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龙月山公墓。
李原夜推着商青瑶，王正梁在前面开路，以免地面有些小石块会绊着轮椅，或者是行人拥挤他能及时疏散。但除去清明节外，墓园这种地方一般没什么人来。
三人一路顺利地到达章琳所说的位置——七号墓区。
这是私人墓区，偌大的陵园只竖立着一块墓碑。
他们远远看见一名黑色庄重的女性站在墓碑前。在明媚阳光的衬托下，她的背影显得十分醒目，却也沉重无比。
久违地看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李原夜突然有些难以挪步。王正梁回头朝他看去一眼，嘴角跟着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商青瑶本就垂着的头，此刻越发的低了。
背负着歉意而来的她，显然更容易被压抑的气氛影响。
“李哥，走吧。”王正梁叹了口气。
“嗯……”
捏住轮椅推杆的双手紧了紧，李原夜重新迈开步子。
墓碑正中嵌着一张黑白色的八寸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看起来很年轻，却只能永远长眠于此，令人深感惋惜。
一缕清风拂过，卷动着地上的落叶。
章琳的视线没有从墓碑上挪开，仿佛已经知道李原夜来了。伴随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她插在口袋里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握紧。
“章琳……”
几乎是日夜盼望朝思暮想的熟悉男声又在耳边真切地出现，这让她差点没崩住心中涌动交集着的复杂情绪。
她在挚友的墓前哭出声来。
李原夜吩咐王正梁先照看一下商青瑶后独自来到墓边。
章琳往一边挪动，腾出空位。
目光终于同照片上的女孩相对，她的笑容如生前一样灿烂，李原夜却再也听不到属于她的声音。浓烈的哀伤漫上他的眉眼，漆黑的瞳眸中描绘出不言而喻的悲痛。
“秦悦……”
仿佛从胸腔里迸发的呼唤。
带着无比的沉痛，李原夜缓缓跪下。
章琳转过身去深吸一大口气，不愿目睹这般愁绪万千。
连续的三声闷响过后，她正想讲点什么，却看到一旁王正梁推着商青瑶走了过来。
她的眉头瞬间拧紧，却又立即舒展。
“你也来了啊……”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商青瑶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变得更为敏锐。
很显然章琳口中的那个「你」指的就是她，且带有一丝抗拒的意味。商青瑶面露哀愁地说：“对不起，警察小姐，我只是想来给秦小姐磕个头……求你了。”
章琳没料到商青瑶会这样讲。事实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商青瑶作为命令执行者其罪不当源头，她也并不痛恨商青瑶，只是心里的芥蒂不可能简单消除。
她想起商青瑶双膝以下的部分都没了。
“好，可是你要怎么做呢……”由此，章琳的内心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语气里出现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怜惜。
商青瑶正准备努力起身，一双手将她扶住。
这是一双细腻而温柔的手，也是让商青瑶意外的举动。
她的心湖泛起一阵涟漪。
“谢谢你，警察小姐……”
“没什么……你就叫我章琳吧。”亲自上阵搀扶后，章琳才真切了解到如此状态的商青瑶，想要磕头是极其困难的事，内心也颇为动容。
商青瑶的神情明显一愣，随后欣慰又感动地笑了。
“谢谢你，章琳。”
她知道章琳正在试着慢慢接受自己。
两个男人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脸上也是不自觉浮现笑意，眼里的光都越发柔和了。
李原夜尤其松了口气，即便两年前章琳已知罪魁祸首并非商青瑶，但秦悦的死与她还是脱不开关系。如今看来，章琳倒真如秦悦所说，本性出乎意料的善良。
章琳搀着商青瑶向墓碑磕了三个响头后，李原夜的心里又多出一丝感怀。
他将商青瑶接回轮椅上，冲章琳也递去充满谢意的眼神。
紧接着轮到王正梁上前祭拜。
其实今天在场的四人里，属他的心情最为复杂。
严格来说，如果不是神卫局为了给李原夜设置考验，秦悦与方珊珊或许就不用死了，她们的死与神卫局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尽管是意外，这种事也无可奈何。
王正梁深深地叹着气。
如果他当年可以再细致一些，能比所有人更早找到那座工厂，也许现在的光景又是大不相同。
不过，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咚！”
他跪在秦悦的墓碑前，叩响第一个头。
