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瑜藏瑕
书名:此心可缓 作者:广弘 本章字数:5758字 发布时间:2023-02-03

风儒之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家客栈房间之中,见师父蔡子峰坐在桌旁,正端着一杯茶细细品着。风儒之连忙要起身见礼,蔡子峰发觉他醒了,便回过身:“你先好好躺着,你受的伤不重,但也要静养一日。”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昨晚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尽力了,可惜我到的时候韦一笑已经被带走了,没来得及救他。”“师父我们不能就此不管,他们定要押送韦蝠王回京,我们便可在路上拦截。”蔡子峰似乎有些欣慰的看着他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已传信少林方丈,待他们路过嵩山,方丈定有安排。”风儒之又说:“与蝠王同行本有一位青衣少年,师父您可曾见到他?”“没有,我倒是听说有这么一个少年,但是我到的时候便只有你一个人在场。”蔡子峰起身拾起依在桌边的长剑,叮嘱风儒之道:“早些你昏迷不醒时我已运功助你疗伤,你便在洛阳静养几日,我还有要务在身,你修养好了便回山吧。”说罢便推门走出客栈,风儒之起身目送师父远去。送走师父后,风儒之独自回房,虽然师父并未责怪反倒少有赞许,但总觉得第一次下山师父安排的事自己就未处理妥当,心里总有不甘,师父说已请少林方丈接手此事,自己感觉伤势并无大碍,何不暗中照应,相助少林中人把韦一笑救出来呢,刚好师父也没限定哪日回山禀报。风儒之拿定了主意,便坐在榻上打坐运功,待到晚上去衙门探一探消息,刚凝神入定,脑海中又浮现起那青衣少年的身影,自己每想起那少年,总觉此人总有某处透着古怪,始终又捉摸不透。

入夜子时,风儒之换上一身夜行服,解下腰间长剑,从包裹中取出一尺五寸的短剑,翻窗而出径向衙门赶去。在得知少林僧的行踪之前还不可打草惊蛇,风儒之暗自打算,毕竟此番只是暗中相助,所以今晚一定要小心,切不可显露了行踪。思索之间,风儒之跃上一处房顶,眺望衙门的方向,夜色中的洛阳没了白天那份喧嚣,除了几户大户人家里还有灯火的光亮,洛阳城便似全城百姓一般沉睡着。他深吸一口气,虽说常听师兄们谈论行走江湖时各种奇闻异事,夜探这种自然也是听得多了,但是亲自做起来心还是怦怦直跳,风儒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之前已经失误过一次,这次断不可再有差错,务必要多加小心。时已入秋,微凉的夜风中风儒之渐渐冷静下来,确认了衙门的方向刚要继续赶路,突然发觉脚下黑暗中似有黑影蠕动,难不成是少林僧人?心念至此,风儒之决意跟上这几个黑影,如果是少林中人便可暗中相助,他一跃而下,见几人身法甚高,想来内力也不会太弱,便不敢跟的太近,毕竟深夜跟踪他人难免会引起误会。

尾随着几个黑影,风儒之逐渐接近了洛阳衙门,见几人转过一个拐角,他赶忙跟上去,过了拐角就只见最后一个黑衣人越过一堵院墙,翻过墙后却再也不见那几人踪影,想来是跟丢了。正自懊恼处,发觉自身已处在一个大宅邸中,他环顾四周,只见正厅红砖青瓦,雕梁画栋,虽黑暗中纹路细节难以辨别,却也能感受到建造此庭院的工匠非等闲之辈。院子两侧各有一排奇怪的树,树枝并无半片绿叶,却生满了白花,微风吹来花香浓郁,风儒之自幼长于华山,从未见过这样的树木,一树白花在夜色的衬托下是那么的纯洁优雅,柔和的银月洒在屋顶的青瓦上映射出淡淡的清辉,摇曳的白影交织在月色流光中,相呼相衬间组成了一片如真似幻的光影。伫立了片刻后风儒之回过神,想起刚刚几个跟丢的黑影想来会在这宅邸中,于是便要从偏门向内院走去,待要进门,总觉自己一身装束与这典雅秀丽的庭院不太相衬,便将手中短剑别在腰间,整理了一下衣衫并取下了面纱,才跨过门槛。

