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士可一读完，大家根据自己最新的记忆，立刻七嘴八舌嚷嚷起来，甚至有点不顾及对活佛和李志行的礼节。
有人大喊“为什么我们大汗的投票比重要低这么多？”
不等回答，另外一边就有人喊“边业公司已经占了我的地，现在又要成立新旗，这下我的地全没了！”
“凭什么我们只能有一部分进下院？为什么不能全进？……”一个叫孛尔金的下级贵族喊起来，立刻有人不少人附和。
还有一个贵族问“以后可不可以不向中央交税了？外蒙本来就很穷！”，马上就有一个贵族接上说“以后我们的税能不能多收点？钱根本就不够花！”
又有一个王公喊“啊！旗里还要增加一个断案的官？那谁来当呢？还有，那个什么“苏木”的官归不归我管？”
这是一个事先没有私下沟通过的王公，还没有得到陈士可私下输送的利益，所以在大会上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王公一提出问题，之前那个叫孛尔金的贵族马上大喊“波桑公爷问的好！旗里为什么还要增加断案的官员，难道以前的旗长老爷断案不好吗？还有，成立这个什么“苏木”根本就没有用，让旗长管最好！几百年来都是这样管的！”
孛尔金这一喊，又有人跟着起哄，高喊：“对呀！孛尔金的话有道理！”
一片混乱！
陈士可立刻高声打断了大家的发言，让大家静一静，他要开始回答问题了。
这种趋势必须打断，否则将失去对会议的把控。
要说出现这局面，与陈士可工作不到位也有一定关系。
这个孛尔金虽说勋位不高，但在贵族中喜欢仗义直言，很有一部分听众。这种人应该先说服，最不济也应该先收买，可陈士可最近一段忙着说服和收买一些大贵族，千头万绪，忽略了。
陈士可最先回答的，是那个说他“地没了”的贵族。
“你说边业公司占了你的地，给你钱没有？”
“给了。”
“你觉得不够？”
“不是，他们给的很多了，我是担心划归新旗后，收了我剩下的土地。”
陈士可闻言，大声说“我这里声明一下，划归新旗后，原来是谁的地还是谁的，并不做改变。但之前的无主之地，划归政府。”
哦，那就好！现在大家都怕李志行，不少人怕他借机强行收了他们的土地。这下就放心了！
然后，陈士可开始回答大家关心的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低级贵族不能全部进下院。
“大家问，为什么不能全部进下院？我来告诉大家原因：草原上有一句话，说最干净的水是泉水，因为它流动；不流动的水就会变成死水，它散发的臭味，就算牛羊也不愿靠近！我们的下院也是这样，也需要流动起来！大家想，要是一开始大家都进来，到后面就没人能进来了，就会变成一潭死水。所以，不能全进，要选举。”
陈士可说的话，好像是说大家应该轮着干，但也有聪明人听出破绽，也就是进下院肯定有条件，每次都不足额，那么很可能有人永远也进不去。
那个孛尔金马上就问“敢问陈大人，那怎么样的能进来呢？”
陈士可一听，就笑了一下说“草原上有一句金子一样的话，那就是“主之贵贱，不变其报主之心；主之荣辱，不移其护主之志！”。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是一个忠诚的人！对中央忠诚，对专员忠诚！
你是一个忠诚的人，即使你没有被身边的贵族推举，也有可能被政府再推选出来；假如你是一个不忠诚的人，即使你已被推举，也有可能被政府取消议员资格。”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有一个贵族说“我们都是忠诚的人，那我们都可以当议员吗？”
陈士可又解释道“在忠诚的人中实行选举，并考虑这个人的才能和贡献，就可以当选了。”
“哦……”大家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正在这时，有一个喇嘛突然狂热地喊道“尊贵的哲布尊丹巴大人和尊贵的摩诃迦罗大人不能和大家一起投票！因为他们是神！”
起先那些乱糟糟的问题，李志行并没太在意，但听到这句话，李志行和哲布尊丹巴同时面露寒霜。
哲布尊丹巴一皱眉头，对棍子喇嘛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棍子喇嘛就走下主席台，对那个狂热的喇嘛训斥了几句，那喇嘛惊惧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他心里直叫屈：自己可是尊贵的哲布尊丹巴大人和尊贵的摩诃迦罗大人最狂热的崇拜者，完全是为两位大人着想！怎么就说我愚蠢得像一只羊了？