章琳原以为王正梁磕头只是走形式，他和秦悦之间好像也就木花天池那次的交情，便有些困惑从心底冒出。
“咚！”
王正梁叩响第二个头。
李原夜是明白个中真相的，记忆一下被拉回两年前在车上的那段谈话，也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声。
“咚！”
第三个头叩响，大理石制的地面都有些细微的裂痕。
张诚今天有事不能到场，这也相当于是替他赔罪。
王正梁站起来后，额头已经红了。
章琳有些看傻了，但她不知详情也不好过多询问原因，便在王正梁起身后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以表自己的谢意及感动。
“这是我应该做的……”
王正梁摇摇头，笑得非常勉强。
李原夜似乎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忧伤。
祭拜结束后，四人一同走出墓园。
因为章琳有开车，李原夜一行人便准备就此别过，但她突然将他们拦住。见她明明有话讲却扭扭捏捏的，王正梁便主动问道：“怎么了美女警察？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她先是看了李原夜一眼，随后才怯怯地说：“我想请你们吃个晚饭，可以吗？”
“唔？”
王正梁眨了眨眼，回头看向李原夜。
这种事情自然要交给他来做决定。
李原夜必须顾及商青瑶，不过商青瑶似乎提早意识到了，已经点头说好。
“行，那就劳烦你破费了。”
“那我马上订个包房！”
“现在还这么早咧？”
虽然能理解章琳的兴奋，但王正梁还是有些疑惑。
“那个地方叫梦湖山庄，比较远啦，这会儿过去也要两个小时呢。”章琳略显担忧地拨通订房电话。“而且他们家挺火的，其实现在订包房说不定都晚了……”
「梦湖山庄？」
王正梁微微蹙眉，怎么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卧槽！梦湖山庄不就是那个方副局长今天请张诚吃饭的地方吗！我的妈呀这也能碰巧？」
张诚出发前特意嘱咐过他这件事不能被章琳知道，否则一定会对这名骄傲又正义的女警察的价值观造成伤害——副局长私下请客，被局里人知道终归影响不好，何况前一任副局长也是出过大事才下课的，总不能每一任都有问题吧。
想到这里，王正梁连忙悄悄挪到一边给张诚打电话。
提前做好防范只是其中一招，最好是赶紧撤。
在一旁来回扫视站在相反方向背对各自打电话的章琳与王正梁，李原夜挑了挑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这和他也没关系就是。
他蹲下身子，轻轻帮商青瑶捋顺额前几根调皮的发丝。
“青瑶，这一趟辛苦你了。”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赎罪。”商青瑶握住放在自己脸颊上的大手，温柔一笑。“况且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很开心。”
李原夜没有继续说话，眼神又哀伤起来。
「青瑶……你这罪，到底要赎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
“原夜……”
身后突然传来章琳的声音，似乎有些失落。
李原夜起身回头，“怎么了？”
“订座电话和客服电话居然都打不通……”章琳有些烦躁，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一起吃饭。她连连跺了好几下脚。“真该死，以前打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偏偏今天——啧！”
“饭店可能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吧，既然被我们赶上了也没办法。”
“——不可能！他们再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客服电话怎么可能都没人接！”章琳越说越激动。“而且我是梦湖山庄的VIP！事先却没收到任何相关的声明或者通知——实在太过分了！”
并非只是梦湖山庄联系不上——听见章琳接连不断的抱怨后，王正梁也是错愕地盯着自己手机上的「未拨通」三个字发愣，特工本能指引他的思绪朝不好的方向延伸。
“别气了，这餐饭主要也不是为了吃得有多好。只要人都在，吃什么都可以的，再换一家吧。”李原夜不想因为这种琐事影响心情，便难得充当起和事佬。
虽然心有不甘，但章琳也确无他法。
“好吧，看来只能换地方了。”
“等等！”
就在他们达成共识的时候，王正梁突然出声打断。
“怎么了？”李原夜问。
“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有咱们想的这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