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端着酒杯愣在那里,已是完全震惊。未曾想重情重义如楚大哥,心中竟有如此悲伤和遗憾,这一点她们倒是同病相怜!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楚雄,不觉也叹口气,满腹心事。
楚雄见流年面色有异,瞬间清醒过来:“我竟糊涂了,今日过节说这些做什么,惹得八妹也跟着心事重重,是为兄的过错,八妹可莫要往心里去。”
“其实我与楚大哥一般境况。”流年垂下头,看着酒壶陷入回忆,“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并不是自己,内心也压着千斤大石。虽然我本无意,却同时伤了两个对我最好的人,心内也不曾有过一刻轻松。”
楚雄愣愣瞅着流年亦是震惊至极,他没想到伶牙俐齿,爽快利落的八妹,心中竟也深藏着这些!
二人对看一眼,皆无奈浅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楚雄将酒杯斟满,举起杯子:“罢了,罢了,不开心的事何必再想,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流年会心一笑,也举起杯子:“正如楚大哥所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两只杯子碰在一起,一仰头又是一饮而尽!这酒喝了快有半日,流年起身告辞:“我需得回去了,再晚娘亲可要担心了。”
楚雄看天色不早,也并未挽留,又要送流年两坛竹叶青,流年这次可是坚决拒绝了:“这酒八妹是绝对不能再收了,若是酒虫再闹,自会来寻楚大哥,绝不同楚大哥见外。”
楚雄淡淡一笑,便不再勉强,目送着流年走远,独自在门口站了良久。
此间已近傍晚,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怕是都急着回家祭祖,吃团圆饭吧。流年酒意上来,脸颊微红,也不觉加快脚步。远远便见延儿站在门口张望,看到她以后似是放了心。
“延儿哥哥是在等我吗?”
“天色已晚,我见你迟迟未回有些不放心。你喝酒了?”
“谢谢延儿哥哥惦念,只是喝了一点点,无妨,回家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都沉默着。延儿眼眸中已被深不见底落寞淹没,不断说服自己:只要你好就是一切!
倩儿还气着九妹和流年,至晚间仍没有搭理二人。九妹无奈只得求饶:“好姐姐,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妹之过,饶我这一次可好?”
倩儿美目怒瞪:“你好的不学,偏学八妹没大没小,逢人逗趣?”
“人家哪里没大没小?人家哪里逢人逗趣?人家只是说点实话好吧!”
“你还说,你还说。”倩儿伸手便要戳流年额头,流年头一歪躲过去了。却未提防站在旁边的四郎,四郎一指头戳过来实打实疼得流年直咧嘴:“四哥,你偏心。”
四郎板着个脸:“你们两个莫要再拿倩儿逗趣,到此为止。还有九妹,可莫要学八妹。”
九妹委屈地瞪了四郎一眼:“四哥你真是偏心!”
四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二人也不解释,流年和九妹当真无法,却见倩儿生气得紧,似火山要爆发。二人自觉大事不妙,只得速度溜走。
冬至过后,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腊月二十四祭灶送神后,全府大扫除,整整忙了好几日后,府里焕然一新,心情自然也跟着舒畅。
流年想着早上吃得腊八蒜甚是好吃,便去厨房转悠,三嫂见到流年当真惊喜:“呦,这是哪一位?怎么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家这位八小姐还知道厨房在哪?”
流年并未理她,径自在厨房翻找,三嫂更加诧异:“你找什么呢?”
“早上吃得腊八蒜甚是好吃。”
“有眼光,三嫂腌腊八蒜可是一绝。”三嫂说着自架子上拿出一个小坛子,坛口还封着并未打开。
流年把坛子接过来转身就跑:“麻烦三嫂受累再腌点吧,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我给楚大哥送去喽。”
“哎,你这丫头?”三嫂话还未说完,流年就已跑没影了。她将腊八蒜送与楚雄,楚雄忍俊不禁。
“楚大哥莫要发笑,这是我嫂嫂亲手腌的,好吃得紧,是家的味道,楚大哥拿去尝尝。”
楚雄心里一咯噔,愣住半响才将腊八蒜接过来:“即是如此,那为兄便谢过八妹了。”
楚雄目送着流年身影,抱着坛子摇头浅笑,当真乃奇女子是也。没想到她竟如此惦着他,他酒后肺腑之言,她全数听进了心里!
