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在这时,从万朝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厚重低沉的叫喊:“陛下!罪臣云平山请求觐见!”
这声音虽不大,但殿上的朝臣可是听得清楚,珠帘后的长孙芙也未想到云平山竟会如此无礼。
原本她是想让云平山在偏殿的默思室多等候几刻,搓搓他的锐气与威风。
但没想到自己身为皇太后的这个下马威,云平山这位异姓王却咽不下去。
而还没等长孙芙想好如何应对之时,殿外又传来云平山请求觐见的呼喊,这一声倒是比刚才响亮了许多。
“陛下!罪臣云平山请求觐见!”
一众朝臣也不敢回头,全都齐刷刷地看着龙椅上的周韶弘,但其实他们实际上都是在等着珠帘后长孙芙的反应。
敢在万朝殿外直呼天子的,云平山可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周韶弘看着众大臣的样子,表现得是如坐针毡,急忙侧头细声问道:“母后,您看……”
“哼!都已经在叫天子门了,还能不让他进来。”
“是,是……”周韶弘应承着,同时做手边的茂林递了个眼色。
玉面宦官自是明白,上前一步扯着嗓子高喊着,似乎想要盖过殿外云平山的声音,“宣北怀国国主,肃慎王云平山进殿!”
众大臣随着宦官茂林的这一声,虽不便回首观望,却大多偏头侧目,聚焦于那个大步入门,昂首挺胸之人。
万朝殿内是不可带入兵器的,云平山将长刀绝虎扔给一旁的内官,沉重的邺州长刀差点儿让其失手。还好内官机灵,及时用双臂抱住,却依旧乱了阵脚。
而一身粗布麻衣云平山仍是一脸王者之风,即使手无兵刃,却依旧让对视之人心惊胆寒。
周韶弘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人们口中狼贪虎视的异姓王,似乎与他想象中的样子有些差别,而群臣见到云平山这般模样上殿,也是小声议论纷纷。
皇太后长孙芙在二十多年前同云平山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她的心思都在周明启的身上,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长孙芙对云平山也没什么印象。
而等这位异姓王在地台前站定,大殿之中的议论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云平山的身上。
不过这位王爵却仰视着龙椅上的周韶弘,似乎并没有要行君臣之礼的意思。
如此微妙诡谲的静谧,让台上的周韶弘更为如坐针毡,一时间忘记了对方的大不敬之举,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在一旁的宦官茂林先打破了这脆弱的平静。
“云平山你好大的胆子!见到大昇皇帝陛下,为何不跪!”
茂林的嗓音尖锐且刺耳,在大殿之内回荡着显得突兀万分。
云平山瞥了一眼小皇帝身边的宦官,仅仅是这一眼,就让茂林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寒而栗之感。
身为皇帝身边的内官,虽说见过不少世面,可终究是没上过战场,是没亲手杀过人的。
而云平山的这一眼,足以叫其脊骨发寒,但下一瞬间,这位粗布麻衣的王爵却神色一变,满脸自责地缓缓跪了下去。
“罪臣云平山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岁!”
“平……平身。”周韶弘习惯地说了一句,可长孙芙这时却在珠帘后轻咳了一声,其意味似乎不想让云平山起身,但这个时候云平山已经单手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其实长孙芙看得清楚,云平山昨日已经休息了一夜,明知道要上朝面圣,自然是要沐浴更衣的。
但云平山今日依旧是这一套旧衣和蓬头之相,其用意不过是想让帝都的人瞧瞧,邺州之苦并非虚构,一方诸侯王是如此,那北怀国的难民更是不言而喻了。
正所谓“天下悠悠,众人之口难堵。”,云平山的这一招的确高明。
“陛下,十四年前臣曾追随先帝出兵玟州,后留有腿疾,不是罪臣不跪,是罪臣年老体弱又万里奔袭一刻不停,今日初见圣君,一时间无所适从,还望陛下、娘娘体谅。”云平山接连示弱,可是每一句每一个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用心良苦”。
“云平山,你可知罪?”长孙芙质问着,她虽不赞同黄虞的削藩之策,但是北怀国这个特殊的存在无论是对于长孙家还是大昇朝,都是弊大于利的。
而既然云平山已到帝都,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长孙芙定不会轻易放过。
虽不能治其死罪,毕竟相较于其他诸侯国,邺州人的团结是令人费解的,长孙芙就算杀了云平山,也是不可能再扶持一个由自己把控的北怀国。
况且,云平山的儿子云江寒还在邺州,这个被人们称作举世无双的世子也不可小觑。
除掉云平山逼其反叛,在如今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所以长孙芙在知晓云平山被传唤到上阳城时心中就已经做好了打算,那就是将其软禁在帝都。
既然杀不得,作为“人质”才是最好的选择,那么要想将其留住,就需要一个说得过去,并且让云平山无法拒绝的理由。
听到长孙芙问罪,云平山却是不紧不慢地低首回道:“罪臣老眼昏花,用人不察,任人不善,听信了小人之言,一时间行差走错。但在动身之前已肃清左右,也同草原蛮族断绝一切往来,望陛下、太后,看在邺州百万难民的情面上,将罪过归于罪臣一身,邺州之苦并非一日,他们也都是陛下的子民啊!”
长孙芙一听,云平山的意思是将私通蛮族的罪责推在了旁人的身上,自己也就留个用人不察的罪责。
又以邺州难民作为筹码,如此一来,制裁北怀国则成了自己与皇帝的昏庸。
惩戒云平山则既遂了他的心意,又替他正了名声,这倒是成了进退两难。
不过长孙芙在这皇宫之内也生活了二十多年,自然也是有些手段的,见此情形颇为棘手,便用上了帝王的御人之道。
“黄大人,你身为御史大夫,最为通晓监察法宪,你来说说,肃慎王无视律法,私通蛮族一事该如何判处啊?”
太傅黄虞之子,御史大夫黄宏言再一次从人群中走出。
这一下,群臣的目光便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黄宏言接下来所说的话不仅代表着御史大夫,更多的则是传达其父黄虞对于北怀国的态度。
用季仕林的话来说,黄宏言开口,群臣们便知道今日朝廷的风该往哪儿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