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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孤身待在海边，其实会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接触感”。
在通俗的印象里，“海”其实被神化了。没去过海边的人，会对在那里的旅行抱有各种憧憬，而即便去见过海的人，只要不是经历太惨痛的代价，也会没来由地对另一片天空下的海抱有期待。
海，开阔，平淡，伴有不会休止的风，
人在烈日下站在沙滩上，又或者于深夜时坐在小棚里，手中拿着几束烧烤时，哪怕只是一瞬，只要感受那无边的风，都会有一种想要有一番作为的雄阔感。
催生同样感受的场所，还有群山之巅，可以瞥见云端就在脚下的地方，又或者大河奔流处。
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就和某些撼动人心的演讲一样，能够诱发人心中最初的渴望……这是否也是说明，我们人的生命本身，与没有“意识”的自然，在本质上就是相通的呢？
至少，灰汤觉得是的。
她一直觉得，蹲坐在海边，无论晴天，雨天，日晒，雨淋……只要感受那沙滩和海水间，因潮汐或风向，而一次次冲刷向自己躯体的海水，全身就会一个哆嗦，好像被神戳了一下脊梁骨。
那种冲过脚踝的温流，很容易促发甜甜的微笑。
这种发自内心的感觉，和任何其他人一起待在海边时都不一样。自然风景，又或者“人”的魅力的绽放，一定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亲身在场，没有干扰，也没有牵挂地去感受时，才可以明白的。
不管这是否是真理，灰汤心中都如是想到。
“哗——”
一甩头发，时间变成慢动作。尾端稍呈棕红色的发丝舞动在月光下，其中，是绝美静谧的笑容。这是没有任何意图牵涉的神情。
是只有在最为放松的时候，人才能表现的本相。
“……”
奇怪的感情。
像是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灰汤无意间她抚摸向自己的眼角，那由盐灼烧的皮肤里，居然抑制不住地出现了眼泪。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好像似曾相识一般，化成虚像从前方靠近。
与之同时的还有声音。
“不……不要……”
那是属于少女，稚嫩的，却又熟悉了恐惧的声音。
两双布满伤痕的手，抖动着，出现在自己面前。
无论是被割过的腕部，由指甲刮过的深深划痕，还是被捏地青紫的软白色小手……都隐藏在袖部之中。眼前的画面雾蒙蒙的，一转，便是高处一个男人笑着和邻人打招呼的神情。
在这同时，是地上拔地而起的一座木棺材，和自己眼角噙满的泪水。白色的纸钱铺天盖地，请来的哭丧婆们跪在竹垫上失声痛哭，那泪水爬满了皱纹，居然呈现为黑色。
而那个牵着自己的手，站在旁边的男人的一切也是黑的。他的脸上也有泪水，但自己，却竟然无论如何也没有。
那个男人的一切，当然也是黑的，只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黑夜降临时，粗暴地向她靠近……
周围，更远，好像是银杏树下摩擦的沙沙声。
与由光透亮的窗户纸外边，被戳破一个小洞里出现的眼睛。
最开始是一只，然后变得很多的眼睛。
窃笑，暴力，然后是……
想不起来了。
灰汤摇摇头，皱起眉。
一切，就像是别人的记忆一样。
——这是……什么？
泪水控制不住地流出，但无论如何，自己的心却在怦怦直跳。
这是在戴上这面具后，极少时候才会暴露出的情感。
“……”
然而，无论怎么回想，记忆都只像虚脱了一样，堕入无尽的空虚之中。
唯有身体的根源，在诱发出阵阵刺痛。那位置，仿佛是灵魂。
灰汤无言，只默默地将自己又埋没在水中。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不见了踪影。似乎是沉到附近更远处的海面下了。
心里，也没有一点找回的欲望。
那就——
一切都太奇怪了，尽管有揣测的空间，但那个构想未免太过猎奇与可怕。
就算是像她这样的人，也有生存在这世上的意义啊。
灰汤决定和先前一样停止思考，分毫没有想过，这或许是记忆的保护机制，在以最极端的方式起着作用。