沿着一段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个清澈见底的池塘映入眼帘,那水面宛如一面明镜,风儒之霎时间竟分不出眼前哪个是天上的明月,哪个是水面的倒影,围着池塘一周种满了各色的花卉,风儒之自是叫不出名字,但芳香郁郁,池水清幽,他沿着石子路慢慢向前踱去,竟于此深夜赏起花来。正沉醉处,一阵清亮的箫声划破夜空,风儒之一惊,才发现池塘对岸有一八角亭,亭中隐约站有一人,风儒之心道,“对方说不定知晓那几个黑衣人的下落。”于是便向亭子走去。夜色中小亭子的轮廓逐渐清晰,其通体由玉石铸成,一周并无围栏,却雕刻做花瓣状,黑夜中隐隐泛着一层白光,亭中一方石桌,两架石椅,却是青玉铸成,远处看整个亭子便如一朵生着青色花蕊的白百合。待得走近,他才看清玉亭中一白衣女子正背对自己,此时箫声已转柔和,缓缓地似乎在诉说着心事,风儒之虽不通音律,但也不自觉的向这乐曲的源头走去。他不忍心打断这柔美的音乐,便站在亭外静听,一曲终了,已听得痴了,待他回过神来,发现那白衣女子已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此番光景当属今晚风儒之所见之最,眼前女子一身雪白的长袍看似轻薄如纱,淡青色的百褶长裙直垂至地面,风儒之只看了一眼便被其容光所摄不敢再正眼直视,在那团似薄雾的白纱笼罩中,实不知眼前人是世间绝丽还是神女下凡。女子见风儒之这般神情只微微一笑,倒似已司空见惯,拿起手中的玉箫,置于唇边,又吹了一段曲子,与方才不同,曲调清和,犹如微风拂面,听起来甚是舒畅,风儒之忐忑的心受这曲调的轻抚也逐渐平静,箫声渐渐变轻,少许后已几不可闻,随着箫声淡去,白衣女子也转身离开,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中。风儒之见她要走,忙说道:“请问姑娘可见到几个夜行衣打扮的人经过?”白衣女子停下脚步但并未回身,只说道“公子也是武林中人,还望公子勿要插手他人私事。” 这一开口似乎周围一切都已结霜成冰,那声音与方才箫曲对比鲜明,冷清得让风儒之感到刺骨寒意,话语间的敌意也随之倾泻而出。话音未落,她已经消失在黑暗中,而风儒之竟没看清她去了何处。虽然身处的院子秀雅已极,但这女子的行为让人捉摸不透,风儒之既不想也不敢在此久留,虽然追踪黑衣人的线索断了,可是此番夜探实在不想无功而返,洛阳衙门已在左近,不如便去探查一番。