转眼已至大年夜,满桌子丰盛菜肴,一家人围桌而坐热闹得紧,唯独杨夫人心事重重,众人自是知晓原由,阖家团圆的日子,唯独少了七郎。
大嫂只得不住宽慰:“娘亲莫要担心,七郎身边有人替我们照顾他,他们二人相携在外也不会太过孤单,娘亲也可放下心来。”
“这些年来,年年团圆饭都盼延儿,四郎五郎又在外戍边两年方回,本想着今年终于团团圆圆,未曾想我七郎又离家在外!”杨夫人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是延儿不肖,让娘亲担心这么多年。”延儿说罢低了头,众人也都蔫蔫的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孩子大了总是要出去的,我们怎可能将他们一直留在身边。八妹和延儿成亲,你留得了在身边,这倩儿和九妹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如此说来你又如何!”
流年听爹爹如此说,抬头却见延儿愣愣看她,便又低下头去。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揪得延儿的心钝痛不住。
杨夫人取了手帕撷去泪水:“罢了,罢了,今晚应当高兴才对,还惹得大家跟着伤心是我的过错,吃饭吧。”
大嫂和二嫂忙起身,依次将屠苏酒给大家倒满。这上好的汾酒泡制的屠苏酒果然与众不同,色泽味道皆是上品。流年的酒虫又闹起来,端起酒杯正要喝,被杨夫人制止:“诶,让九妹先喝。”
“为什么?”
大嫂忍俊不禁:“除夕饮屠苏酒与平日饮酒不同,须的要自年纪小的开始依次喝过的,年轻者先喝寓意又长一岁,年长的最后饮用,以此祝福长者长寿。”
流年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九妹端起酒杯向大家敬酒后一饮而尽,轮到流年,她愣愣学着九妹的样子做了一遍,甚是生疏,众人皆忍着笑。
大家按照年龄依次喝过去,五郎咂咂嘴:“真是好酒啊,这难不成竟是正宗的杏花村汾酒不成?何来如此好酒?”
倩儿扑哧一笑:“自是我们家八妹面子大喽,单单有人送她如此好酒,我们也跟着沾光喽!”
“谁送的?好大手笔!”
“这个人五哥也是见过的,广济堂的楚雄楚大哥啊?”
大郎一惊:“他即送我们这么好的酒,我们自当还礼才是。”
“大哥放心吧,八妹这丫头都还过了,我那新腌好的腊八蒜被她整坛端走,送了那楚雄。”
众人听闻扑哧一笑,六郎又是一指头戳过去:“你个鬼丫头,人家送你这么好的酒,你就给人一坛子腊八蒜?”
“送礼在于心意又不在于贵重,三嫂腌这腊八蒜满满心意,是银子买不到的,我并不觉得没有这酒贵重。”流年说罢声音弱下来,“且楚大哥那里并不缺贵重东西,只是他孤身一人,无家人在旁,怕是好久未尝到家的味道了。”
众人听罢皆不说话,延儿心中却是泛酸。三嫂喜笑颜开:“八妹真会说话,六郎你这么说三嫂可就不高兴了,平日也没见你少吃!”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气氛欢乐起来,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外面烟花爆竹之声也响起来,劈哩叭啦此起彼伏。
寇准一人坐在草庐门口饮着凉酒,呆呆看绚烂的烟花飞散开来,竟满是八妹的笑颜。复又将目光移到门前的几株梅花上,清冷月光下花儿红的娇艳,他心中思念泛滥,酸楚更甚!
自那日分开,八妹当真再也没来找过他,你真的如此狠心,就此与我成了陌路吗?寇准一人在大年夜孤独守岁,身边只有小厮跟着,并无一个家人。远方炮竹声中的欢乐气氛与他恍如隔世!
此时此刻你可在笑?寇准又饮下一杯凉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如水的思念,披了件青色披风匆匆而去。
街道上烛火通明犹如白昼,皇宫派出巡游队伍,扮作鬼神沿主街巡城,人头攒动的热闹之景比白日更甚。寇准满心皆是八妹,恍恍惚惚,完全感受不到街道上热闹之象。
他站在天波府门口踌躇着,府里隐约有热闹之声传出来,他抬头看大门旁悬挂着的两个红灯笼,心中愈加孤独寂寥,腿上似有千斤重,竟一步也迈不出去!
正巧管家出来,见寇准站在门外甚是惊喜:“寇大人您来了,快快请进。”
“不用,我不进去了。能不能帮我叫下八妹,莫要惊动他人?”
管家看寇准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已然明白几分:“寇大人稍等片刻,我去将八小姐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