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武当派陆瑾绵,昨日与二位交手的便是我的徒弟,我这徒弟性子向来鲁莽,还望二位小友担待啊。”白韦二人随这道士来到室外,昨天那个莽撞的宋煜正在外候着,见三人从客栈出来,缓缓上前向二人行了一礼,“对不起二位,昨日是我鲁莽了。”而从他的表情也不难看出那满心的不情愿。白沅湘还了一礼:“前辈言重了,昨日我就道其中必有误会,倒也无妨。” 陆锦绵两人问道:“二位与昨日小徒所追那人可是相识?” 韦清芷答道,“那人自称卯翊,是明教弟子。”陆瑾绵微微点头,“这便是其中误会了,数日前我与宋煜于武当山左近遇见一人,自称明教洪水旗所属,奉杨教主之命随洪水旗主来中原处理教务,不料在武当山下遭日月教众袭击,对方人数众多,旗主受伤,那弟子请我出手相助,我师徒二人便按他所说线索一路寻来。昨日在此处终于发现卯翊踪迹,却不见其他日月教众,我便在暗中观察,让宋煜先去,以防对方另有埋伏,不想却惹得二位误会了。”一番说辞带来了一阵沉默,韦清芷心中难以抉择,那卯翊手中圣火令定是真物,但此时又冒出来一个武当前辈质疑卯翊的身份,加上白沅湘刚刚的质疑,韦清芷一时不知该信谁好。正彷徨无措之际,耳边传来了白沅湘的声音,“韦姑娘是如假包换的明教弟子,只要由她一问,那卯翊真伪立判。”“想来也只得如此。”陆瑾绵附和道:“那就请韦姑娘与其对一下教内的切口。”双方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其实韦清芷如何不知武当长老不会妄出虚言,虽然对方说的客气,也没有咬定卯翊来历,但如此身份,若无把握也不会轻易开口。况且几日来她与白沅湘并骑同行,心中也觉得白沅湘着实冰雪聪明,自己常常话未出口,对方便已会意,且一路上处处安排周到,虽长途跋涉自己却不觉得路途劳顿,若非心细如发也难以做到,两人不约而同觉得卯翊可疑,只怕真是如此。韦清芷内心思绪跌宕起伏,白沅湘与陆瑾绵却只见她面露难色,呆在原地迟迟不予应答,陆瑾绵便问道:“韦姑娘,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难处?”白沅湘与韦清芷同行日久,于她心事也稍有猜测,前日韦清芷对那卯翊的友善远不止他乡遇故知的态度,只怕还是受洛阳城外那晚的影响,也难想这样一个涉世不深的少女,初次行走江湖便遇到如此惨事,数日来却始终看似若无其事,这份定力固然难得,可压抑的情绪总是要有个宣泄,积蓄得越久,酝酿的就越深。
“其实韦姑娘若有不便,倒另有一法。”陆瑾绵说道,此时卯翊刚好从大堂出来,似乎在寻找白韦二人,白沅湘对他招招手,卯翊便向他们走来,宋煜对陆瑾绵道:“便是此人,师父。”陆瑾绵点了点头,向街角一指,宋煜便从那里牵出一个少年男孩,只有十岁左右模样,一道尖锐的童音刺入众人耳膜:“就是他,道长!就是这恶徒!”那男孩双眼紧紧盯着卯翊,小小的手掌紧握成拳,眼神中的愤恨和杀意与其清澈的眼眸扦格不通,从这男孩出现韦清芷便再没能移开自己的视线,虽然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男孩,但只觉得似乎与对方早已相识,有说不明的共通之处。与此同时,陆瑾绵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那洪水旗弟子旁有一户农家,便是日月教埋伏之所,我进屋查看,角落横尸一男一女两农户,而屋这孩子从屋子对面的一个柜子中钻了出来。依他所说,日月教众人为占用此处,伤他父母性命,他躲在衣柜中,不久明教众人便路过中伏,如此这孩童才躲过一劫。”这桩惨案由陆瑾绵不经半分修饰着娓娓道来,白沅湘注意到男孩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原本该是他年少无忧的时光,但他心中怕是已完全被怨念和恨意占据,念及他此后身旁再无亲人,而自身也被怨恨纠缠,只怕他未来的路不会平坦。“且不说你在武当山下为此恶行,便是江湖任意一处,残害不会武功之人这种行为,武林正道也不能容。”