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人与猴.
书名:悲乎刀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8974字 发布时间:2023-02-03

盘山路到了半山腰便由平缓宽阔转为陡峭狭窄,马车只能硬生生停住。

王空懒散的打个哈欠,探头外望,原来路头不止他这一辆马车。

路头是片大草地,停满了马车轿子,也有不少骏马被无人照看的拴在树下,正自悠然吃草。

王空忍不住冷笑又叹息:“这些人只想着上去瞧热闹,好端端的家当都不管不顾了,却铸成我这一行的绝妙时机,可惜我已没法重操旧业。”

他回头放下帘子,若有所思地抚摸怀中沉静闪光的小盒。

今天成千上万的武林人赴会栖凤山庄大半是为这盒内之物,但他们谁也料不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宝其实早不在山庄,而已四平八稳的摆在他怀中。

“做工精美,手艺不赖。”他眯着眼睛,表情就像他家当铺里那个一本正经的老朝奉:“张元凤去哪儿弄来这么好的盒子,我瞧盒子可比里面那东西有意思多了。”

时候很早,草叶上的露水还没被阳光晒干,山庄的热闹兴许也没开锣,现在才停车静候了一小会儿他已感觉枯燥,毕竟他从小到大的性情都是灵巧喜动,所以能把家族事业做到最负盛名,成了天下第一神偷。

盒子闪烁的光芒不强不弱,他越看越困。

只要停下行动,坐不多久他就必然困乏,现在这盒子让他困上加困,力乏至极,终于闭住双眼,意识向睡梦滑去。

他嘴里嘟哝:“小睡片刻,应该不会出事。”

话音刚落,微微的鼾声就响起。

盒子仍放在手里,手滑到膝上。

突然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马匹惊嘶。

他尚未成功入睡,又警惕的睁开眼睛,目光如电的直射膝上盒子,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正缩出窗去。

他迅急扬手,用力抓住那只小爪子,拽进一只活蹦乱跳吱哇狂叫的猴子。

这里没什么人,附近林中栖息的猴子胆量就大了,纷纷跑来偷东西。

他双手灵巧,很快把猴子四肢都紧紧攥住,猴子张嘴怒咬,被他一方手肘抵住脖颈,尖叫的声音逐渐变弱。

“大圣,大水冲了龙王庙,”他嬉皮笑脸道:“自己猴偷到自己人了,我虽然暂时洗手不干,名头还是响的,咱俩同行,难道我的名头镇不住你么?”

猴子非常辛苦的挣扎,他笑着一甩手,猝不及防的猴子就像块抹布般飞出车外。

“若再来,我定要揪你报官。”

他突又好奇心起,掀帘外望,发现别人的车轿都被猴子乱糟糟的光顾过,不禁摇头冷笑。

回头继续小睡,若有其他猴子来,他仍能警惕的及时反应,这份即使在梦中也不丧失的警惕本就是每个武林人都该具备的。

XXX

良久,良久,久得恍如隔世。

睡梦中,自己手上隐约有暖暖软软的触感。

借着那份警惕,他猛地睁眼,逼视手上。

他看见了一只小巧白嫩的手抚在自己手上。

非常好看的手,明显是女人的手,纤美的手指一动,一缕芳香便袭至他鼻端。

他诧然心动,尽力镇定,耳边响起女人咯咯的娇笑声。

这次不是猴子,却比猴子难对付多了。

他终生未娶,不近女色,女人只要瞧他几眼,必让他诚惶诚恐,浑身鸡皮疙瘩,而现在近在身旁的女人不止目不转睛的看他,还直接与他亲密的肌肤相触。

他险些慌乱的晕了过去,好在自己终归是老江湖,多少有些过人的定力。

他转头,竟发现这根本算不上女人,这根本就是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少女。

可她偏偏胸脯已那么饱满坚挺,配合其他部位并不成熟的身姿,有种难以言表的奇异诱惑。

“大叔,我亲你一下,你把盒子送我,行么?”

