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若凝之后,容绫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回房收拾包袱。为了不被师父认出,她特意女扮男装,并戴上了一顶黑色帷帽。收拾好东西,容绫便启程了。尽管她把船划得很快,却还是没能追上师父。当她来到台州,已是四天之后。登岸时正是半夜,且下着大雨,海上波涛汹涌,容绫不敢在船上久留,只好冒雨上了岸。虽然有帷帽遮挡,但她还是浑身上下都淋湿了。容绫又饿又冷,疲惫不堪,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路寻找客栈歇脚。现在已是丑时,又下着雨,台州的客栈几乎都已关门。容绫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客栈。她抬头一看,这不正是临海客栈吗?容绫露出庆幸的笑,快步走了进去。
容绫走进大堂,来到柜前。店小二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声说道:“这位客官,很抱歉,我们没有空房了,请到别处去吧。”
“我已经走遍台州的所有客栈了,只有你们这儿还开着门。麻烦你了,小二哥。”容绫乞求道。
店小二抬起头来打量着容绫,隔着帷帽,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的口吻里,确实能够听出她的焦急。店小二想了想,为难地说:“可我们确实没有客房了。”
容绫摘下帷帽,说道:“你看看,我浑身上下都被雨淋湿了,外面还在下雨,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水珠顺着容绫的鬓角滴落下来,使得她的面容看起来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店小二见了她的脸蛋,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客官虽说是个男子,却如少女般清新秀丽,楚楚可怜,真让人难以不动恻隐之心。
“小二哥,麻烦你,帮帮忙。”容绫再次哀求。
店小二回过神来,说道:“对了,客栈还有一座别院,里面倒是有房间,不过那是此君先生的住所,从未给外人住过。你若真的想住,我可以替你去问问先生,看看他能否答应你。”
容绫欣然一笑,说道:“小二哥,那就劳烦你了,真是感激不尽。”
“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问。”说完,店小二往后院走去。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回来了。容绫急忙迎上去,期待地问:“小二哥,怎么样?我可以住吗?”
“正巧,此君先生尚未休息。我问了他,他说可以。走,我这就带你去。”说着,店小二朝容绫招了招手。
容绫跟着店小二来到后院的尽头,走进一座雅致的别院。二楼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烛光,容绫心想,那便是此君先生的房间吧。她忽然想起自己初次住这家客栈时,此君先生送了客人们一道“宋嫂鱼羹”。她当时便猜测,此君先生应是一个冷漠无情之人。如今自己受了他的恩惠,心里对他的印象忽然改变了。容绫被安置在客房,不一会儿,店小二派人给她送来了几桶热水。沐浴之后,容绫总算觉得温暖了些,身上的疲惫之感也一扫而空了。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困意全无。屋外的雨还在下着,容绫来到走廊上,凝视着夜色中的雨景。一串串雨线从屋檐垂下,形成一块雨帘。透过朦胧雨雾,她看到斜对面的屋子还亮着。一个正在读书的身影映在窗户上,仿佛一幅水墨画。容绫不禁觉得奇怪,此君先生为何这么晚了还在读书呢?她呆呆地看着那身影,心里有些疑惑。过了许久,那身影总算移动了。只见他放下书,起身推开了窗户。这时,容绫看到了此君先生。他穿一身白色衣服,戴着银色面具。她再仔细一看,他分明就是白少川!
容绫呆呆地看着此君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对方也看到了她。他愣了愣,随即快步走出了房间。俩人隔着雨帘望着对方,彼此都有些惊讶。很快,白少川一跃而起,穿过雨帘,来到了容绫身旁。容绫后退一步,警惕地说:“你是白帮主?”
白少川上前一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听了对方的声音,容绫更加确定他是白少川了。她卸下防备,回道:“我出来办事,来客栈过夜。白帮主,你怎么在这里?”
