是你看着，会不会觉得那里疼了点？”
保镖大哥和God倒吸一口凉气。阚姐则满脸惊喜：“哇塞，小弟妹真是够狠的。”
保镖大哥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给自己的前雇主留点面子。他问阚姐：“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别担心，人都被我师兄和徒弟撂倒了。”
保镖大哥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God，转身朝门口走去。阚姐跟耳机对面的人说了几句，大门一开一合，掩住了保镖大哥决绝的背影。
God已经面如死灰，还想最后挣扎一把：“怀忑小姐，你最近手头比较紧吧？我可以送你一栋别墅，再打些钱进你的账户。还有什么需要的你跟我说，我一定满足。要不这件事……就算了？”
我摇摇头，朝前迈出一小步。他可能以为我要动手噶了他，表情变得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却听到我说：“我送你一样礼物。”
他愣住了。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我送你礼物，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以德报怨，更不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有多值得嘉奖。我只想告诉那个人，我不喜欢他安排的剧情走向，我要改变它。”
“那个人是谁？”
“我也很想知道他是谁。他将本子给我后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出现过。我只能从这几天遇到的人、经历的事中推测他的身份和性格。就像读者看一本小说，实际上是在透过小说、看作者这个人。”
“原本我以为，现实和我写下的剧情有出入，是因为我写得不够好、出现了逻辑漏洞或者其他问题。但就算我构思的剧情整体上没有大毛病，人物动机也合理，最后却总是往更坏的一面发展成真。于是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刻意改写我的故事。如果这个人真实存在的话，那只能是他了。并且他的性格，或许与我完全相反。”
“至于他的身份，可以揣测的范围实在是太广，我本来没抱希望能猜到。直到我遇见了你。你身为凡人却自诩为神，这个带有象征意味的称号我在其他人身上从未见过。虽然这可能本来就是你的人设，但直觉告诉我，这一定和他脱不了关系。也许他是在借机嘲弄伪装成神、妄图掌控他人命运的人类，太过于不自量力。”
God一头雾水：“怀忑小姐，我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前面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接下来的话，才是对你说的。”
“目前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你和你的哥哥与妻子争斗到底。你会不择手段保住你的钱财和名誉，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控制住你、拿走他们眼红的东西。最后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你死我活，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第二条，你彻底妥协，把财产大部分或者全部转移给他们。从此之后你对他们没了威胁，还能持续为他们提供价值，直到你被榨干或者他们不再需要你。最后，要么你的一生都任由他们摆布，要么你在某天奋起反击，结局和第一条路相差无几。”
“是这样的。”God认同了我的说法。“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没有什么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但是，我想或许有第三条路。这条路很异想天开，很不可思议，简直就像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情节。不过你不妨试一试，大不了走回前两条路上去。”
他面露诧异：“是什么？”
“去做一名马戏团的小丑。”
“你说过，小时候父亲带你去看马戏，你拿到了很多小丑的糖果。你认为，那只是小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看在坐第一排中心贵客的面子上给你的。他也许会因此得到一些小费，或者在中午吃盒饭的时候被奖励个鸡腿。”
“但是不是存在另一种可能性呢？小丑给你糖果，不是因为有钱赚，而是因为你会笑得很开心。”
God愕然，低声说道：“怎么可能。”
“你又不是小丑，如何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要是你实在不相信，我可以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经历。”
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我的语气柔软了几分。
“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外公外婆带我去看过一场马戏团表演。不是那种在固定场地演出的大马戏，而是在各个县市流动的小马戏团。我穿着大花短袖和大花裤衩，牵着外公外婆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了最前面。每个表演我都很喜欢，特别是小丑出场之后，我笑起来就没个停，肚子都笑痛了。”
“表演结束后我还意犹未尽，于是跑进了后台，找到了小丑叔叔，央求他再和我玩一会。他应该还有事情要忙，没空对付我这个难缠的家伙。但他蹲了下来，将一颗晶莹剔透的糖果放在我的掌心，还用长条气球折了只小狗，送给我当伙伴。”
“我想，当时他面对一个衣着朴素、脸上灰扑扑的小女孩，送礼物除了让她开心之外，还会有别的理由吗？”
我说完后，默默在往昔的余韵中徜徉了一会。奇怪的是，God也没有反驳任何话语，而是和我一起陷入了沉默。
不久后我回过神来，问道：“God，去做一名小丑怎么样？不再和你的哥哥与妻子纠缠，也不再刻意迎合你父亲的喜好。穿上小丑服，戴上假发，画上夸张的小丑妆，没人会认出你是谁。到时候关于‘最重要的东西’这个问题，你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至于这是礼物还是诅咒，全看他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