陆瑾绵双目炯炯,直逼卯翊,卯翊辩道:“这孩童是谁我全然不知,我身有要务,怎会去武当山下行凶。”韦清芷目光仍在那孩童身上,却开口念道:“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卯翊立刻应道,韦清芷脸上闪过难以察觉的笑容,白沅湘站得近才发现,可那笑容毫无笑意,惊得白沅湘只觉一股寒意直窜上脊梁,韦清芷又问道:“既然卯兄是教内兄弟,那必然熟知我教圣火令三大令五小令了,那卯兄可还记得,圣火令第二大所令何事?”卯翊面露难色:“这。。。”韦清芷也不理会继续自顾自说道:“卯兄也必然清楚犯戒的后果了。”“这些人是胡说,栽赃陷害,我作为明教弟子怎么会做这种事。”可卯翊语气的真实感远不及那少年恨意的万一,“明教弟子不得虐民害民,本教以护民为宗旨,凡有利于平民百姓者,皆为本教应作应为的无上要务。而于此令之下,若有伤黎民百姓者。”话音戛然而止,霎时间一片死寂,瑟瑟凉风卷起几片枯叶划过众人身前,突然韦清芷形如鬼魅,化身一道青影出现在卯翊身后,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向卯翊的脖颈:“自当以死谢罪!”。这变故震惊在场所有人,众人只道韦清芷在叙述教义,何况她目光始终在那个农家男孩身上,谁也没料到她竟会突然发难,也亏得卯翊于刻不容发之际躲开这雷霆一击,但他虽然躲得极快,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属实是于须臾间逃得性命。白沅湘惊讶的看向韦清芷,只见她一击不中也不再追,低着头一动也不动,这个角度白沅湘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韦清芷看着地面不看卯翊,是武学大忌,如果卯翊反击她又如何抵挡。白沅湘暗暗抽出玉箫,自己站得近,如果卯翊暴起伤人,便也可以替韦清芷抵挡,而心惊之余,白沅湘于卯翊这一闪也看出,昨日卯翊于他武功有所隐瞒,有此身手如何不敌宋煜。
路人也发现这边几人似有异样,便开始有好事之人前来围观,只是白沅湘薄纱蒙面衣着华贵,陆瑾绵师徒背负长剑,韦清芷又握着一个滴着血的匕首,几人一看不是常人,路人不敢靠近,渐渐形成一个很大的圆将韦清芷几人围在中心。韦清芷却好似对身边变化全然不觉,始终低着头,只有近在咫尺的白沅湘注意到,似乎有几滴泪水落在了韦清芷身前的地面上。白沅湘心中一阵刺痛,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便对卯翊说道:“尊驾既非明教中人,便将圣火令还来吧。”卯翊从韦清芷那雷轰电闪般的突袭下早已没有斗志,稍稍回神便已开始筹划退路,可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一旁的宋煜手按剑柄一直蓄势待发,现在白沅湘又逼了上来。卯翊暗骂情报有误,还道白韦二人武功不高,现在只觉面前除了宋煜其余几人武功都远胜自己,抽刀在手就向身后人墙冲去,可还没待他靠近,人群中便已散出一个缺口,围观人于惊慌中推搡起来,他所冲来的方向摔倒了好几人,卯翊踩着摔倒的路人便跳出了围观的圈子。宋煜提剑追去,白沅湘刚迈出一步,却看韦清芷仍低头站在原地,双肩似在微微耸动,便再踏不出第二步,陆瑾绵对白沅湘道:“小徒一人难敌卯翊,我还要去照应一下,劳烦二位小友了。”白沅湘行了一礼:“还请前辈替我们向宋大哥为昨日之事告罪。”“无妨。”陆瑾绵见韦清芷举止古怪,自己又不知内情,便不再多说,拉着那男孩一跃而过人群头顶,向卯翊逃的方向追去。