是啊，如果是作为普通人的生命……
或许某些不想想起的东西，这辈子都会被轻而易举地忘记吧。
时间停滞了五分钟。
灰汤浮出水面，闭目凝眸，过了一会，那双淡蓝色的眼睛蓦然睁开，睫毛撩挂的水珠在边缘蓄满，坠下时，就好像人造的泪珠。
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没有触感，天上的雨也好像停了。
只有暗夜在依旧吞噬着天空。
该回去了。
她从水里慢慢退出，月光再度烛照到所有。水分一点点从肤表流失，或许是这个缘故，皮肤看起来分外雪白与光滑。灰汤空空地换上外套、短裙和丝袜，缓步朝自己的车子走去。此刻，风无所顾忌地钻动她全身。
钥匙叮当响，看起来没有被偷呢。
灰汤拍了拍口袋，正准备朝自己的车子走去，他以斜向上的姿势稍微抬头，雨粒落在眼睛周围，烟雨迷蒙，都市中充满了诗意。
就在她想深呼吸的同时——
“飙——砰！！”
像是刹车器拉到了极限，却依旧徒劳无功的悲鸣。
沉闷的巨响，碰撞，什么东西在滚动。
然后是拉车门下来的脚步声。
“天哪，居然……不，不，是她的错，是因为她忽然要冒出来，所以才死的……这里没有监控，那么，我……”
是男人的声音，且忽然噎住了。
灰汤想，那或许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汽车。此刻她本已走到靠近台阶的部位，但直觉让她缓缓退回到沙墙底下。
隔着水泥，他能感受到那由远及近的厚实脚步声。
最后，它近乎是停在了自己头顶，像在犹豫着是否要下来查看。
但终究也仅此而已。
也许是雾气氤氲的原因，即便呼吸声微小地存在，即便两人的距离不足一米，灰汤也没有被男人的心跳。
但她的心，却开始一点一点地跳了起来。
“……”
上方的男人书在沉吟，但最后，还是回到了车上，引擎飙起扬长而去。
——这或许也是最好的选择吧？灰汤想。
下来，也就意味着“被看到”，甚至是为了灭口而“再杀人”的风险。
对于大部分犯下罪行的普通人而言，都没有做好任何承担代价的准备。
他们或许刚刚结婚，刚刚走出大学，或刚刚走到人生隘口、是接下来的哪一步都可以大展宏图的人生……
然而，如果在这里杀了人，那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即便那人是主动寻死，即便周围没有路灯，即便交足了足够赔付死者家属的大额保险……最终所要面临的，也绝对是牢狱之灾。
这就是法律的疏忽之处。对于活人，好像总没有对死人那样客气。
所谓“正义”的庇护之下，一个主动寻死的人可以轻松夺走幸福之人的一切。
辛辛苦苦得到的工作，与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美满的家庭，转眼间就会灰飞烟灭。
灰汤记得，自己就曾看过一个人在闹市区跳楼自杀，结果砸死了两名明天就要高考的、才刚刚成年的女学生的故事。
她们本来有非常美好的未来，对将来的生活、梦想和节日有无限的憧憬……然而，就因为一个人的懦弱，一个人的不负责任和自私，就轻轻松松地被夺走了。
——多么地不公平。
除此之外，财产、名誉，再就业的权力……尽管实际上可能是死者突然窜出，本来就想寻死，但“杀人”传言的背后，却是足以毁灭一个人一生的罪孽。
谁都不可能轻易受降吧。
“呼——呼——”
灰汤能感觉到，最近的时候，她甚至能听到上面那个人伏下神来，像是要细心观察什么的喘息声。
但最终，他好像也还是犹豫了，不愿下到沙地里来，就这么驾驶着汽车离去。
理所当然的吧。
且很幸运，这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内，没有任何一辆别的汽车经过。
待在那里的那个男人，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停在间隔带里的汽车属于死者。
那么，处理尸体就失去了必要。
不，甚至可以说是愚蠢之举。
毕竟即便处理了尸体，车也无法带走。
而旁若无人地溜走，反倒很难被警察觉察。
——男人很清楚，自己没有杀人动机，周围这一大片公路也没有监控……那么，如果只是逃掉的话，这个女人也只会平白无故地死在这里而已。
当地居民对此类事件积怨已久，多次提出要在这附近安摄像头，却均被公安部门以“在海边公路安摄像头容易受潮毁坏”而拒绝……对了，这是今天在列车上时才看到的报纸。
