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被灰暗与绝望笼罩的城市。
天空是灰蒙蒙的，还压得很低，连一丝阳光都没有，好像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色。
林立的高楼大厦毫无暖色，黑漆漆的窗户看不清内部的情况，唯一的光源，貌似只有城市里的灯光。
五颜六色的灯屹立在街头，发出一条条颜色鲜艳的光束，温柔的照耀着灰暗的城市。
不远处，一个提着公文包的红头发男人缓缓走入视线，向马路上走去。
悬浮的红绿灯还亮着红灯，马路上行走着多种多样的交通工具，以合法的速度在街道上行进。
突然，大路闯入一个男人，直冲一辆公交车而来。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被公交车无情地卷入车底，夺走他的生命。
撞了人，可那公交车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而是直直地碾过男人的身体，继续前行。
下雨了，豆大的雨点拍打在身上，竟有些生疼。
负责这片区域的警卫从远处走来，冷漠地开了张罚单，塞到男人面目全非的遗体上，随后就离开了。
“又死了一个人。”我盯着那男人的遗体，心中毫无波澜，“这是今天看到的第几个了？”
在这个地区，每天都会死人，但他们都是自 杀的。
因为灰城地区，是世界上自 杀率最高的城市之一。尤其是灰城的主城，平均每天会有一百多人自 杀。
哪怕政府发布过法令，自 杀是违反法律的，也依然无法抑制民众兴起的自 杀潮流。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城市，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哼！我不干了！”不远处的吵闹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停了下来，仔细去聆听他们的心声。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青色卫衣男孩，他直接摔了手里的公文包，浑身都在发抖：“公司两班倒，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也就罢了，凭什么东大陆员工的工资是我们西大陆员工的三倍？他们不用加班加点，我们倒是要义务加班，这是赤luoluo的歧视！”
“闲朗哥哥，”在他身边，还有一位身穿白色和服的小姑娘，她留着深绿色的披肩短发，一双灰色的眸中带着不舍，“你也要离开灰城地区了吗？”
被称为闲朗的少年身躯一震，他面向小姑娘，不太敢看她：“对不起，重明，本来说好要一起在主城工作的。但是，我真的无法忍受那些财阀的压榨了……”
闲朗终于正视她，问：“重明，你还是坚持要去市中心的医院实习吗？医护人员的薪酬，是灰城的工作岗位中最低的，如果物价再次上涨，你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
少女愣了一下，但她仍然坚定地点头，给出了答案。
青梅竹马坚定的目光，让闲朗明白，她不会动摇，但他仍然想劝告她：“重明，有机会，你也离开灰城地区吧，这个地方就是个人间炼狱。重明，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闲朗捡起地上的公文包，冒着大雨离开了。
我的目光一直跟随在少年身上，久久不愿移开，真是好久不见。
说起来，我已经也好几年没见过闲朗哥哥了，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他现在过得好吗？
如果当初，我听了闲朗哥哥的劝告，是不是就……
嗯？她要走了？
另一边，少女重明打着透明的雨伞，往反方向走，我也想跟着她，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家里的米不够了，要不要出去买一点？”重明喃喃自语。
街道上基本没有店铺，因为灰城的财阀不允许街上开店铺，所有人都要去财阀开的大超市才能买东西。
“你不会去的，因为，你上个月的薪水已经撑不到月底了。”但我知道，她是不会去大超市买东西的。
因为超市里的米，以她的收入数字根本就买不起。
突然，重明摇了摇头，对自己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她打起精神，拦下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前门的车窗打开，出租车司机一脸阴沉，眉间的皱纹似乎你挤死一只苍蝇，看上去似乎十分疲惫。
“姑娘，去哪儿？”出租车司机干脆利落地问。
“去市中心医院。”重明打开后车门立刻上了车。
说句心里话，我并不想让她上车，但我也清楚，我无法阻止她。
这个时候的重明，无论如何，都没有人能够阻挠她去那个地方，那是她自小就热爱的圣地。
出租车启动，在雨幕中逐渐变得朦胧模糊，我目送它离开，内心出奇地平静。
来往的车辆从后方驶来，直直地穿过了我的身体，疾驰而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努力向那个地方前进的呢？
应该是小的时候吧，是八岁吗？不，是更小的时候，我三岁就对医生这个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并不是我天生就喜欢的，而是亲人的熏陶。
我的父亲是一名医生，母亲则是一名护士，因为他们的缘故，我从小就接触到了医疗方面的书籍。虽然一开始看不懂，但在我心里，能治病救人的父母亲，一直都是我引以为傲的。
所以，在他们的熏陶下，我也励志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医生。
同龄孩子都在嘲笑我，说我太蠢，因为医护人员的薪水待遇，在灰城地区的工作岗位中最低的。
更别说，西大陆子民在灰城地区的薪资，是一定会比东大陆子民低的，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的。
我从不会因他们的言论受到影响，努力地学习，成为了一名医学生。
我终于达成我的梦想，可现实的打击也一一袭来……
嗯？
回过神后，我已身处一间白色的病房之中。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是给伤势严重的病人居住的，但价格也十分可观。
在我面前，是一张设备完善的病房，病床上躺着一名身穿病号服的病人。他全身都缠绕着白条绷带，连脸都不例外，看不清他的模样。