卯翊逃走,路人见已无好戏可看,便都渐渐散去,白沅湘应付走陆瑾绵,回头却见韦清芷独自留在原地,茕茕孑立,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走上前轻轻道:“韦姑娘,我们先回客栈吧。”韦清芷点了点头,默默向客栈走去,没两步却一个踉跄,白沅湘忙扶住她肩膀,看着她脆弱的样子白沅湘心中着实心疼,右手便轻轻揽在她腰间,左手扶着摇摇欲坠的韦清芷慢慢走回客栈。安顿韦清芷休息下,白沅湘回到了自己房间,扶着额头靠坐在桌前,回想起刚才自己两次心痛如绞,都是看着韦清芷的模样而觉得怜惜,何止是怜惜,只愿可以以身代之,替她承担下这些苦难。意识到自己的心思,白沅湘却感觉到一丝慌乱,自幼随父行走江湖,杀人放火,人心鬼蜮的事见得多了,便是像刚刚那农户之子被灭门的惨事,也都已司空见惯,片刻便抛之脑后,可每每看到韦清芷形影相吊的样子,心中便盈满了怜爱之情,只想拥她入怀借她一丝温暖,却又不敢真这样做,而这份纠结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白沅湘越想越烦,枕着臂弯侧卧在桌子上,那散乱在桌面的万缕青丝倒是此时心绪的完美写照。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是日薄西山,白沅湘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她回头一看,只见韦清芷站在门口,面带微笑:“白姑娘,你没事吧?”白沅湘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披头散发,瘫在桌子边,仪态尽失,忙起身坐好,“趁天色还未黑,我们继续赶路吧。”韦清芷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半分情绪,白沅湘看着她脸上的微笑,尽力想看穿她的面具,接近她的内心,但目光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便起身道:“好,我们走吧。”一路上韦清芷一如平常,就好似上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地安静,白沅湘不时地侧过头偷偷观察韦清芷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异常,韦清芷就像一潭静静的湖水,不过一缕微风,不沾一片落叶,便也不起一丝波澜,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对于白沅湘来说,天地之间,上至皇宫内院,下至江湖禁地,她都闯荡过,如此说来,放眼江湖也少有她去不到的地方,可偏偏当一个人的心门对外关上的时候,就算你心思机巧玲珑,武功出神入化,也不能步入那片天地半步,何况白沅湘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她也只能暗暗叹气了。
半日路程后天色已暗,两人来到一个市镇,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一切亦如平常,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却出现了异样,平常都是韦清芷早上来喊自己启程,今天白沅湘如往常一样懒在床上,直到温暖的阳光绕过窗格,照在自己身上,却也不见韦清芷来找自己,心中微觉诧异,起身稍作梳洗,便去隔壁敲开了韦清芷的房门。床铺设在房间角落,韦清芷侧卧在床上,背对门口,白沅湘见她身体起伏急促,似乎还在发抖,忙上前去。只见韦清芷双眼紧闭,双颊潮红,牙间还在打颤,白沅湘伸手一试,只觉她额头滚烫,轻呼了两声韦姑娘却不得应答,白沅湘焦急得直在原地打转,不过片刻后便恢复了冷静,“还是先去找个郎中看看。”白沅湘想着,先将被褥拿来给韦清芷盖好,将手脚脖颈处都围严实,又去将自己手帕用冷水浸湿再拧干,轻轻敷在韦清芷额头,临走之前不忘把窗户关严,又怕房间太过于闷,出门前又回头给窗户微微打开一点,自觉一切安排妥当,才匆匆出门。