很奇妙，就如同思维可以连通一样，灰汤和男人似乎在思考着一样的事情。
不过，她的心也开始跳的更快了……
对那个男人而言，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会不会很快遇上从旁边经过的车……
但果然，还是越停留风险越大吧？所以他没有犹豫，在想明白后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走。
就这样，那个灰汤连脸都没看到的男人，出现于细雨中，也同样在细雨里掩没了身影。
灰汤也在周围一切静下来后走上台阶。
她来到尸体身旁，看到她还在细微地搐动，就好像生物课实验看到的标本。
灰汤不明白，刚才那个男人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查看过“尸体”，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人此刻还没有死，或至少仍进行着条件反射类的反应。
——她同样可以确认的是，自己心跳的来源是眼前之物，而非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嘿嘿……）
阴暗的血，就好像忽然天成一样，在加速的流动着汩涌出罪恶。
灰汤心里，就好像感受到了另一种呼唤。
她缓缓走近，从怀里取出今天在炸鸡店时取用的塑料手套，套上三层，将受伤女子翻了过来。
不出意料，那是一个从身形上就能看出是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虽然没有自己美，但至少很年轻呢……
女人闭着眼，感受到身体被挪动，稍稍努力睁开了眼睛。
微弱的呼吸在灰汤的面前飘过，伴随女子嘴中虚弱吐出的“救……”，她似乎从瞳孔里看到很多更遥远的事情。
在那里，一个自幼就生在独栋式建筑里，有自己的小花园，且备受疼爱的女孩诞生了。
又或者，她生于贫民窟，自幼却享受父母尽心尽力地宠爱。自己的女儿终于成人，考取了大学，将要有明媚的一生。
……但今天，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或许仅是闲来无事地沿海漫步，造成了这场车祸。灰汤一瞥女人的包包，里头露出来的一角，表现出有很多钱。
——看来，是个沐浴在幸福中的人啊。
她微笑着朝对方示意，与此同时，那好像看见了希望的眼睛也一点点睁大，露出笑意，像是要从怀中掏手机，对眼前的人说：
“谢谢你，我的名字是……请尽快打电话请救护车……”
可是，这预谋已久的呼唤却生生噎住了。
夸张的抽噎声，与虚弱的挣扎，在不明所以地愤怒下爆发着。
与此同时，是漫步身下的，早已积成一大滩的血。
“呜……”
伴随着面前女人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灰汤的心跳声更大了。
她加了一点力气，更加用力地掐住对方的喉咙，一直等到那空气的挣扎慢慢羸弱，然后是一个生命从还有到无的消失。
——是啊，是啊！
心跳，激动，狂舞！
支配生命的感觉，居然是如此痛快！
毁坏别人命运的感觉，对于一个悲苦之人而言，居然是这样的良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涩到嘶哑的笑声，和手中不断加剧，几乎要把人掐成木乃伊的力道。
伴随生命消逝之间的，是兴奋，欣喜，平静与浅笑。
——啊，这样做也挺不错的嘛。
——你真倒霉啊！
寒风自始至终颤抖着躯体，也许是被它所诱导的原因，灰汤的热血直直上涌。
然后，在近乎机械的冷静中，她缓缓松开手指，任由白皙的月光倾泻而下。
死人没有再玩的必要了。
灰汤的心逐渐恢复平静，与此同时，她有点惊讶地发现，心跳，居然也像陷入黑暗之中一般，内敛而颤抖。
这样，是“兴奋”，还是我这人本来就如此呢？
这个过程里，依旧没有车辆经过。
走在沙滩边，沐浴着月光的少女，就这样舔着鲜艳的红唇……
拖曳尸体，一点点再朝沙滩的那头走去。
“淅沥沥……滴答答……”
乌云始终未散。
复而燃烧起来的雨，将洗净世间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