不等王空回应,她撅起的红唇已娇艳欲滴地往他脸颊凑近。

他如梦惊醒,猛地伸手推去,不料正推在她胸脯。

她咯咯笑道:“大叔,原来你这般贪心,连我的胸也不放过。”

王空如触荆棘,赶紧缩手,另一只手已迅速将盒子收入怀中:“不管你是谁,请立刻出去。”

她笑意更浓,毫没离开的意思:“我喜欢那盒子,大叔不送我,我死也不出去。”

王空想动手,却满心顾虑,这辈子走南闯北,历过无数凶险,但遇见这么刁蛮热切的少女近在眼前的诱惑却是头一遭,真怕自己一动又不小心触碰让自己心乱如麻的地方。

少女身上几乎每个地方都是他必须留意的禁区,何况少女穿的衣服实在很单薄,有些部位就像透明的。

少女突然自我介绍道:“我姓封名依,大叔你听我的名字就该知道我不是坏人,你可以叫我阿依,只要你送我盒子,阿依在这四下无人处周遭清静时尽你满足一切。”

王空紧缩在对角,既然伸不得手,他便索性抬脚:“再不出去,我……我……我踢你,我不会……不……不会怜香惜玉……”

封依看他满脸冷汗,看他抬起的一只穿着破烂鞋子的脚,不禁皱眉:“大叔坐着这么好的马车,带着那么美的盒子,怎地脚上却是一双烂鞋?”

王空作势要脱鞋:“我不仅鞋子烂,脚也臭,你不怕臭么?我光脚非熏死你不可。”

封依对他这句威胁根本置之不理,自顾自的恍悟道:“我懂了,原来这马车那盒子也不是你的,你是小偷。”

王空怔住,似突然忘记自己的确是小偷。

封依面露傲色,胸脯挺得更高,冷哼道:“你不如我,我要么明着骗,要么明着抢,而小偷这一行,在大家眼里是最下三滥的。赶紧给我盒子,否则我就冲你吐唾沫。”

王空彻底呆傻,无话可说。

封依伸手在车窗边一拉,一个包袱掉了进来。

她打开包袱,里面竟是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

她就在目瞪口呆的王空身旁把那些衣服穿好,冷笑道:“我瞧不起你,所以不再让你受这特别照顾,我要明抢。”

那些衣服已恰到好处的遮住她大部分秀色可餐的身体,连胸脯也遮得不透风,沉着脸,猛地扑向王空。

王空吓得一闭眼,一脚狠狠踹出,只听扑通扑通扑通三声,再小心翼翼睁眼,发现车厢里已无封依影踪。

他那一脚竟真的奏效,真的将封依踹出车厢。

但很快封依又从车窗扑进,双手左右开弓,直接打了他两耳光。

他猝不及防,却不再目瞪口呆,翻转身子,故技重施,闭着眼一脚踢去,毫不怜香惜玉。

扑通的声音连响,封依在车外跌跌滚滚,狼狈不堪。

王空不敢懈怠,抬脚作势的等着,可封依不很快进来,车外有嘤嘤的抽泣。

封依哭道:“好疼,大叔真不要脸,不仅做了小偷,还这么欺负女孩子,没人给阿依做主,阿依疼死了。”

王空耳软心软,探头出去看她,岂料她一拳重击他脸上。

他啊哟惨呼,滚倒车底。

封依这才身法灵巧的再进车厢,王空的两脚根本没伤她分毫。

她端端正正的坐着,饶有趣味的看车底哭笑不得的王空。

王空恨得直咬牙,又要抬脚,她却摇手道:“不能踢了,你踢我就叫非礼,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

王空瞪眼,没好气道:“什么时候?”