白沅湘一阵风一样冲到街上,才想起自己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药铺在哪,回客栈见大堂中小二正看着自己,便向他一挥手,小二笑脸迎上来道:“客官有什么吩咐?”“小二你这镇上可有郎中药铺?”白沅湘问道,“客官您出门过两个路口便是灯市街,灯市街西首便有一家药铺,那里时不时会有隔壁镇的郎中来。”小二答道,白沅湘谢过刚要走,客栈大堂进来一个捕头,小二见了忙上前倒水,那捕头也轻车熟路般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白沅湘问明了去处,便疾步出门,刚到门口右手衣袖竟被人拽住,左手下意识运劲拍了过去,拍开了抓着自己的手定睛一看,是刚刚进来那个捕头拉着自己,那捕头手按刀柄已抽出一半,用急促的语气问道:“竟敢袭击朝廷命官,看你脸孔陌生,肯定不是好人,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白沅湘看着他心中升起强烈的厌烦,甚至想要即刻抽出玉箫,将他刺倒,可是韦清芷身体抱恙,不能节外生枝,便只好忍下心中怒火,而那捕头还没说完,客栈掌柜和小二已上来打圆场,白沅湘趁这捕头忙着应付二人时,一言不发转身出了客栈。她按那小二所指的路寻去,路上白沅湘思索着,洛阳的官府自己也常有来往,从没对那身官服感到如此厌烦,怎地刚刚有一种将那捕头痛打一顿的冲动,也许是心中念着韦清芷的身体不适,恼怒这捕头耽搁了自己时间吧。白沅湘心中思绪不止,脚步也未有半分松缓,不一会便到了那小二所说的药铺,进去却发现只有一个小药童,从小药童那得知隔壁镇的郎中昨日来过,今天不会再来。白沅湘暗暗叫苦,只恨自己以往读的书中竟没一本医书,连简单抓几副滋补的药给韦清芷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正要回客栈牵马回昨天住的镇子,又想起那个麻烦的捕快,只怕现在回客栈还会被他缠住,不想在拖延片刻,她下定决心,辨明方向后运起轻功就像隔壁镇子奔去。
白沅湘轻功在同辈中已是佼佼,她全力赶路,矫若游龙,急逾奔马,半日内便赶回了昨日与陆瑾绵和卯翊相遇的镇子。好容易找到了那郎中的所在,对方却不愿随白沅湘去看诊,白沅湘心知这种人还是要用银钱收买,可从客栈出来时过于匆忙,身上只带了些碎银,便全给了这郎中,而银子不多,也只换得那郎中的一个药方,白沅湘心中气苦,却也无可奈何,细细讲述了韦清芷的症状后那郎中开了个药方让白沅湘去抓药。白沅湘赶到药铺才想起来自己的银钱全给了那黑心郎中,没钱再去抓药,只得拿着自己的玉箫给药铺掌柜,也亏得这掌柜识货,知道白沅湘的玉箫价值不菲,怕她突然反悔,不止给她按方抓药,还添了些许名贵补药,虽然这些也远不及那美玉的价值,但白沅湘此时自是无心与他多争,拎着药材头也不回得赶向来路。白沅湘虽轻功极高,但内力有限,回程路上奔行速度已不如来时,但心念韦清芷,丝毫不觉疲惫,待赶回客栈时已近黄昏,她也不及休息,即刻去烧火煎药,再回韦清芷房间时见她仍是向内而卧,呼吸比早时平和了些,似乎正睡着,白沅湘轻唤她的名字:“韦姑娘?”韦清芷微微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白沅湘焦急的目光,正想安慰白沅湘可白沅湘却先开口:“你先不要说话,我帮你问了郎中,又给你买了些药回来,一会你吃完要好好静养。”韦清芷也确实觉得自己说话都很吃力,便只点了点头,韦清芷一只手支撑着勉强坐起,白沅湘便回身去端药,韦清芷见她端着药走来,想伸手接过,可偏偏手臂不听使唤,白沅湘看起来也没有将碗递给她的意思,而是侧身坐在床边,直接送到了韦清芷的嘴边,韦清芷也确实浑身无力,便只好由白沅湘喂着自己把药喝下。看着自己喝完,白沅湘满意地将碗放在一旁,回身又扶着自己慢慢躺下,也许是药的作用,韦清芷只觉得眼皮沉重,不一会便合眼沉沉睡去。