玉亭不远处一个藏匿于假山后的石阶蜿蜒而下,石阶尽头只一面墙,白衣女子伸手按在一处石砖上,面前石墙开始带着甬道地面旋转,将女子带入屋内。屋内一众黑衣人见到白衣女子,躬身行礼,为首一人说道:“禀少主,属下已探明韦一笑确是被官府擒去,方才已安排人手去衙门,若有机会便将韦一笑劫出来。”“此事非同小可,需多派人手,但切不可泄露身份,你现在速去安排一队人马在衙门外准备接应。”黑衣人应声而去,黑衣人走后她也带上白色面纱,转身沿石阶而上,从院中翻墙而出。待她赶到衙门已近四更天,衙门内一片死寂,原想韦一笑这种头号要犯,必会安排大批人手严加看管,然而整个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甚是反常。白衣女子蹑手蹑脚来到后院牢房,牢房大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她看到牢头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桌上一盏烛火照不到牢房内部的样子,于是便推门而入,那牢头仍然酣睡,丝毫未察觉有人进来,白衣女子玉箫一伸,已点了牢头的穴道。她拾起桌上烛台,借着微弱的火光向大牢深处走去,沿路的牢房她都视若无睹,韦一笑若关押于此,必定会在比较隐秘的所在,然而查遍整个大牢也没发现特别之处,既没有独立的牢房也没发现隐藏的暗室,正无所适从时处,烛火照不到的角落里似有黑影闪动。白衣女子刚要走近查看,角落中竟跳出一人,一身夜行装且身法极快,从自己身旁闪过夺门而出,白衣女子急追出去,左手烛台掷出,对方不得不回身挡开,拖延这一刻右手玉箫直指对方咽喉要害刺去,这一招出手甚快使他不及脱身,见对方抽出匕首格挡,少女右手一颤,已中途变招刺向对方小腹。此招对方已避无可避,哪知对方身形恍惚,经不知如何后撤了半尺,刻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一刺。白衣女子甚是诧异,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轻功,但只片刻后又发招而上,两人便缠斗在一起,白衣女子手中玉箫使的实则是剑法,招式轻盈且变化多端,对方手中匕首已渐渐不敌,但每每落下风,总能以诡异身法脱险,一时间却也奈何不了对方。虽然手中招式使的紧,两人却不出一声,正凝神拆招时,一柄短剑插入战局,一点寒芒直指白衣女子要害,逼得她退了一步。看这少年使得是华山剑法,此时竟相助眼前敌人对付自己,想起白天得到的情报,心里已猜到对方是谁,于是倒持玉箫,拱手低声说道:“这位可是华山派的风少侠?”风儒之拱手到:“正是在下,请问姑娘是?”白衣女子并未答话,却拱手向旁边人行了一礼:“敢问公子可是姓韦?”却见对方并不答话也不介意,“小妹白沅湘,与二位实在是友非敌,先前听得韦蝠王落入奸人之手,便欲出手相助,可方才并未探得蝠王踪迹,想来朝廷已有所防备,不如先来小妹府下共商援救蝠王之策。”说罢便取下面纱微笑着看着二人,“何况方才风少侠与小妹还有一面之缘,若风少侠喜欢,小妹再为风少侠吹奏一曲如何?”

晌午时分,风儒之与青衣少年随一使俾穿过白府前院进了大厅,昨夜风儒之只见了庭院里的光景,此时踩在了白色的大理石砖上,只见白沅湘已安排备席,仍是一身白衣正站在主人位笑盈盈等着二人,待三人入座,倒是青衣少年先开口,“昨夜变故徒生,家父受奸人暗算,风少侠和白姑娘出手相处,实在是感激不尽,在此谢过了。”白沅湘微笑着道:“家父与明教群豪神交已久,虽事发突然,但既然在洛阳左近,小妹自当施以援手。”青衣少年又道:“小弟名清芷,此番前来中原是要与母亲相见,一路潜踪匿迹却还是”说着说着他低下了头。白沅湘道:“韦公子不必客气,家父常说明教英雄事迹,可惜始终未能有一面之缘。”白沅湘脸上显露出踌躇,亦有几分怜悯和不忍,“只是有一言,小妹虽不忍说,却又不得不说,蝠王此时恐怕已遭朝廷毒手。”此语一出,房间里静的出奇,片刻后韦清芷拍案而起:“胡说,这万万不可能。”白沅湘同情的看着他,柔声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今天清晨我手下人说在城外见到朝廷中人,但都是些下走小卒,只是去奉命抛尸,也确实发现了韦蝠王的遗体,他们已将蝠王妥善安葬,那几个小卒也已经料理了。”她叹了一口气:“稍待片刻我可以带二位去墓前一拜。”韦清芷立刻说道:“小弟此刻心乱如麻,若不能亲眼而见实在坐立难安,还请白姑娘即刻带我前去。”白沅湘随即起身:“二位请随我来。”韦清芷紧随而出,风儒之似乎被这突起的变故震惊,讷讷得跟在二人之后也出了白府。