封依道:“现在上头的好戏已快收场,人们正要下山。”

王空内心一震,惊跳而起:“你……你……你耽误我的大事……”

封依道:“若不是我把你弄醒,你现在还睡得喷香。”

王空怒道:“出去。”

封依坚决道:“不出去。”

王空道:“情势紧迫,你再胡缠,我可动真的了。”

封依昂然道:“你动呀,我正等着你动,我叫非礼的本事大得很,不怕你就动吧。”

王空气急败坏,平时的满腹智计竟在此刻荡然无存,故作决绝道:“好,不出去有不出去的法子。”

封依眨着亮晶晶的眼眸,笑容乖巧,说出的话却恶毒:“你有法子?我看你现在笨的像头猪。”

王空冷哼:“我不给你,你就不出去,是么?”

封依道:“有个美女陪你,算你福气。”

王空道:“那你随便,我也随便。”

封依道:“你如果敢对我随便,我就大喊非礼。”

王空道:“我现在对你随便,你若要喊,随便喊。”

他向封依胸前伸手,封依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喊不出。

“还好我记得人有哑穴,”欣赏的看着封依挤眉弄眼的忸怩相,王空简直想捧腹大笑:“更幸运的是我本就会武林中最强的点穴手法。”

隔空点穴法,他不必碰触她的外衣,就可把她制得服服帖帖。

现在封依穿得毫不露骨,一副不经世故天真无邪的少女姿态让向来惮于女色的他已不再顾忌。

封依嘴形一阵乱动,王空笑眯眯道:“你现在随便骂,随便骂多臭我都听不见,正所谓听不见心不烦。”

封依猛地伸手,袖中掠出匕首,直袭王空咽喉,同时飞起一脚踢向王空胯下。

王空敏捷的避过她手脚两招,啧声道:“不仅要夺我命,还想断我根?做你的春秋大梦。”

封依手脚再进数招,连环交错,一招比一招狠辣,却都沾不了王空衣角。

王空不愿和她枉费力气缠斗,急道:“你不安分,我就点你身上十七八处穴道,让你无法动弹,有些穴道被点中后,还会感觉似蚂蚁在里面乱咬,非常痛苦。”

封依吓住了,呆呆的倒在座上,眼圈隐约泛红。

王空得意道:“现在后悔么?”

封依点头,一副不禁风吹的娇怯神态。

王空道:“现在想出去么?”

封依点头,抿了抿嘴唇,更显可怜。

王空伸手凑近她脖颈的哑穴,她屏息凝神的期待着。

王空的手突兀停顿,若有所思道:“对这种狡猾女子,不能仁慈。”

封依急得直摇头,嘴啊啊的张开。

王空皱眉:“你是说你不狡猾,还是说我不能不仁慈?”

封依赶忙点头,点了两下。

王空却摇头:“其实仁慈没关系,但若上当就……”

他故意欲言又止,斜眼瞟着已急出冷汗的封依。

封依摇头点头,点头摇头,愈加混乱。

王空摆摆手,叹道:“如今我多了一层尊贵的秘密身份,不该搞得像在欺负女子。”

封依点头,眼神满是柔弱温顺的哀求。

王空道:“好,我放过你。”

话音未落已解开封依哑穴。

封依啊的叫出声,看见王空横眉怒目,立刻捂住嘴。

王空满意的收敛怒容:“出去。”

封依还是不出去,眼角突然掉了一串泪珠。

王空愣住:“真哭假哭?不管你耍什么花样,我都不会给你盒子。”

封依哭道:“我不敢和你动手,根本打不过你,不敢和你动嘴,你点穴太快,我又不会解穴。”

王空道:“你委屈?”

封依道:“我害怕。”

王空道:“怕什么,怕我非礼你?”

封依摇头:“怕我干娘杀了我。”

王空道:“你干娘是谁?”

封依道:“夏饮血。”

王空变了脸色:“这女魔头叫你来夺这盒子?”

封依点头:“你知道她有多么残酷恶毒,我空手回去,必死无疑。”

王空道:“你不会干脆一走了之?”

封依凄然:“根本躲不了,因为现在整个丐帮都听她的,而丐帮素来是最擅长寻人。”

王空震悚:“丐帮的帮主和那些长老呢?”

封依道:“都死了。”

王空直接跳了起来,叫道:“什么?”

