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师谟回到东宫,将去尉迟敬德府上碰了钉子的情形禀告太子,并递上敬德回函。
太子展信一看,只见上书:
敬德起自幽贱,逢遇隋末乱离,天下土崩,窜身无所,久沦逆地,罪不容诛。实荷秦王惠以生命,今又录名藩邸,惟当以身报恩。于殿下无功,不敢谬当重赐。若私许殿下,便是二心。循利忘忠之人,殿下亦何所用。
建成看完信,甚觉沮丧,将信递给一侧的元吉。
“大哥,这黑厮不识好歹,既然拉拢不成,不如我们……”元吉将手往脖子上一横,比划着杀人的动作。
“不妥!那尉迟敬德是秦王府数一数二的猛将,岂是这般好杀?就算被你侥幸得手,外人也会怀疑是你我兄弟所为,父皇那边,恐交代不过去。再说,他好歹为我大唐立过战功,若传扬出去,岂不令军中其他将士寒心而令你我兄弟失去人心?此事勿要再提。”建成正色道。
“大哥忘记父皇是如何处置吴王杜伏威和他那义子阚棱的?二哥如今位高权重,父皇也忌惮他,只是未寻到合适时机削权夺势罢了。我等若是帮着削弱天策府势力,父皇怕是感激还来不及呢。”
建成仍觉行刺之议不妥。
“我这是为大哥好,与我何干!”元吉抱怨道。
元吉回府,心中仍是不忿,想着尉迟敬德这厮这般不识抬举,大哥何必如此忍让?哼!大哥软弱好欺,我齐王可不是吃素的!那些珠宝还有些是我替大哥张罗的呢,你这么不知好歹,就休怪本王心狠,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回我偏要做掉这厮,好震慑天策府其他人令其闻风丧胆。
他唤来心腹宇文宝,吩咐道:“你带二、三高手,去为本王办件事……”
宇文宝点头应允。元吉又嘱道:“此事办成,本王必有重赏!”
宇文宝领命而去。
东宫太子舍人徐师谟来访第二日,尉迟敬德去天策府,将太子派徐师谟送厚礼收买之事禀告秦王。
正说着,段志玄赶来,说起昨夜东宫詹事主薄赵弘智也送了一车金宝到他家,被他谢绝打发走了。
世民听完二人所述,缓缓起身,对敬德、志玄道:“公等心志坚如山岳,就算是积金至斗,公等也会志节不移。我绝对信得过二位将军。只是下次若再送你们珠宝,你们大可将计就计接收下来,完全不必顾虑。一则可借机察探他们的阴谋,二则可保自身安全。如今你们明确拒绝,已然与东宫有了嫌隙,怕是再有什么阴谋针对二位。”
敬德和志玄相互对视一眼,说道:
“这种事情,我们做不来。”
“殿下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心若是偏了一厘一毫,便是愧对殿下恩情!”
一旁杜如晦忧心忡忡道:“东宫这是对天策府釜底抽薪!殿下切不可只重亲情一味退让,须得做些准备,以防变起突然。二位将军拒绝了东宫收买,最近务必多加小心!”
秦王点头道:“是得做些准备,不过天策府明面上不要去招惹他们,如今我们表面且示之以弱,只待养精蓄锐,力求不发则已,一发必中!杜先生请替我转告其余众将,最近务必谨慎低调行事,对东宫、齐王府之人退避三舍,尽量不要冲突。”
入夜,延康坊尉迟敬德府府门洞开,灯火通明。连续几个晚上,敬德索性将家中几道大门敞开,也不设门卫,自己点着灯在卧室睡觉,手边放着一把长刀。只在后院家眷住处布置了些守卫,暗中保护家人。
宇文宝也曾带人潜入敬德家庭院,见此情形,逡巡不敢进。只得回去禀告齐王所见情形,道是尉迟敬德有了防备,恐不便得手。
元吉斥责道:“无用的废物!”挥挥手叫他们下去。心想:早晚我借父皇之手除掉你!江淮将领阚棱还不是一样号称勇冠三军,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吧?
武德八年的新春到了。
正月初四,奉召返京与会元日大朝的赵郡王李孝恭,受邀来到叔父淮安王李神通府邸,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正堂。
孝恭笑道:“叔父约我来,莫非是肚中酒虫作祟?今日你我叔侄定要不醉不休。”
神通却领着孝恭进了书房。几案上摆着茶点,一人立于窗前,身着一袭白袍,漆黑的长发用一只玉簪盘在头顶。
孝恭只看见那人的背影,心头却是一震!拱手施礼道:“二殿下——”
“孝恭兄,久违了。”那人转过身来回了一礼,神情悠闲从容,正是秦王李世民。
元日大朝那天,两人当然是见过的,但那种场合,顶多打声招呼,来不及细谈。
看着眼前俊逸轩昂的世民,孝恭一时心情复杂,转身看看一旁的李神通。
神通道:“贤侄,二郎想与你一晤,叙叙别情。你们兄弟聊。”言罢退出门外。
世民示意孝恭落座,二人坐下。
世民看着孝恭,渐渐地,眼中现出痛苦之色,问道:“劳烦叔父请兄过来,是想请教,吴王‘谋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杜伏威……他致密信指使辅公祏谋反,在下确曾在丹阳搜到信件原件物证,已经上报朝廷。”
原来,秦王通过神通叔父约自己,是为了吴王杜伏威之事。
世民不由想起“杨文干事件”中,那封由杜如晦亲自捉刀、在豳州调包了的“太子致杨文干密信”,问道:“信件,会不会是假的?辅公祏故意伪造陷害?”
“这……在下实不知,当时是经由朝廷笔迹勘验过,说确系吴王手笔。”
“那么阚棱呢?他助你讨贼立有大功,你敢说你没有冤枉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孝恭一时语塞,在世民目光炯炯逼视下,只得道,“我是受东宫太子令行事!”
“太子?”世民适才眸中的痛楚之色,已化作一片怨艾冰寒,上前猛地抓住孝恭臂膀,用力摇晃着道:“告诉我,伏威……究竟是怎么死的?告诉我真相!”
杜伏威之死……真相?
孝恭心念急转:江淮军叛乱,不管杜伏威有无牵连,皇帝为消除江淮军势力,都不会再留着杜伏威。他又是世民带入朝,与世民私交甚密,是以遭太子猜忌……皇帝与太子,可能还有齐王,联手除掉了吴王,还暗中命自己在前线除掉阚棱以绝后患……孝恭心中叹道:我本不欲介入太子、秦王兄弟之争,未曾想避无可避,还是卷入了。在秦王心里,怕是已认定我是太子一党了吧?
想到此,心中竟甚为不悦,他挣扎着道:“不是我……不是我害死吴王的……”
“不是你害死他,但你却冤枉他指使江淮军叛乱,以至吴王身后,还保不住子弟爵位,不是吗?”世民松开孝恭,叹息一声,眼光紧盯住孝恭,似要看到对方骨子里去。而当孝恭与世民目光相接时,觉得自己竟是无法承受世民眼波中的伤痛之情。
静默片刻,世民又道:“孝恭兄,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想知道真相,告诉我真相,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