这个狂热的喇嘛刚被收拾完，立刻有一个贵族站起来大喊一声“啊！我反对！……”，接着却说道“哎呀，我本来想反对什么来着？现在想不起来了，先不提了……”，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下了。
众人一片哄笑。
众人刚笑过，这边忽然又有个胖子喊“为什么我只能进下院？我要进上院！我可以掏钱买！我有的是钱！”
这是个财大气粗、脑袋简单的主！但他的确有钱，因为他最近卖了大片土地给边业公司。
这胖子刚一说完，大家就嗤之以鼻，有个瘦子调笑他道“朱尔巴，如果有钱就能进上院，那我早就成王爷了！”
这个朱尔巴脸红着说“我愿意捐2万大洋！”
不料那瘦子却又耻笑说“朱尔巴，2万大洋就想进上院？像你这样的，我看恐怕连下院都进不了！”
“你……”，朱尔巴脸更红了，可这家伙不善言辞，气鼓鼓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看着朱尔巴的样子，觉得好玩。
不过在主席台上的李志行却笑了笑，招手将巴登泽尔叫到身旁，耳语了几句。巴登泽尔随即走到朱尔巴身边耳语了几句，朱尔巴脱口就问“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这是尊贵的专员大人亲口说的。”
“那好！我宣布，我要给政府捐5千大洋！”朱尔巴忽然大声喊道。
朱尔巴刚一说完，巴登泽尔就大声宣布“专员大人令:鉴于朱尔巴对政府忠心可嘉，特擢三等台吉朱尔巴直接进入下院，不需要选举！”
大家一听十分惊讶，大部分人暗暗摇头：朱尔巴这个蠢货！5千块可是不少钱，还不如等着选举！
有人则在思考。
其实，后来由于落选，不少贵族也开始捐款买票，但等到那个时候，一张票就远不是5千大洋能到手的了！
正在这时，那个孛尔金又提出问题“我反对和平民一起进行选举！我们都是高贵的人……”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士可就大声宣布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明天接着开，大家才闹哄哄的散会。
今天的会议内容太多，也太重要，问题多可以预料，但若任由孛尔金这样的人肆意提问，会议就有可能失控。
所以，陈士可会后要对付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孛尔金。
当天晚上，陈士可向李志行汇报说：那个孛尔金简直是“一根筋”，对于很多问题都难以说服，总是不停地提“为什么？为什么？”，然后就是“我反对！我反对！”
李志行听完，请陈士可再去做工作，并教育陈士可要“以德服人”！说这话的时候，李志行显得高深莫测，连陈士可这样的老政治家也感到佩服。
不料，由于今天的议题太关键，在晚宴上总有人借敬酒来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下，志行的神态由“高深莫测”变得有点不耐烦，便又将陈士可和棍子喇嘛找来，请两人一并再做做大家的工作。为了防止会议起冲突，明天暂不讨论有争议问题了，先做思想工作。
现在，我们总结一下这关键的一天。
提意见的人很多，但针对议案规定的“贵族要穿着富贵体面”的这条要求，倒是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哪怕已经穷的剩下最后一身好皮袍的人。
大家都觉得大人说得对！这是贵族的体面！
可家里已经没钱置办这些东西了呀？没关系，设法去借，据说库伦新开设了一家大银行，对贵族借贷很大方。
另外，还有两方面大家没有提意见。
一个是关于“两院制”这种政治形式。大家已经晕了，被投入了具体问题的汪洋大海中，谁也没想过这种形式是不是合适？而有头脑想这个问题的人，如哲布尊丹巴、各部汗王，事先已经做过了沟通。
另一个就是关于外蒙专员的权利，没人提意见。因为有资格提这种意见的人本就不多，李志行已在方案中做了平衡，大家暂时达成了一致。
鉴于此，李志行认为，自己已经胜利了一多半！
隔天讨论的议题，却是要建一个学校，一个蒙汉学校，专门为外蒙培养优秀人才的。
其实北京本有蒙藏学校，校长就是贡桑诺尔布，但李志行关于外蒙自治的规划宏大，贡桑诺尔布觉得以前蒙藏学校不能适应，所以建议外蒙再办一个。