日暮月升,斗转星移,韦清芷再次醒来时夜色已悄悄渗进房间,睁眼看到的第一幕便是被点点星光照亮的白沅湘,她正单手托腮依在桌子边面向自己,那起伏的身躯与闭合的眼睑无声的诉说着她白天的疲倦。韦清芷暗暗叹了口气,她盯着白沅湘看了一会,心中五味杂陈,躺在床上只觉烦闷,稍微活动活动身体,相比白天似乎已好了很多,只微觉乏力,于是韦清芷轻轻起身,出房而去。路过大堂来到后院,院子正中有一口井,韦清芷在井檐坐了一会,四下一片寂静,她随手捡起一块碎石丢入井内,许久才传来空洞的水声,韦清芷只觉得烦闷感似乎没有半分消散的意思,抬头看了看四周,找了一个落脚处,两步便跳上了客栈房顶。头顶的明月正将柔和的白光洒向大地,将房檐染成亮银色,韦清芷轻轻走在屋脊上,远处几盏灯笼随风微微摇荡,那里白天应该是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她找了一处坐下,双手抱膝,将脸颊藏在双腿膝间。夜风拂乱了她的发梢,韦清芷感到了几分秋夜的凉意,今晚月光好似格外明亮,她想着,顺手捋了捋被轻风诱惑的发丝,望着远处那几个摇曳的红点,她坠入了自己的思绪。最先在韦清芷眼前成形的,是农户男孩那对漆黑的眼眸,一个眼神便诉出了千言万语,自己正好可以完美解读那眼神,虽内容略有不同,但两人的眼神说的是同一种语言,而在男孩的注视下,黄袍客的背影也渐渐清晰,出现在了她眼前,那万恶的身影,挟着激涌的情绪,连涛叠浪般冲击着韦清芷的内心,只待堰坝决堤的时刻。沙沙的树叶声配合着韦清芷情绪的起伏做着伴奏,夜风的寒意趁机偷偷侵入她的身躯,但韦清芷丝毫没有回房间的意思,甚至都没想起身活动一下暖暖身子。许久许久,脚下的一阵躁动声将韦清芷拉回了现实,这时她才发现脚下刚好是自己住的房间,身子探出屋檐,透过半开的窗子她看到正在焦急寻找自己的白沅湘,自己悄悄出门竟惹得她如此担忧,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份歉意,而这时白沅湘也发现了窗外的韦清芷,韦清芷向她挥了挥手,经历了一瞬间的讶异,白沅湘推开窗子,扶着窗边一借力便翻上了房顶。
白沅湘看着韦清芷单薄的衣裳,并没说话,只脱下自己的长袍给韦清芷穿上,韦清芷虽想谢却,奈何白沅湘动作极快,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被她包裹住,但多了一件外袍后韦清芷确实觉得比刚刚温暖许多。两人牵手在屋檐边并肩坐下,午夜的寒风渐渐停息,一对璧人在柔和的清辉下便成一幅绝美画作,身旁的古树,远处的烛火,似乎都在静静欣赏着这美景,不敢侵扰,而她二人也就这样静悄悄地坐着,都不忍先打破这份宁静。韦清芷正回想着从洛阳与白沅湘相遇以来,和这个身世神秘的白衣少女所经历的种种,突然右肩感到一股压力,白沅湘竟靠在自己肩头睡着了。虽没与她同行,但从她满身的疲态不难看出,今天白沅湘为自己寻医问诊应该没少费周折,自己怎忍心弄醒她,便轻手轻脚得用白沅湘刚刚给自己的外袍将她也包裹进来,毕竟时入深秋,这屋顶还是很冷的。其实修习内功之人怎会这么容易染上风寒,今天韦清芷生病,主要是因为自己自暴自弃,若要归咎原由,还是要怪自己太容易轻信卯翊,韦清芷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韦姑娘?”“嗯?”韦清芷没想到白沅湘会被这么轻的叹息惊醒,“在想卯翊的事吗?”白沅湘问道。韦清芷沉默了片刻,说道:“也不是吧,我在想这片江湖,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看吗,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想去了。”白沅湘疑惑道:“为什么呀?”“从前我听说关于江湖的事都是人们打打杀杀,互相之间勾心斗角,而这次实际来江湖中一走,也是这样,我讨厌这样,这样的江湖不看也罢。”韦清芷字里行间的厌恶感呼之欲出,白沅湘心里一惊,虽原本对韦清芷的心思有所猜测,只道韦清芷是怨恨卯翊欺骗于她,怎会是对整个江湖有如此厌倦。