封依重复道:“都死了。”

王空难以置信的急道:“凭夏饮血的武功,怎能把他们都杀了?”

封依叹道:“是张元凤杀的。”

王空怔忡半晌,徐缓坐下,摸着脑袋,皱着眉:“张海出的那个儿子?”

封依道:“他偷学了燕归来的刀法,虽然远不及燕归来正宗的厉害,但要杀他们已绰绰有余。”

王空道:“夏饮血竟和张元凤勾结一伙,今日江湖真够乱的。”

封依道:“现在上面的山庄里就够乱了。”

王空道:“你干娘也在上面?”

封依道:“所以我才怕。”

王空道:“你不必怕,我保护你。”

封依道:“你打得过我,可你打不过我干娘。”

王空冷笑:“打了才知道。”

封依道:“你就算打得过我干娘,也打不过张元凤,就算打得过张元凤,也打不过圣主。”

王空道:“张元凤今天事迹败露,燕归来会对付他,至于圣主……”

封依道:“你还是怕了吧。”

王空坚决道:“我更不怕,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可是……”

封依充满好奇的认真听着。

王空急忙住嘴。

封依眨眨眼,又叹道:“你就是怕了。”

王空道:“我不过是不便泄露,那秘密重大,若贸然公开,必定是惊天地泣鬼神。”

封依泪眼朦胧,低声嘀咕道:“我该怎么办,遇见这样爱吹牛的大叔。”

王空道:“反正你相信我,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封依道:“我是坏女子,你不用枉费心力的保护我。”

王空尽量对她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在我眼中,现在你只是个孩子。”

封依很配合的露出一脸孩子气:“我今年未到十八,的确是个孩子。”

王空又像自家当铺里老朝奉那般近乎刻板的一本正经:“孩子犯错难免,我相信你会改过从善。”

封依往他身边凑过去,笑嘻嘻道:“大叔你真好。”

王空道:“正因为我真好,我才得到那个可以瞬间改变一切的身份。”

封依离他身体已近在咫尺,天真烂漫的眼睛深深凝视他,表情显得无比崇敬。

王空道:“孩子你真坏。”

封依停顿动作,一张娇美的脸又开始忸怩:“没你坏,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王空目光往下,看着两只手,一只是他的,一只是封依的。

他的手稳稳按住封依那只手的腕部,封依那只手紧紧握住匕首。

“现在你非出去不可。”

这话说完,封依已从车窗飞了出去。

封依身子在半空灵巧一翻,总算没狼狈跌跤,但脖颈的哑穴又被点了。

车内的王空故作无奈道:“这女孩是教不好的,简直比山猴还狡猾。”

XXX

一张张脸都呈现惊恐至极的表情,一双双眼睛都睁得最大,一颗颗心都似停止跳动,一个个鼻孔都似没了气息。

燕归来猝不及防的一刀劈下,堪比直接劈在每个人身上,胆量较小的人甚至不禁惨呼着尿了裤子。

这一刀劈中张元凤左肩。

张元凤僵硬的梗着脖子,额角暴突青筋,嘴形虽仍尽力保持如常笑痕,牙齿却把下唇咬出鲜血,眼神被刀风震得恍恍惚惚,一股冷汗滑过些微抽搐的面颊。

他几乎感到了死亡的窒息与空茫。

他几乎忍不住痛哭悲号。

虽然他先有充分底气认为燕归来绝不会在此地此刻杀自己,但这一刀来得太突兀,燕归来的神情太怨恨。

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燕归来的刀锋静止在他肩头。

没有惨不忍睹的伤口,没有四散怒溅的热血。

只有碎裂的衣服飘然落地。

张元凤上体已有一半赤裸。

他每寸肌肤都在瑟瑟发抖。

孟无情惊骇之余终是长舒一口气,幸好燕归来仍然沉得住气,并未放纵怒火,在这真相不明的时候冒失。

同时长舒一口气的是月牙先生。

夏饮血似乎也暗中长舒一口气。

“我对妻子说我不是没杀过人,但我敢保证死在我刀下的人都不无辜。”

燕归来凝视张元凤的眼睛,语调异常平静,不再让人感到丝毫愤怒与怨恨:“你也不无辜,我今天该杀你的。”

张元凤吃力的吞了口唾沫,只觉咽喉火辣辣的难受,导致声音哑涩:“你怎么不杀?”