三人出城向西,韦清芷焦急万分,随着白沅湘指引的方向运起轻功急奔,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来到一个山丘,时值初夏,在一片绿茵下立着一块碑“青翼蝠王韦一笑之墓”,碑后的坟冢便是这一代豪杰长眠之所。韦清芷在白府中听闻噩耗还不肯相信,父亲是朝廷重犯,即便被擒也不该如此草草处死,但此情此景,却不由得他不信了。他缓缓走上前,无所依凭的身影摇摇欲坠,终于,他跪倒在墓前,白沅湘看着他的背影,好似一尊破裂的雕像,一触即碎。片刻后白沅湘也走到墓前,行了一礼却听韦清芷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白沅湘说:“我三人势单力薄,难与朝廷相抗。”略一停顿,“不过蝠王为四大法王之一,以明教之力,此事可操胜算。”听了这话,韦清芷自幼与韦一笑在昆仑山中隐居,自记事起两人便少有与明教众人相见,想起之前父亲提起,明教自张教主远赴蒙古,又回到群龙无首的局面,似乎还不如阳教主逝世后的实力,至少当时教中人才辈出,如今四大法王位置空缺,只光明左使杨逍主持大局,如此情形,又如何与朝廷分庭礼抗。白沅湘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柔声说道:“贵教张教主名驰海内,神功无敌,若他出面想来此事必有着落。”这句话就像黑暗中的一缕光束映在韦清芷的心上,“只是自从张教主离开中原,再没人知晓他的下落,此中困难倒是不小。”白沅湘正叹气道,却听韦清芷说:“家父倒是和我说过张教主隐居的所在,明日我便启程去蒙古,求助于他。”韦清芷起身,淡淡说道,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那石碑。

傍晚时分,三人已回白府安顿,风儒之只觉心烦意乱,出门见韦清芷房中悄无声息,这一日一夜他未得片刻歇息,又屡遭巨变,想来也是心神俱疲。风儒之不忍打扰,信步而行来到前院,心中烦闷难以消遣,见那一树白花随着微风摇曳,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取出腰间长剑便舞了起来。风儒之随性舞剑,不知不觉已将内劲融入剑招中,剑气激荡中花瓣飘零,舞至酣处,正是华山剑法的精髓无边落木,剑招到处,四面八方都是青影,鼓荡的剑风卷起飘零的花瓣,吹过了不知何时已笑盈盈站在正厅门口的白沅湘身前。此时风儒之对周身环境全然不觉,白沅湘看着看着突然眉头一皱,转刻间又神态如常,约一盏茶的功夫,风儒之收势而立,也回过神来,第一眼便看到白沅湘站在厅前,登时甚感窘迫,支支吾吾竟说不出话来。

夕阳的余晖映在她那一身白纱上似乎隐隐发光,白沅湘微笑道:“风少侠不愧为名家子弟,剑法精妙,让小妹大开眼界。”而落日则在风儒之脸上映出一道红霞,“在下一时兴起,实无意毁坏这花树,这。。。”白沅湘走下台阶,裙摆带动几片地上的花瓣,绛唇轻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风儒之讷讷说不出话,白沅湘也不看他,又说到:“方才见风少侠剑招中有几招甚是熟悉,”举起手中玉箫便使了几招,风儒之一看,回想起刚刚舞剑时自己心中想的全是昨夜发生的事,不知不觉便把这几招使了出来,白沅湘继续说道:“此招虽非私传,却也未在江湖上流传,小妹甚是疑惑,风少侠从何处习得此招?”听她问及,风儒之答道:“我自幼习武虽没什么天分,但见过的武功招式基本可以记得,昨晚见姑娘用了这几招,方才舞剑心念所致,便将这几招使了出来,不过也只能记得招式形式,其中奥妙是一窍不通了。”听罢白沅湘执玉箫将此招又试了一遍,这次出招慢了许多:“此招急势取敌上半身,实则中途变招攻敌小腹,这变招的时刻乃是关键,不识此招的人往往难以防备这个变化,此招名曰冷月窥人。”风儒之没想到白沅湘竟会给自己讲解这招,昨晚韦清芷若不是轻功独特只怕已被其所伤,其威力可见一斑,这份馈赠要比金银财宝贵重得多,却又是为何?风儒之一时惶然,正无所作为处,白沅湘又问道:“昨夜风少侠还出手相助韦公子,与他想必是旧识了?”风儒之听罢忙道:“我也是昨天才认识韦公子,我是奉师门之命前去协助蝠王的,何况昨夜身处险地,又不知来者是姑娘,还请姑娘莫怪。”白沅湘听起来有几分失望:“原来如此,少侠不必放在心上,其实你我都是为了相助蝠王,小妹有个不情之请,今后若少侠遇到韦公子有难,还请务必出手相助。”风儒之正色道:“扶危救困我辈侠士义不容辞,无需姑娘叮嘱,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姑娘只需吩咐一声便可。”白沅湘款款行了一礼,便告辞进了后院,风儒之没了起初的烦闷,算起来自己也忙碌奔波了一天一夜,此时倦意袭来,便也回房倒头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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