哲布尊丹巴对此事出乎意料地关心，问了很多情况，最后说为了外蒙的稳定，希望学校所开的课程不能叛经离道。
李志行点点头表示赞同。
接着，贡桑诺尔布建议学校办在北京，哲布尊丹巴却建议就建在库伦。
建在库伦显然不符合中央的精神，中央是想通过这个学校培养亲近中央及汉文化的人才，建在库伦有什么用？
所以这事争论了很久。
最后，李志行灵机一动，建议建在绥远的包头，说自己可以捐助一些房子，能省不少钱。
双方都接受了。
由于活佛加入了讨论，这天所以只谈了建学校一件事情。
第四天讨论的题目，是修缮库伦城的大街。这天甚至李志行亲自加入讨论，声言库伦城大街道路简陋不堪，雨雪天他去看望活佛，走的脚上都是泥，实在配不上库伦城这么响亮的名号！
大家见尊贵的李大人都开口发言，讨论热烈，最后一致同意修缮街道和道路，而且在活佛的带动下，捐款踊跃。
这天晚宴，大家发现尊贵的李大人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酒宴上。
李志行干啥去了？此刻，他正在脸色阴沉地听陈士可和棍子喇嘛的汇报。
“四部汗王自始至终都表示拥护专员的决定，大部分王公也没有名言反对过。只是个别王公和一些低级贵族，每天聚在孛尔金的住处议论，对新政多有不满。”陈士可汇报到。
“你和巴登泽尔的劝说，孛尔金一直都不接受？”
“是的，孛尔金说要尊重传统，非常固执！”陈士可回答到。
“那么收买呢？”
“我提出让他直接进入下院，但被拒绝了。他还声称他不是一个像朱尔巴那样的蠢货！至于金钱，他很清高，拒绝收下。”陈士可有点尴尬，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死硬分子，怎么也攻克不了。
李志行又将头转向棍子问道“你那边呢？”
“报告大法座，我亲自去说服了几个有反对意见的人。但孛尔金这个家伙，不但不听我的劝告，甚至连我请的根敦活佛去劝告，他也不听！”棍子愤恨地说。
根敦活佛正是孛尔金所在盟的大活佛。
要放在以前，棍子准会奏请活佛将孛尔金马上抓到冬宫的死牢，让这家伙尝尝他的厉害！可现在他不敢了，活佛已经没有了抓捕、审讯贵族和平民的权力。
“哼！明天进入关键议题讨论！”李志行的眼里充满了狠厉。
第二天，会议还没有开始讨论，有几个人就被当场抓走了。
为首的就是孛尔金，还有几个贵族，罪名是参与泰升的谋反团伙！是泰升亲口招认的！
参会的贵族们开始还有人询问，及至听到这个罪名，再也没有人发声。
而临出门的时候，棍子喇嘛又给这几个人加了一条罪行，大声宣布这几人对哲布尊丹巴不尊！几人根本不及分辨，就被押出去了。
其间，哲布尊丹巴本人就坐在主席台上，与大家一起默默地看着孛尔金等人被带走，没有说一句话。
虽然孛尔金反对团伙的首领和骨干都被带走，但这天的讨论并不顺利。
因为刚讨论了一会，三音诺颜部的汗王那木苏伦突然晕倒，李志行赶快找了刘子书博士来抢救。
抢救过来后，那木苏伦汗王直说自己心口痛，刘子书博士检查了一遍，说并没有什么严重问题，但看了看那木苏伦汗王痛苦地样子，就说了句“也有可能是累的”。
李志行想了想，就劝那木苏伦汗王先回去休息，留个代表参会也行。
这时候，土谢图汗部的阿什尼玛汗王却说：那木苏伦汗王地位重要，还是等阿什尼玛汗王缓过来再开会，申请暂时休会一天。
李志行一愣，看了看阿什尼玛汗王也就同意了。
于是大家散去。
李志行回去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让傅长缨派人盯紧四部汗王！这几个老家伙显然对自己的改革有意见，对自己逮捕孛尔金的做法也有意见，但有不敢明说，想消极抵抗。
结果，那木苏伦汗王的心痛病又持续了两天。
第三天继续开会，会议风头似乎发生了变化，王公们尽提一些不上串的小事挤占时间，似乎想拖延关键问题表决。
这样，又拖了两天。
李志行一声冷笑，也不“以德服人”了。又有两个贵族被抓，原因同样是谋反，泰升招供的！
现在，草原上的王公们恨泰升恨得牙根直痒！心里都暗骂泰升这家伙怎么还不去死？！
不过几个汗王倒是坐得稳，一副配合的样子，尤其是那木苏伦，一直笑容可掬。
李志行不知道这几个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让盯紧他们，并且传令各地军队：若有异动，就地解决！
李志行不怕这几个老家伙上天，他这招叫“关门放狗”，他打定主意慢慢收拾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