这回轮到白沅湘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份情绪,却听韦清芷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恨卯翊,我也不恨黄袍客和张维言,也许这样想是错的,毕竟为人子女怎会不恨杀父仇人,可我确实不恨他们。”白沅湘看着继续诉说的韦清芷,看着这个充满忧伤却无可奈何的少女,“我多希望风陵渡的事没有发生,我不想恨他们,如果我从未遇见过他们该多好,我原是要和父亲一起去见母亲的,我也不想杀他们报仇,杀了他们也换不回来父亲,我只想那些事都没发生过多好,然后我和父亲一起去与母亲团聚,那该多好。”听了这番话,白沅湘眼中啜满了泪水,她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清影所怀揣的情绪,白沅湘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得向她眼中已经模糊的那个身影伸去,想牵住对方却又怕不小心碰碎了她。韦清芷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温暖,将那炽热的温度握在手中,韦清芷的心猛地一颤,虽然刚刚那些是自己美好的愿望,虽然那愿望再不可能成为现实,虽然自己一定要在这条去往蒙古的路上继续走下去,但自己将不再形单影只,也许江湖的风景并不美好,也许前路并不平坦,但自己将不再需要独自面对。韦清芷一时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自从踏足江湖这世界展示给她的都是不幸,她不相信自己还能受如此眷顾,但是手心的温度是那么的真实,突然间,那份炽热不再只停留在手心,而是温暖了全身,自己不知何时已在白沅湘的怀抱中,白沅湘在哭,哭得是那么的伤心,韦清芷轻轻抚摸着白沅湘的头,安抚着她,温柔得好像在安抚一个哭泣的孩子。而白沅湘的眼泪,不是为自己而流,而是为了眼前这个善良的少女,“怎么会?”白沅湘心中的嘶喊只化作无尽的啜泣,若是换作自己,对任何伤害自己心爱之人的人都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而韦清芷,她怎么会不存丝毫仇恨,上苍又怎会如此狠心,偏偏将这样的悲剧降在如此善良的女孩身上。白沅湘不解,她只能用自己的眼泪替韦清芷伸冤,白沅湘也感到了那份无助感,她多想做些什么,可韦清芷命运如此,自己的力量在命运面前是那么的微弱,此时背上传来轻轻的触感,她感受到了韦清芷的安抚,明明需要安慰的人是韦清芷自己,她怎么还有力气去照顾旁人的感受?白沅湘从怀抱中挣出,向韦清芷说道:“你要是不想去蒙古,我们可以一起去找你母亲,或者回昆仑山隐居,只要你想去,我都陪你去。”白沅湘的语气如此急促,倒似在请求韦清芷放弃,请求她放过自己,韦清芷摇了摇头:“不行的,我若不去为父报仇,那还有谁去呢?”白沅湘看着韦清芷坚定的眼神,再也坚持不住,蹲在房顶上埋头痛哭,韦清芷也坐下,在一旁静静地安抚着她,皎然的银光洒在二人身上,既照顾着白沅湘翻涌的情绪,也在抚慰韦清芷破碎的心灵。过了一会,收拾起眼泪的白沅湘用同样坚定的眼神向韦清芷道:“不管你要去哪,要做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去。”脱口而出的话语,一片至诚不止在韦清芷内心激起回响,也震撼着白沅湘自己的心,此刻自己再不能与洛阳城中那个白沅湘相提并论,此刻的自己,才配得上眼前那纯净的心灵,而此刻自己心中也豁然开朗,之前难以面对的情绪,全都清澈如镜,一览无余。“也许这片江湖,真的没我说的那么差呢。”随着那宛转的声音一同传入白沅湘内心深处的,还有韦清芷的笑颜,这表情是她从没在韦清芷身上见过的,所传递的是发自内心最真实的喜悦,也是这份喜悦彻底救赎了白沅湘,两人再次牵着手在这个神奇的房顶上坐下,白沅湘还是依在韦清芷的肩上,她们一同望着空中的明月,也一同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欣喜和满足,享受着人间天上都难得的美满,此刻,其心皎然,皓洁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