在床边，则是身着白大褂的重明。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病人今天刚刚苏醒吧。
还记得，那是一名跳楼自 杀的病患，从八十楼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奇迹的是，他没有当场死亡，而是被人送到了医院。
由于伤得太严重，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没救了，不需要再给他治疗。可有个人坚持要给他治疗，足足抢救了一天，终于挽救病人的生命。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他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了……
“蒙德先生，你醒了，太好了！”重明一直守在病房里，只要病人一苏醒，她就能立刻得知。
“是……是你……救了我？”病人的伤势依然严重，说话断断续续，但他依然用尽全力地问了出来。
重明笑得面若桃花，点点头，安慰他道：“不用担心，你已经没事了，只要再修养一段时间……”
然而，病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这句话充满了埋怨，赤裸裸地在职责她，为什么要救他。
蒙德的全身缠绕绷带，只露出一只左眼，此刻，那只眼睛流出了一行清泪。而他，还在重复地问她，为什么要救他。
重明凝视了蒙德一会儿，用坚定的口吻回答：“因为我是个医生，医生的职责就是拯救他人的生命！”
这番慷慨激昂的宣誓，并没有让蒙德出现一丝动摇，他缓慢地摇头，嘴里发出的已是哭腔。
“不，你不是在拯救我……你根本就没有拯救我，你是在害我啊！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
“我怎么会害你？我、我只是想救你的命。”
“不，你不是在救我，你以为你是天使吗？不，你不是，你才是死神！”
什么？她是死神？
我转过身，不想去看蒙德的表情，还有重明的神态，我真的……再也不想看见那一幕！
病人的职责令重明不知所措，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说她，人为什么要害怕活着呢？
“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蒙德激动地怒吼。
由于病人的情绪激动，主治医生把重明带了出去。
我凝望着一心想要死亡的病人蒙德，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躬身致歉：“对不起，蒙德先生。”
当我重新起身，眼前的，赫然是一名严肃的医师。
我认识他，我曾经的上司，这家医院的住院总。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他。
更没想到，他的出现，又勾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重明，多组财阀多次投诉你，再加上蒙德被你治死，已经严重影响到医院的声誉了。所以，医院决定辞退你，你今天就离开吧。”
“……”面对这样的处置，重明已经无力反驳，她是不甘心，可她又能怎么样呢？根本没人会帮她。
“不仅如此，由于在之前，你不优先给财阀公子治疗，被多组财阀状告。你会被吊销医师资格证书，作为对你的惩罚，以儆效尤。”
重明依然没有说话，是因为那个吗？
可是，那个财阀公子只是普通的发烧而已，其他病人的伤势更加严重，她先去治疗伤得更严重的病人，有错吗？
尽管心里满是不甘，可我只能接受，因为这个城市，他们才是真正的统治者。
至于蒙德先生，并不是我治死了他，而是他再次自 杀了，而我，是对他见死不救。
那天的事，我仍旧记忆犹新。
我来给蒙德换吊瓶，却发现他打破了打点滴的吊瓶，去厕所割了自己的手腕，但我找到他的时候，鲜血已经流了一地。
我想救他，可厕所门反锁了，我根本就进不去。
本想叫人来，却被蒙德拦住。
“重明，不要叫人来，你就让我就这样死了吧。”
“那怎么可以？”
“对我来说，死了才是解脱。虽然你让我捡回一条命，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感激你。因为治疗的费用，我压根就付不起，老子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蒙德先生！你不要想不开啊。”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陪我聊聊天吧，孩子。千万别叫人，老子我就是不想继续活了！”
“先生，你为什么要寻死啊？为什么害怕活着呢？”重明无法理解蒙德的思想。
“呵呵……为什么？老子我勤勤恳恳地给财阀的公司工作，每天拿那点填不饱肚子的破工资也就罢了。为公司大赚了利益，就因为我提出想涨工资，他们就骗我担任什么担保人，让自己受益，却让我承担出事后的一切责任，害老子欠了几千万的巨债！
“事后把我开除了，他们还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因为得罪了财阀，其他单位没人敢录用我，我找不到工作，连租房的钱都没有了，被人天天追债，我拿什么付你们医院的治疗费？我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
蒙德情绪激动地控诉，嘶吼着抱怨命运的不公。
我心里五味杂陈，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蒙德害怕活着了，就算我把他救活，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也是生不如死。
或许，对他来说，活着还不如死了。
鬼使神差的，我打消了喊人的念头，静静地跪在那里，聆听蒙德先生的遗言。
“重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医生治病救人本就是职责所在，你不要把我那天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但我想给你一个劝告。
“如果，你还有离开灰城的力量，就赶快走吧。这个地区，就是个财阀吃人的炼狱，我们所有人都是……权贵的食物，如果不想死，就快从他们的领地逃走。我已经羊入虎口，但你还有机会，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记住，一旦逃走，永远……永远不要回来！”
说完那番话，蒙德先生就没了声息，他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