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州市，汉港港口。
李原夜不知道为什么王正梁非要将新的会面地点定在这里，似乎一切都已经解决掉的样子。
他遵照指引，在一艘停靠在非公用码头的游艇后端显形。
王正梁早已在此恭候多时，见到李原夜后立即上前，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兴奋。
“商青瑶呢？”李原夜开门见山地问。
“放心，青瑶妹妹就在里面的贵宾室，你还不放心我呐！”王正梁哈哈大笑着说，言语间似乎已将先前在病房内发生的不愉快全部忘记。
李原夜则没有忘记。
他的信任本就很难获取，尤其王正梁和张诚都是真的对他有所欺瞒。那件事以后他对这两人一直持有敌意，前来工厂营救他和商青瑶的举动却让他对自己的判断又产生了怀疑。
“章琳呢？安全送回家了吗？”
“没有，警方必须留个代表在这里作为交涉对象。”
“交涉？什么交涉？”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一扇双开的红木门前。
王正梁冲他神秘的一笑，“进去就会知道一切了。”
李原夜的眉毛皱得更紧，甚至调动能量提前对房间里的情况进行查探。确认里面不存在威胁以后才半信半疑地同王正梁一起推门而入。
“——原夜！”
刚进门，李原夜就听到一声饱含情感的呼唤。
随着视线缓缓移动，他看到商青瑶和章琳都安全无虞地坐在那种看起来就很舒适的皮椅上。
商青瑶的状态和气色已经恢复常态。
她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袍遮住双腿缺失的部分，虽然双眼亦是空洞无神，但那声呼唤的确由她发出。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悲伤，似乎完全没有为自己变成现在这样感到难过或是不堪。
章琳倒是显得比较坐立难安。
确认自己关心的人没问题后，最先吸引他注意力的就是那个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英俊男人。
这个男人的面相十分俊朗立体，梳着金棕发大背头，深蓝色的幽邃眼眸里满是历经沧桑的深谋远虑。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高挑靓丽，眸光冷漠的女性。
似是发现李原夜的目光终于移到自己身上，男人露出友善的笑容，起身向他伸手说道：“李原夜，你好。”
“——我们终于见面了。”
李原夜稍稍蹙眉，他可不认识这名气度非凡，普通话说得像是持有一甲证书的外国男人。但听男人的语气他们似乎早就应该相识。
“李哥你在干嘛呢！龙局长跟你握手呢你快去啊！”见李原夜似乎没有要与男人握手的意思，王正梁不禁着急地喊道。
“局长？”李原夜听出话里的关键点。
“小王，不必如此。”男人朗声笑道。“他这样戒备，反而才更能证明他是传说中的黑夜侠。”
“你到底是谁？”
李原夜不喜欢这种感觉——男人对他仿佛了若指掌，他对他却是知之甚少。
男人绕到木桌前面，维持着爽朗的笑容。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隶属压幸旗下，神秘守卫局的局长——龙·爱德华·霍拉斯。很高兴认识你，李原夜。”
淡漠中夹杂着一丝戒备的眼神终于产生变化——听到局长的时候他就该猜到的，没想到王正梁所说的神卫局居然真的存在。
“你好，龙局长。”
他终于向前一步走，与龙局长两手相握。
“……”
看出李原夜围绕在眼底的疑惑，龙局长一边吩咐王正梁给他们二人倒杯热茶，一边对他招呼道：“来，我们先坐。”
坐到木桌对面的皮椅上，还是由李原夜先行开口，“看样子，即便都拥有超能力者，你们与靈应该也不是一伙的。”
“如你所说，但现在我要同你谈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关于罪犯商青瑶的归置问题。”双手搭在桌上的同时，龙局长的身子不由也微微前倾，眉目骤然变得肃穆。
“——你想把她带回神卫局？”李原夜的神色顿时凌厉不少。“恐怕很难做到吧。”
“我想你误会了。”面对外泄能量想借此提高压迫力的李原夜，龙局长仍旧轻松非常。“神卫局并非监狱。虽然我声称商青瑶为罪犯，但带她回去的目的并非为了囚禁她。”
李原夜突然扭头看向章琳，一下明白王正梁先前所说的「警方必须留代表在这作为交涉对象」的意思。
商青瑶作为罪犯，严格意义上讲应该是她实施犯罪的地点的龙州市警方作为第一顺位来处理她，神卫局想要插手这件事，就必须与龙州市警方达成共识。
而章琳似乎早在他来这里以前就被说服了，否则也不会一直维持着坐立不安的感觉又一言不发。神卫局这种神秘组织的出现，带给她的震撼显然更大。
“茶来了。”
气氛稍显焦灼的时候，王正梁的声音适时响起。他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给龙局长和李原夜分别递去一杯。
接过茶杯，一股十分清新好闻的味道一下钻进李原夜的鼻腔。他眉眼一挑，略微有些吃惊。
龙局长端起茶杯将升腾的热气吹散。
“这是神卫局特别研制的安神茶，请品尝吧。”
稍显狐疑地盯着手中茶杯看上片刻后，李原夜抿了一小口入喉，顿时一股清凉舒缓的感觉立刻从口腔蔓延开来。再饮多一口下肚，整个人便仿佛置身于云端直面着暖阳的照晒，慵懒而安稳。
