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影子的人》84
书名:闻冰轮《黑白之月》悬疑小说集 作者:闻冰轮 本章字数:3729字 发布时间:2023-02-06

慕侃侃被一股强烈的复仇风暴推入50年不遇的台风中心;冉君天征战沙场折戟沉沙,觉得缴械投降是件最最幸福的事情,但对手却不给他投降的机会。

慕侃侃扣上衣扣,坐到地板上缓缓地套上长统靴,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异样,很梦幻。

明天要去的地方是那个她梦寐已久的意大利小城——费拉拉,那里到处都是石头,石头房子和石头房子的阴影,仿佛在把活着的孤独挤出来。“我住在乡间的小旅馆里,推开院门从里面出来,第一眼就可以看见清晨的街道,地面被露水打湿了……”慕侃侃望着窗外说。

冉君天赤裸着走了过去紧紧抱住慕侃侃,不想让她离开。他渴望将这个女人永远抱在怀里,不管明天会不会再来。

他把手放到她肩膀上抚弄着,轻慢地离开又回来,好象她的身体曾经是自己古老的家园。她变成了一条小小的船,顺着一条弯曲的小河朝尽头飘过去,但是没有尽头。他把她压在地板上,看着她,用脸颊厮磨着她的脸颊,想传达蜿蜒的渴望。

月光慢慢照进来,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他抚摸她的身体,彼此仿佛爱过了很久,亲切熟悉,安静得像在冥界。他们开始亲吻,从容不迫,好像两个人都看见了心中最最坚定的信念,他们将有一个无限永远的未来。他们不自觉地控制着,不让欲望的火苗燃起来,也不让它熄灭。他要永远留在欲望的崖头,不落进深渊,至少现在不。

月光不见了,在灰蒙蒙的黑暗中,她变成了连绵的云,遮挡了刚才的月光。手掌的感觉渐渐失去,臂弯里忽然空无一人……冉君天大吃一惊,四处张望,耳旁有轻轻的微风拂过,四周非常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但是慕侃侃却不见了!

“侃侃!侃侃!”冉君天叫了两声,声带被什么隔阻着,喊不出声音,他拼命用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吼叫出来了,“慕侃侃!”

他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原来是一个梦!

这一瞬间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它好象随着那个梦飞了出去,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转过头来,望见陈柳大睁着眼睛静静望着他。

冉君天抱歉地一笑,说我做了个怪梦,陈柳没有吱声。冉君天说你睡吧我不吵你了,陈柳依然没有吱声。冉君天起身去到二楼的卧室,重新趟下。

想着陈柳的表情,冉君天有些尴尬。她听到自己呼唤慕侃侃了?还是仅仅在梦里呼唤实际并没有叫出声音来?她会为此与他吵闹或者冷战么?

实际上他们之间最近相处得非常亲密融洽。不知是与慕侃侃之间的温情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还是陈柳开始变得宽容?他们有好长时间没有吵过架了,彼此间重新又有了温存……

关于那个梦的牵挂重新跳了出来,让冉君天放弃了对陈柳反应的猜想,开始专心致志去回忆那个梦。

梦境里的一切为何如此阴沉朦胧?空气仿佛是凝滞的。体内还残余着未曾熄灭的欲望,只是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但胸口分明有一股疼痛的感觉,渐渐扩散开来,弥漫了整个身体,这疼痛令先前的欲望消散了去,取代它的是揪心的焦虑。起初冉君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焦虑,随着睡意的逐渐消失,那股焦虑伴随昨晚在“若尘茗居”与慕侃侃的所有细节,像退潮后显露的岛屿一样突兀而实在起来。

虽说超强台风“桑美”以50年不遇的面目扑向温州,但以往这样的记实性采访报道从来不会让慕侃侃去的。她手上正赶着一份某企业挪用职工住房公积金的调查报道,领导原先催得很急,前天却让她把报道交给另外的记者写,飞速赶往温州,这令她觉得好奇怪。

慕侃侃做梦都不会想到这是朵霞的阴谋!

朵霞以下浮利润点为条件,坚决要求报业集团开除慕侃侃!集团领导说这违背劳动合同法,慕侃侃工作表现良好还是我们的骨干。朵霞说那你们就把她调走,或者放到基层去,总之我不想再见到她!我下浮的百分点够你们高薪聘请100个超过她的名记,如果还是办不到的话我宁可不跟你们合作这个项目。

百思不得其解的集团领导为此专门开了个会,一致认定集团不能因为合作项目就听任朵霞摆布。但项目即将开工,朵霞居然可以开出那么优厚的下浮条件,为了顾全大局,暂时采取一个缓兵之计,温州采访完之后安排慕侃侃参加北极科学考察团,到时候再从长计议。

“我上网查过,这是建国以来最强悍的台风,登陆点全部断电,你……还是不要去了吧,我托关系找你们总编谈一谈。”冉君天的担忧除了安全之外还有更深沉的东西,只是说不出口来,就像此刻酒吧里弥漫着的帕格尼尼协奏曲,惆怅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惆怅。

“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新闻现场是记者的天职,再说了,全国很多电视台、报刊、杂志社的记者都去了,没有什么的。”慕侃侃的心情远没有冉君天那么沉重。

经历一场误会之后又经历了生死重逢,冉君天有一种战战兢兢的幸福感。前段日子他的心不曾因为远离慕侃侃而得到自由,一步一回头,慕侃侃的影子如明月相随,他因为不善分离而日渐憔悴了。现在失而复得,一股幸福的眩晕感竟然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拍卖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孙大用和你同生共死过,一定会为你赴汤蹈火,朵霞是我们这边的人,剩下那家我打探过,不是他们的人,三比一,我们稳操胜券!”冉君天说。

“我对事物总有一种超常的预感,这次拍卖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你再仔细检查一遍,不要在什么细节上出问题。”慕侃侃本想问问朵霞是不是万无一失,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她想起她打到自己手机上找冉君天的那个电话。

“放心吧,有冰雪聪明的你做总策划,有坚如磐石的我作中坚力量,没有打不赢的仗!”

