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小动作频繁,天策府自是不会坐以待毙。世民如今基本不问朝廷庶务,然兵部仍是其基本盘,于是他利用兵部和“领十二卫大将军”职务之便,逐步在禁军中安插亲信,当然,这一切均做得表面不着痕迹,太子与齐王甚至皇帝并未察觉异样。
转眼到了夏季。武德皇帝马上取天下,性喜畋猎,立国后几乎每年都要出猎几次。这次夏狩,武德带上太子建成、秦王世民、齐王元吉和禁军,去城南终南山狩猎。
建成让人牵过来一匹胡马,对世民道:“为兄新得一匹胡马,能驰越数丈山涧。只是性子太烈,我东宫众多骑手,折腾几天,谁都驯服不了。二弟骑术精湛,一向最擅长驯服烈马,不如你来试试?”
世民见那马儿,全身漆黑油亮,身材高大壮硕,眼如铜铃,耳朵挺直,四蹄比寻常马蹄要粗上一圈,不时暴躁地踢踏着地面。他不禁来了兴致。
“既然太子殿下相邀,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世民走近马前仔细观察。那马儿见有人近前,突然振鬃长嘶,四蹄交替弹起,焦躁不安地来回移动。
世民手搭马缰,盯着马儿移动的方向,待马儿离自己稍近,他忽地跃起身,稳稳落坐于马鞍之上。
那马儿一惊,喷着响鼻,像是要跟世民较劲,原地打转,忽而前蹄猛踢,忽而后蹄弹起,要将马背上之人蹶下来。
世民被抛向空中,跌下马来。
“殿下小心!”近旁的宇文士及不由惊呼起来,只见那马儿往还未及起身的世民冲过去,意图踩踏他。
世民反应迅捷,往侧面一滚,避开马蹄,右手在地上一撑跃起。
世民慢慢移动步伐,瞅准时机,斜刺里飞身又跃上马背。
这回马儿发力狂奔,一边上下颠簸着,还是想将马背上之人甩出去。
世民感受着马的力道,感觉在马背上坐不稳时,提前顺势从马上跃起,落于数尺开外。
接连两次跳下马后,马儿一声长嘶,迎着世民冲了过去,远观的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
世民瞅准马的来路,闪身让过马头,一纵身又跃上马背。
马儿时而前蹄人立,时而后腿猛蹬,犹如发狂一般,想将马背上之人摔下去。马背上的世民如浪中扁舟,却始终稳如磐石。马儿变换招式,都无法把人甩下马背,只好兜着圈子狂奔。
世民先是让马儿随意奔跑,一手渐渐控紧缰绳,一手抓住鬃毛,导引其方向。
马儿挣扎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不再执拗,接受了世民的指挥。
世民发现马儿已可以调控自如,将马带回原地,翻身下马,已是浑身汗湿。那马儿也是大汗淋漓,如同水浇过一般,此时神情温驯,还伸出舌头来舔世民的手。
宇文士及走上前来,递上汗巾给世民擦汗,关切地问:“殿下没事吧?”
“我没事。”世民此时才意识到大哥没安好心,这马如此暴烈,若换了别人,把握不好伤筋动骨、甚至赔上性命都有可能,可惜大哥居然以此雕虫小技来考验他这位“天策上将”,未免太小看自己。
世民把马交还大哥。建成只得道:“适才为兄煞是紧张,后悔将此烈马交予贤弟,幸好没伤着二弟。”他本想用这匹烈马让好胜的世民出点洋相,若是摔出点伤残来,也就别再跟自己争储君之位了。谁知世民竟驯服了烈马。
周围禁军将士欢声雷动,大家都为秦王的神勇非凡和身怀绝技而喝彩。
世民挥手向欢呼的禁军将士们致意,转身语带讥讽地回应建成:“大哥,死生有命,我命在天,一匹马岂能奈我何!”
三日夏狩结束,武德回宫,却闻尹德妃对他言:“妾闻秦王前日里驯服太子一匹烈马,对人言: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可浪死?一匹马岂能伤得了我?”
武德闻言一惊道:“二郎真是这么说的?”
“当时很多羽林侍卫在场,很多人都听到。陛下不信,可问太子与齐王殿下。”
武德先召建成和元吉至两仪殿,问明情况。
建成道:“儿臣当时在侧,亲耳听到二郎此语,不知如何作答。”
元吉也道:“孩儿也听闻禁军中有人议论,说二哥这么说过。”
武德心中且怒且疑:自上次“杨文干事变”以来,二郎极少去政事堂,我当他会自我反省,有所收敛,今竟当众发此狂言,意欲何为?便让建成、元吉先退至一侧偏殿,单独召见世民问话。
世民应召前来,行过参拜大礼,武德命赐座。
武德道:“二郎久不去政事堂,不知平素在府中都忙些什么?”
世民苦笑:“孩儿在西府,只跟学士们下棋、吟诗、研读经史子集,打发时日。”
武德道:“你我父子,也多日没好好聊过。如今天下一统,为父日夜忧心,如何能致天下太平。皇儿披阅前代史籍,想必有不少心得。为父想听听我儿真知灼见。”
“儿臣浅见愚识,父皇面前,岂敢班门弄斧?”世民谦恭地应道。
“皇儿但说无妨。”
世民暗想:我平素与诸学士旦夕探讨经世治国之道,何不趁此机会对父皇进言一二?若能对国事有所裨益,也算尽自己一份心力。便试探着道:“《尚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儿臣以为,为政治国,凡事皆须务本,国以民为本,故为君者必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君,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隋炀帝罄万物而自奉,遂使隋末大乱。此其一。”
武德点头问:“其二?”
“法者,天子与百姓共守之契也。为政者当依法分清功罪,赏罚分明。国之大事,唯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切忌因一时好恶偏废国法,滥施刑赏。”
“那其三?”
“人君要知百姓苦乐,须依靠百官群僚。为政之要,惟在得人;用非其才,必难致治。故为君者当举贤才,远小人,为官择人,不可凭私下好恶擢官贬官,因人设职。儿臣以为,为君者若能做到心存百姓,依法刑赏,任用贤能,便可取信于民,致天下太平。”
看来大郎他们并非妄言,二郎旦夕研究帝王之道,经世之术,岂会没有帝王之心?武德心中已十分不快!又觉得世民句句语中带刺,含沙射影抨击朝政,表面仍若无其事问道:
“嗯……以二郎之见,为父之为政,能否取信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