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响门铃。莫非尘开门的速度倒是比想象的快了许多。他的脸色沉郁,头发凌乱,手里拿着啤酒易拉罐,浑身散发些许酒气。
如此情急开门像是等着她给他一个解释似的。当然,这不过是步迟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他巴不得自己快点将严步变领走,从此永远从他面前消失。
再或者,她消不消失都与他无关。反正不过纯粹只是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他们之间即便有过几次肌肤之亲,但那纯属露水情缘,纯属打发成人寂寞与难耐并存的本性罢了。他年轻气盛,她赌气报复。转个身,下了床,谁也不欠谁,谁也不认识谁。
别指望这个世界能有什么感情。感情这东西,算个啥玩意。啥玩意不是。感情这玩意,和食物没什么区别,过了保鲜期只能抛弃。所以,只能趁热打铁,各取所需。
再则,没准他还会认为,在生意场上摸打滚爬的他,一路下来,反倒是自己吃了亏。还是个史无前例的大亏。以他莫非尘的精明果断,再怎么着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拿个30万给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人。就连彼此睡过都觉得是他吃亏。还是她,一个女人邀约他的。这简直丢尽父系社会男人的颜面。在这方面,从来都是男性占主导地位。睡与不睡,都是男人说了算。什么时候,他莫非尘沦为女人的囊中物了?
虽然这笔钱于他而言,多了不多,少了对他的资产也并无太大影响。但这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再怎么着也是拿着逢场作戏觥筹交错惺惺作态得来的。
也不知那天雨夜哪根筋不对劲,才稀里糊涂给了她30万的卡,他莫非尘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低级的错误。一想到那个雨夜,她的身影,她的眼神,凄美又无辜……
装无辜的女人简直就是属实的祸水。反正日后从薪资中扣除,每月得扣得狠一点,她没钱吃饭关他莫非尘什么事。但如果她就此提出离职,想也别想。除非把这钱还清再说。
再说了,即便还清,也休想从他莫非尘身边逃离。他就要困着她,一辈子把她困在自己的牢笼里。不管是变成难以驯服的小野豹,还是变成乖巧听话的金丝雀,他都认栽。
他莫非尘是什么人?男人!什么男人!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男人!
步迟啊步迟,是你邀我上床的,既然我上了床,就没有换床的必要了。
先前步迟在门口细想分析了一系列可能有的莫非尘的任何所想,在他开门的瞬间就觉得自己特别好笑。
真是傻。清醒点吧。她暗骂自己。自己在他心里根本不算什么。连炒饭的葱都还不如。
莫非尘开了门,对于步迟的到来似乎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又踱回沙发,把手里的易拉罐放置茶几桌面,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懒散得靠在沙发上,吐出烟圈。看似醉意中带着些许疲惫,疲惫中又带着一团隐忍的火气,只待某个燃点引发导火索,便即刻爆发。
以步迟敏锐的神经嗅觉,她自然能感受到他的不同寻常。这不同寻常的威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就连呼吸都变得极度困难,感觉胸口闷得厉害,随即想到得赶快离开,否则,即有可能有毙命的危险。
但进门之前的各种猜想突然又让她对此不以为然。她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燃点。以他的傲慢,定是觉得自己压根不够格。
但一切都错了。在听到他极度冰冷的质问声音时,她仍旧不免心头一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夹杂一丝喜悦。
他在乎她。
“你为什么不解释?”他的眼里有淡淡血丝,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惊。
“你,我,之间,”她想起他先前对她那样评价,突然心头也涌出一股怒火,紧盯着他,语气冰冷,“有必要吗?”
“你为什么不解释?”他再次问道,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都看见了不是吗?”他的平静依旧让她害怕,莫名就削弱了刚才誓死相撞的气势。
“你,为什么不解释?”他依旧同样的话,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只是把烟抽得更猛烈些,一团一团的烟雾接二连三,在空中缭绕,久久不肯散去。
“那你呢?又为什么不解释?”
“水性杨花的女人!”
疾步上前,“啪——”一声掌掴清脆响。步迟胸腔发涨,心痛,怨愤,想也未想。
莫非尘顿时脸色更加阴沉,眼神散发戾气,将半截烟直接丢在烟灰缸里,顾不上掐灭,起身二话不说一把将步迟拽往墙角,环抱扼制,不等她反应便是一阵掠夺撕咬。
“你既然这么喜欢勾引男人,我就弄死你!”