慕侃侃像以往那样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冉君天觉得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笑了,心里竟然有些奢侈的感觉。

“出差回来,我可能要作人生的一次选择。”

冉君天的心狂跳起来,脑海里立刻想到了陈柳。平淡无奇的婚姻像一层尘土覆盖住燃烧的火焰,严严实实将他体内所有的萌动、浪漫和强烈的欲望覆盖住了。虽然冉君天清楚地看得见心中那个一直未彻底泯灭的期望,但这期望已经几乎被这无聊的婚姻扼杀了。认识慕侃侃以后,已经被扼杀的期望再次走近了他,这感觉和由这感觉带来的疼痛灼烧着他,折磨着他。冉君天知道,如果面对它们,他会受伤,会痛苦;陈柳也会受伤,会痛苦。但慕侃侃所散发出来的力量强烈地吸引着他,好像他生命中最最稀缺最最矜贵的东西,恰恰掌握在她的手里。“你要作什么选择?”冉君天故意问,强压着心头莫名的欢欣。

“我想离开报业集团,去接手把停刊五年的《星辰》杂志复刊,借壳包装成一本时尚生动的名流杂志。”

冉君天颓然靠在座椅上,半响说不出话来,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那么自作多情!

“我有预感,海欣市的名人八卦马上要开始起步,上流社会、贵族阶层正日益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一夜暴富的神话会成为年轻人追逐的看点。我打算把《星辰》打造成一本生动、刺激、专门报道明星、名流以及玩世不恭的社交性评论的多元化杂志,发行量绝对大!”

冉君天的激情被慕侃侃调动了起来,“对!你还可以不断推出取悦或者激怒读者的故事,刊登令人叫绝的的摄影作品,引用辛辣犀利的卡通和插图,还可以雇用狗仔队进行跟踪……”

“还是要以刊登大量卓越的新闻性深入报道为主体,争取每个星期都引起新闻界的一些批评,成为上流社会人士聚会的谈资,才能吸引更年轻、更富裕的读者,广告量保证跃升。”慕侃侃的脸因为兴奋而红润,声调也高昂起来。

冉君天充满怜爱地望着她,“那样的话你得网罗一批新闻高手和优秀写手。”

“我手上已经有了很多资源。”

“有机会编辑一份全新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杂志当然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那才是你施展才华的舞台!但你想过启动资金的问题了吗?”冉君天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我可以从经济上给予你强劲的支持。

“主要还是靠广告收入,具体策略正在考虑中,脑子里有了许多方案,但还不成熟。”

慕侃侃不但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暗示,也没有丝毫向他求援的意图,冉君天心里涌上一层淡淡的失落。对面这个女人是一个需要生活不断带给她如履薄冰、震颤摇荡的感受的人,如果平静的生活长时间地无波无澜,她就会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被人类之河遗弃在荒凉堤岸上的弃儿,会变得焦虑不安,这时候她的想象力就要跳出来肆意伸展,制造波澜。

这样的女人注定是任何男人都驾驭不了,也主宰不了的。

意识到这一点令冉君天无比颓丧。

“每个人体内都有一个梦,你的梦是五星级大酒店,我的梦是渴求一点意外,一点浪漫,一点奢侈,一点刺激,一点经受得起的成败。”

“总共五个‘一点’,难道没有别的点了?比如说,一点相思,一点爱恋?”

慕侃侃瞅了冉君天一眼,故意不接他的话茬,“同时包括一点惨痛,一点懊悔,一点追忆。不能渴求得太多了,否则让梦幻侵占了人生,无以回头。”

“相比之下,我这个人就是渴求太少了,仅仅一个酒店梦,就存于脑海中游弋了半生;现在又有一个梦,估计要再耗去余下的后半生,唉!太不划算!”

以为慕侃侃会追问他是什么梦,她却看看表说该回去了,明天是最早一班飞机,凌晨六点半就要赶到机场,东西还没有收拾呢。

“如果我面前有一个牢笼,我一定披枷戴锁自投罗网……”冉君天自言自语说出半句。面对慕侃侃,他就像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将军,忽然间折戟沉沙,觉得缴械投降是件最最幸福、最最向往的事情,但对手却不给他投降的机会。

“你说什么?”慕侃侃没有听清楚。

“明早我送你去机场!”冉君天故意提高语调大声说。

担心慕侃侃会推辞,没想到她灿烂地一笑说:“太好啦!”

冉君天忽然清晰地看见一种痛苦和快乐的混合体,这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让他与慕侃侃接近更接近,但是他不敢相信这同时也存在着拯救的可能。

自己正滑向一个美丽且危险的沼泽,所有的力量都无法阻止。其实是不想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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