燕归来道:“你坚信我逼不出你的假刀法之前,绝不会杀你,可这只是我不杀你的原因之一。”

张元凤想冷笑,引动的表情却很卑怯:“别的原因呢?”

燕归来道:“我的确是野种,不配来到山庄,你现在不无辜,过去无辜。当初我突如其来,打乱你的人生,我对你始终歉疚。即使你现在不无辜,你内心的罪恶也是被我逼出。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对你歉疚,我不杀你,正因为我想好好的重新开始。”

张元凤目瞪口呆,表情愈加卑怯而显得整张脸前所未有的丑陋:“我不要你的歉疚,我要你失败,我要你不如我。”

燕归来道:“歉疚与否,是我的事,你管不着,至于你要什么,也是你的事,我懒得管。”

张元凤声音打颤:“我绝不让你得逞,你们都不会得逞。”

他右边衣袖里立刻伸出一样东西。

他抬手,那样东西完全展示在众目睽睽下。

月牙先生识得,失色惊呼:“归来,快后退,大家赶紧散开,必须在距张元凤十丈外。”

一些颇具资历的老江湖也立刻识得,纷纷严峻道:“要保命就遵从月牙先生的话。”

所有人都退到十丈外,几乎挤出了庄门,连张家人和那些惨案受害者的关系人及沈东寻等都避向长阶上的大殿回廊,但燕归来仍不动,稳如山松。

张元凤道:“你不杀我,你对我歉疚,我却不会同情你这条贱命。”

燕归来道:“好。”

张元凤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你以为他们都是在做戏?连你外公的话也无法触动你了?你以为这东西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燕归来道:“这东西是暗器。”

张元凤一得意,嗓门也不火辣辣的继续难受,声音又恢复优雅:“这种盒子向来是装暗器的,但你可知这是什么暗器?何故把你外公都吓得不轻?”

燕归来如他的刀锋般沉静。

张元凤字字有力的道:“这是古今第一可怕暗器,枯木春。”

燕归来不仅沉静如刀锋,更如无风不起波纹的潭水:“我听说过枯木春,这种暗器已在江湖绝迹很多年。”

张元凤也显出夕照下一泓湖水般的平和,在别人看来,此际两人都没了躁动的杀机:“你是不是怀疑真假?”

燕归来不动声色,愈渐深邃的眼睛仿佛正要望入张元凤成谜的内心:“我本该怀疑,但我不愿怀疑。”

张元凤皱眉:“你累了?”

燕归来道:“我不累,我比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更有斗志和力量,我只是不愿。”

张元凤道:“你不愿一刀干干脆脆的杀了我,也不愿对这暗器加以合情合理的怀疑?”

燕归来道:“你自己会证明,你迫不及待。”

张元凤冷笑:“我已经用枯木春杀了人,你信么?”

燕归来道:“你杀了自己人?”

张元凤故作诡秘的悄声道:“我只能用自己人练手。”

燕归来冷淡道:“你骂我野种。”

张元凤愣住:“你突然提这个干嘛?”

燕归来道:“我承认我是野种,可野种比没种强很多,你就是没种。”

张元凤怒道:“我现在手握枯木春,你说话小心点。”

“他不必小心,”夏饮血又施施然走来:“因为你的确没种。”

张元凤眼角抽搐,故作凶厉的眼神在卑怯的边缘支离破碎,倍感羞辱之下更怒:“浑身肮脏的女人,你敢往前再走一步,我立刻杀了这野种。”

夏饮血不停的走,诡笑道:“你现在手握枯木春不假,燕归来的刀却也搁在你肩头,只要擅动分毫,谁杀谁还不一定。”