她一动不动,又是往他脸上一掌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心里直发毛,迎面直视他,许久。她的眼圈开始发热,越来越涨,莫非尘在她眼里愈发变得模糊。
“妈妈——”一旁的严步变见情势不太好,吓得大喊一声。
在眼泪即将掉落的瞬间,步迟趁其不意迅速挣脱莫非尘的束缚,一把抓过不知什么时候从里间出来站在一旁的严步变的手,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泪水,她终是忍住了。这次,终是争气了一回。
“步迟不是坏女人!”严步变回头朝莫非尘大声嚷了起来,“帅叔叔是坏蛋!”
“她就是!”莫非尘如嗜血的豺狼,厉眼直戳步迟的脸。想要把她戳穿似的。
“妈妈是好人!爸爸也是好人!好人与好人要互相爱护,不可以吵架!爸爸,你不要和妈妈吵架!”
“严步变,不要一厢情愿了!”步迟用力拽了拽她的手臂,呵斥道,“他才不是你爸爸!没有爸爸你就活不下去了吗?到处乱认爸爸!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当你爸爸!你知道吗?你听到没有!”
“我就要莫叔叔当我爸爸!我就要!除了他,我谁也不要!”严步变继续大声哭喊着,回头把手用力伸向莫非尘,“爸爸——”
“臭丫头,别不要脸!”步迟气恼得拍了拍严步变的手,狠拽着她往门口走去。
天空一片阴暗,乌云压得低低的,仿佛要贴向地面。她听见飞机带着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向下无限坠落的声音。山脉塌陷,万丈高的海浪扑面而来,她被冲向遥远的地方,翻滚扑腾,永不停歇。火山爆发,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熔浆汩汩外溢,淹没那颗跳动的心,随即灰飞烟灭,却无论如何都不曾死心。
他对其他女同事总是礼貌与禁欲并存,从不调笑,一本正经,一脸郑重,可唯独对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是觉得自己水性杨花还是他装腔作势?
“你压根就不在乎!”莫非尘一阵怒吼。
“你又在乎过吗?”
——我在乎。一直很在乎。在乎?这两个词那么理所当然的跳出她的脑海,她不免为此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开始在乎他了?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那在你眼里,我同样也不算什么!”
她差点就失 身于人,而他和顾莫却玩得尽兴至极,压根当她不存在!那场景,顾莫双手搂着他的腰,将整张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一副恨不得融为一体的架势……她就是被人利用调节气氛寻 欢作乐促成交易的工具而已。她是他让顾莫带来这个鬼地方特意送与他人愚弄的!他把她当什么了?交际花还是坐台小姐?
“你爱过我吗?”
“不爱。我不爱你!”她逞一时痛快,几乎脱口而出,“我只不过为了报复前夫图一时之快感受新鲜才找你的,而已。你有貌,有钱,而我缺钱,仅此而已。”
“在你眼中,我就只是个性奴?”他的眼里开始布满血丝,攥紧的拳头平复着心中的怒意,随时等待爆发。
“对,在我心中,你只是达成我报复的欲 望,满足我身体的欲 望,仅此而已。要不是看在你外貌俊俏,身强力壮,那技术活不错的份上,我根本就不会再让你和我扯上任何关系。”
“难道,这么久,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丝感情吗?”
“感情?你如此年轻,知道什么是感情吗?我比你大了6岁,两个代沟,你知道吗?你在生意上叱咤风云又怎样?你以为你是领导,公司那么多追捧你的迷妹,就自以为是了?她们看中的不过是,你是老板,有钱而已。你若没钱,生得好看有个屁用?谁还会对你摆出一副花痴样?你啥也不是!这就是现实!你说到底不过是个白痴。情感白痴。醒醒吧。”
说罢,步迟将严步变往门外拽,一路叫叫嚷嚷,走走停停,步迟懒得理会,不长的路,却感觉无比漫长,好久才消失在电梯拐角口。
莫非尘一脸阴郁,目光盯着半敞的大门,僵在原地半晌没动。良久,他走到窗户旁,将其开大了些,任由冷风袭面而来,也吹散了寥寥烟雾,烟草味在肺里兜兜转转,也没能将他刺激得好受些。
严步变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孩子。她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双眼泛红,哭也不敢哭,即便步迟拽着她有些生疼,但一路依旧特别安静。步迟心绪混乱,只顾紧紧抓着她的手,有意或无心得漫无目的向前。
这是一条长长的步行街。也许因为天气转凉,时间不早的缘故,路上不过三两人群,稀稀拉拉断断续续得从她们身旁经过。偶尔会有异样的眼神投射过来,随即又匆匆赶路。路人不过路人,他们只本着好奇心打探一眼罢了。妄图猜测出任何不好的讯息。人与人之间总是见不得对方过得比自己快活。谁会真正在意你到底快不快乐,为什么不快乐呢?