不安的心情得到莫大的缓解，李原夜在心底惊叹着这「安神茶」的强大功效。
“现在明白我真正的用意了吗？”龙局长温和地说。
放下茶杯稍稍沉默一会儿，李原夜又将目光送到商青瑶身上。
少女十分安静，表情却已给出答复——
虽然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懊悔。
「是吗……你也想要为自己过去的恶行作出交代吗？」
李原夜轻轻合上双眼。
龙局长是不急的，即便已经预知结果，但他更愿意听到李原夜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我需要一个时限。”李原夜睁开眼睛，目光复杂。“你不能无限期地让她待在神卫局。”
龙局长微微一笑，“两年，足矣。”
“好——”李原夜点点头。“那就，说定了。”
敲定商青瑶的归置问题后，整个场面的气氛便再没有那么紧张。天很快就要亮了，游艇也即将出发。
所有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准备迎接黎明的到来。
李原夜在与商青瑶在做道别。
尽管他们知道这并非真正的离别，但这段时间毕竟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现在终于可以静下来说说话了。
如此安静又近距离地注视着少女，李原夜的记忆仿佛被拉回到那一场理念不同的吵架当中。
仿佛就像昨天发生的事。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李哥！时间不多了，你抓紧点啊！”
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以为好像会有很多话想说，其实也真的有，结果真正两人独处的时候又什么话都讲不出来。直到王正梁扯着嗓子提醒了他一句，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浪费掉不少的时间。
“青瑶……”
“原夜！”
两人却又在此刻同时出声。
商青瑶有些脸红，尽管看不见却仍是下意识地低头。
李原夜又一次沉默下来。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晨曦的第一道光芒降临世间。
“我……两年后，我会去接你……”
他再度开口。断断续续，却温暖非常。
“……嗯、嗯。”
“这两年里，我会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帮助你恢复视力的方法。”说到这里，李原夜也就没怎么害羞了。
他轻柔地捧起商青瑶的脸，盯着她原本灵动可人如今却灰白一片的眼瞳，“在那之前，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这种话居然能从李原夜嘴里出现，商青瑶自然为此非常感动，但表面上还是摇摇头，“我以前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止你所看到的那些。所以我想得很明白哦……”
她笑着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也算是在赎罪了吧。”
李原夜没有讲话，只是深邃地看着她。
“——我认为是在赎罪呢。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遗憾或是可惜的了。我也得给以前那些被我伤害的无辜者们，一个交代……”
她将右手缓缓抬起，凭借精妙的直觉找到李原夜的脸。
手掌带着微微的颤抖最终放到李原夜的脸颊上。
“谢谢你……原夜。”
“你的善意，给了我救赎。”
李原夜也将手覆盖在她的右手上。
他们都在感受对方给予的温暖。
这一刻，商青瑶的眼角湿润了。
尽管知道绝无可能，但她还是想自私一下——
真希望黎明的太阳永远都不要升起啊。
出发的时间终于来临。
将商青瑶安置好后，龙局长找到已在码头准备目送他们离去的李原夜，递给他一张名片。
“两年，弹指一挥间。”说着，龙局长又朗声大笑。“当然，如果你现在就愿意加入神卫局，倒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了。”
李原夜微微蹙眉，没有回应这后半句话。
龙局长不意外这样的反应，现在也确实不是最佳时机。
随后他拍拍李原夜的肩膀，也再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裁决者，期待下一次与你的会面。」
“隆——”
群鸟齐飞的声音伴随游艇发动机的轰鸣一同响起。
李原夜驻足码头片刻有余，目送游艇的离去。
晨上阳光温而不热，落到江面带来一片盎然生机。
直至游艇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将名片拿到眼前。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响亮的地址——
南沙群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