张元凤顿时哑舌,他鄙夷多年的女人竟每次说话都直中他要害。

他后悔自己怎未将这女人算在计划内。

他也料不到今天会半路杀出个阴山老怪,把沈东寻的精力消耗殆尽,无法在他与燕归来生死对峙时出手牵制这多嘴多事的女人。

夏饮血肃然接着道:“你们张家为保声誉,一起掩盖老庄主当年的无数恶行,今天我就要揭破你们张家的无耻面目。”

张元凤心中大震,脸色惨变。

如果不是碍于燕归来贴紧他肩头的刀,他即便不亲手封住夏饮血的口,也要叫他精心培养的杀手们赶快夺了她命。

现在的局面太过不利,他不禁怀疑这对母子本就暗存预谋。

不是他才会设置计谋,别人也有脑子,可惜他素来的傲慢与仇恨将他深深蒙蔽,此刻明白已无可阻止一切的恶化。

夏饮血朗声道:“各路英雄汇聚于此,机会难得,都竖起耳朵听清楚,张海出是个凌辱许多女子包括我在内的魔头。”

长阶上回廊里的成百张家人羞恼得不知所措,张元凤厉叱道:“江湖中谁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凭你也来诬陷我父亲?”

夏饮血冷哼:“你张口闭口骂他是野种,难道不懂野种的意思?不是你父亲在外面撒种,哪来的他今天站在你面前?在那污秽不堪的山谷里,每次你父亲凌辱了一个女子就要动手灭口,幸好我命大,后来全身而逃,可惜也怀上这野种。”

燕归来听得心痛如绞,冷汗涔涔,中箭野兽般叫道:“你为何把野种生下来?为何要延续这场悲剧?”

夏饮血表情非常严酷,心中也正遭受从未习惯的痛苦:“因为只有把你生下来,才能对张海出进行彻底的报复。”

张元凤惊愕:“原来一开始就是你的阴谋。”

夏饮血冷笑:“你父亲毁了我的一切,我要夺走你们张家的一切,我利用你父亲对我父亲的恐惧,再催生你的仇恨。我看见你第一眼已知道仇恨会把你打磨成弑父恶魔。”

张元凤如五雷轰顶,怔忡了半晌,嗓子又火辣辣的难受,吃力的嘶声道:“我应该想办法早些对付你。”

夏饮血道:“你不恨我,你之前根本不想对付我,你只是把我当成击溃燕归来的工具之一。”

张元凤道:“我竟把你这么可怕的女人当成工具,我竟愚蠢到这种地步。”

夏饮血道:“现在我已经揭破了你父亲的肮脏秘密,你猜他们信不信?”

张元凤握紧枯木春,咬牙道:“你明知枯木春的厉害,还要刺激我,把我逼入绝境,我退无可退,你们都要承担恶果。”

夏饮血道:“你想同归于尽?”

张元凤嘴角隐现一丝狞笑:“你们不配。”

他盯着燕归来的刀:“快放下,快劈下,我绝不给你多余的时间。”

燕归来因母亲的话已无法平静,刀锋微微震颤:“我明白了。”

张元凤道:“你明白就好。”

燕归来道:“我明白,但你不明白。”

张元凤道:“你明白什么,我不明白什么?”

燕归来道:“我明白原来今天的局面,所谓清白也是多余,我从一开始就没必要苦苦执迷,而你不明白再无顾忌的我是多可怕。”

张元凤道:“比枯木春还可怕?”

燕归来道:“我的刀一离你的肩头,你是不是就要发动枯木春?”

张元凤道:“是。”

燕归来不看夏饮血,对她冷声道:“你已说完你想说的话,滚远点。”

夏饮血意外的呆了一下,脸色似变了一下,转身掠回人群。

经她那番话的冲击,很多人不再憎恶她,心中都不禁有了些同情。

张元凤不可思议的凝视燕归来:“莫非你要和枯木春硬碰硬?”