在一场势不两立的不愉快之后,步迟陡然心里懊悔却又带着些许盼望。她以为莫非尘会一路狂追,知道她来时的路,早早得在某个拐角弄口,趁她不备突然站在她面前,亦或将她拽进去,二话不说疯狂索吻。
一路霓虹铺过去,像心碎制成,即便零落不堪,却也尽力散发柔软的光辉。到了商铺门前的人行道,不远就是公车站。一步,两步,三步,……眼看越来越近了,她竟期待这样的事情能够如她所愿,奇迹发生。可是踏出最后一步已然到达车站,她依然没有等到她要的结果。
心里莫名失落,双腿也变得格外沉重,如蜗牛蠕动似的,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可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不是最合理的结果吗?
可她终究无法欺骗自己。
她希望他的出现。她一定会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只见他站在不远处,一手插裤兜一手夹着烟,斜靠在广告栏旁边的电线杆上,双腿交叉看着她。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逐渐向他靠近,紧接猝不及防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他面前。
或者,她会带着惊喜不再往前,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得看着他。他低眼又狠吸一口后,将烟头丢在地上踩上一脚,然后快速朝她走来。
而她的心跳又开始杂乱无章,隐隐觉得耳根发热,不知该说什么好,看见之时又跟老鼠见到猫似的闪躲。真没出息。只好攥紧衣角低头看向地面。
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都没有。
——我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你希望的结果吗?
到家步迟让严步变自行先去冲澡。严步变这点又不乐意了,“我要妈妈帮忙搓背。”
“严步变,你被人伺候惯了是不是?”步迟没好气的大声道,“没我你就干不了任何事吗?你这样以后怎么办?活不下去吗?”
女孩儿见一反常态,撅着嘴,一脸委屈,双眼含泪,恐怕步迟要再多说一句就得哗啦啦往下掉。识时务者为俊杰,精灵里说到的。遂独自默默拿了衣物进了盥洗室,开了水龙头屁颠屁颠得洗了起来。之后又自己擦干,穿好衣物,刷了个牙,小心翼翼得和坐在沙发上的步迟道声晚安,自个上床睡去了。
步迟坐在沙发上,脑袋一片空白。严步变跟她说话时,她也懒得应一声。过了半晌,才往房间里瞧了瞧,房间里没开灯,女孩儿像是睡下了,里头安静得很。她这才起身胡乱洗漱一番,为了不吵到严步变,遂打算睡外头的沙发上。
结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缓缓摸着沙发,闭眼深呼吸,仿佛上面还残留莫非尘的味道。脑子乱得很,心里更乱。
就这样直到零点,还是清醒状态。她想起明日还要上班,遂又将闹钟设为早上六点,把铃声调到最大,生怕到时闹钟吵不醒,或者双眼怎么也睁不开,头晕脑胀浑身酸软无力,即便强撑也起不来怎么办?
可明天,她还要去公司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你一定很心痛吧?不,也许你完全不在乎,也许你完全无所谓。其实,我倒希望你是如此,压根对我不在乎。这样我也好过一些,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残忍。你不知道此刻我的心情。仿佛被丢进绞肉机那般,既恐惧,又痛苦。
——我在乎。我在乎你对我的在乎。我在乎你为什么不能留意到我的长时间离开。我在乎你为什么不知道我在会所所遭遇的一切。我在乎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在乎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我在乎你和顾莫搂在一起。哪怕不是你愿意的。哪怕是她趁人之危的。但我还是在乎。我在乎她为你订餐。我在乎你们一起吃饭。我在乎她把菜夹到你碗里,而你却从不阻拦。我在乎你和她有说有笑。我在乎你还笑得那么开心。我在乎你和她多么和谐,和谐到如同一家人,与生俱来。我在乎她在你面前可以无所顾忌。我在乎你对她的容许。我在乎你对她的开导。对,她要自 杀。是不是所有的自 杀都能得到你的温柔?
——我承认,我就是那种一朝被蛇咬,一辈子怕草绳之人。我对一切感情充满怀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为了一己私欲,冒犯了你的世界。我是个绝望之人,你如此年轻美好,不应该因我的贪念而毁掉你的世界。
她痛到无法呼吸,捂着胸口蜷缩在被窝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