燕归来默认,刀锋从他肩头滑落。

他竟趔趄了几步,似乎燕归来的刀锋是该天生压在他身上,赐予他稳定心神的力量,刀锋失去,瞬间濒临崩溃。

他突然对枯木春起了疑心。

他已亲手发动过枯木春,亲眼见过枯木春无孔不入的杀伤力。

可他突然觉得枯木春在燕归来的刀前会像他丧失心力一样威力锐减。

燕归来的刀抬了起来,刀锋没有闪光,沉敛如即将地震的山川。

他长吸一口气,终于勉强站稳,笑道:“真是无知者无畏。”

燕归来无畏,人们只看见他脸上有鲜明惧色。

他身不由主的后退,燕归来没有往前一步。

“好,既然你铁了心送死,我就……”

人们都不知道他是否把话说完,因为到了那个“就”字,枯木春已惊天撼地的发动。

人们骤然听见了一种比寂静更寂寞的声音像海水般充满耳朵,灌注身心。

人们眼睁睁的看着前方场地染绿,奇幻的绿,火热的绿,恣肆奔涌的绿。

人们在那种声音中暂时耳聋,在那种绿意中暂时目盲。

枯木春发动,让一切都不再真实,一切毫无意义。

XXX

相貌威武的沈东寻此刻已痴痴呆呆,两眼无神的沉浸在满天满地的盎然绿意中。

他的情绪随着绿意的深浅交迭而渺远起伏,似有既熟悉又陌生的柔丝正缠绕他久已情思枯萎的心尖。

怎会有这么美的暗器?

越美越可怕的暗器。

美到极致便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既然张元凤手握的枯木春是真货,那天子宝典也确在他身上。

沈东寻眼睛绿了,嘴角浮现一抹贪婪笑意。

笑意映入绿意,四下漫流的绿意瞬间紧缩,只留院坝青石地面方圆十丈的一片浅绿,绒绒的绿芽,不是满载生机,而是散发令人灰心丧志的死气。

就像那十丈青石地面本是森冷白骨,那些新芽是从骨骼裂缝中钻出,带来地狱的诡异信号。

沈东寻使劲闭了一下突然刺痛的眼睛,尽量不让那死气侵到脑中,腐烂他傲视天地的志气。

他闭眼使嘴角的笑痕愈加坚决。

眼帘是暗红的,鼻尖嗅到隐隐约约的花香。

再睁眼时,他隐隐约约看见下面绿意覆盖的青石地面绽开一朵极致美幻的花。

他强迫自己定住心神,视线逐渐清晰。

那朵花并非直接开在地面。

只因一具身体躺在地上,比青石板更像没有生命。

但他知道,在场看见的每个人都知道,那具身体不是尸体。

他还有生命,模棱两可的生命,开出了近似梦魇的花。

越美幻越可怕的梦魇。

十丈方圆,只此一人。

人们眼睛齐刷刷的汇集在这人身上,良久才发现另一个人已在群体之间。

被孟无情抱着。

燕归来半身惨绿的被孟无情抱着,还有气息。

他挡住了大部分枯木春的翠色毒汁,却终于躲不过夹在毒汁中的几根毒针。

幸好不是致命剧毒,这几根针只是牵引毒汁向外扩展之用,人若中针,只是麻痹一小会。

半身毒汁染绿的也只是衣服。

他所以在孟无情怀中不能立刻站起,因为他挥出毕生最强烈的杀意又半途硬生生尽全力拽回。

他仍然不杀张元凤。

他现在累极了,不仅想睡一觉,甚至莫名的想哭一场。

他迷迷糊糊的看着孟无情,急迫的要说自己下不了狠手,什么忙也帮不了。

但孟无情不看他,他暂时失语,就像正从孟无情怀中跌向梦魇的孤寂。

孟无情紧盯方圆十丈中央静躺的张元凤。

身边迅疾的掠过一道衣影。

一抹比那朵花更柔的人影掠到张元凤面前。

孟无情张嘴,却和燕归来同样失语。

或许她去了也好。

这些日子里,他早就知道丫头忘不了,最后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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