白少川看了一眼客栈,说道:“我是临海客栈的主人。”
“你是此君先生?”容绫诧异地问。
“没错。”白少川点点头。
“真是没想到啊……”容绫不禁感慨。
白少川呵呵一笑,说道:“刚才店小二说,客栈里来了一个浑身尽湿的落魄少年,原来是你啊。大半夜的,冻坏了吧?走,到我房间去,喝杯热茶暖暖身。”
容绫微微摇头,拒绝道:“不了,深更半夜,多有不便。”
“你担心什么?我若是有歹心,你也逃不了。更何况,你现在是男儿装束,我可不想让人误以为我有断袖之癖。”
得知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容绫有些不好意思,脸也微微红了。她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说道:“太晚了,我告辞了。”说完,她转身走向屋子。
白少川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拉住她,说道:“你这么晚了还在找住处,一定还没吃饭吧?”
“这倒是。”容绫转过身来。她看了看被白少川拉住的手,赶紧将手缩了回来。
“抱歉,冒犯了。”白少川有些尴尬,“我的房间有些点心,过去吃点吧。”
见容绫犹豫不决,他又道:“你若是不走,我就牵你过去了。”
“我自己走。”容绫忙说。
俩人来到白少川的房间,面对面坐在几案的两侧。白少川把桌子上的一盒点心放到容绫面前,关切地说:“吃吧,这是今晚做的,还很新鲜。”说着,他拿了一块圆圆的糕点,递给容绫。
容绫犹豫片刻,最终怯怯地伸出手来,接过糕点。她说了一声“谢谢”,尝了一口,顿时觉得齿颊留香,于是一口气吃完了整块糕点。白少川倒了一杯茶,放到容绫面前,说道:“喝口茶,小心噎着。”
容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连声称谢。
白少川笑了笑,说:“你的身体看起来好多了。”
容绫放下茶杯,说道:“多亏了白帮主的药。”
白少川见容绫虽身着男装,然而一头尚有湿意的青丝却垂在胸前,可以看得出她沐浴过。她的双眸有些慵懒,面无表情,像是刚睡醒似的,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惹人怜爱。白少川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容绫吃了几块糕点,发现白少川盯着自己看,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她把吃了一半的糕点放回原处,说道:“白帮主,谢谢你的糕点。我吃饱了,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她站起身来,想要离开。白少川急忙起身拉住她,说道:“陪我说说话。”
容绫想要拒绝,可一想到自己刚刚吃了他的东西,忽然翻脸不认人,也太忘恩负义了。于是,她只好再次坐了下来。
白少川看着容绫,问道:“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我不便透露。”容绫为难地说。
“是来找穆公子吗?”
“不是。”
“冒昧地问一句。你难得来一次台州,竟然不去找他,这是为何?”
“我不是特意来台州的,我只是路过这里。”
“那,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我要去大漠。”
“大漠那么远,你一个人能去吗?”
“能去,我认识路。”
白少川略微沉吟,笑道:“巧了,我也要去大漠,不如我们同行吧。”
容绫摇摇头,“男女有别,同行多有不便。”
“你不是已经女扮男装了吗?别人又看不出来。”
“别人看不出来不重要,关键是我想一个人走。”
“大漠之行,路上必有许多艰难险阻。有一个人保护你,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白帮主,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如果我连大漠都到不了,又怎么去报仇呢?路上的坏人再多,也不会有我的仇人险恶。”
“你去大漠是为了报仇?”
知道自己瞒不过,容绫只好点了点头。她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么,您去大漠做什么呢?”
白少川沉默片刻,回道:“我在东海待久了,难免感到乏味。趁这些天帮内事务不多,想出去走走。顺便,去大漠找一位故人。”
白少川说完,屋里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尴尬,容绫饮了一口茶,说道:“茶凉了,我告辞了。”
“茶凉了,续上即可。”说着,白少川站起身来,为她的杯子添加茶水。
容绫扶着茶杯,却不敢抬头看白少川。她看着杯中的茶水,说道:“白帮主,今晚能够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容绫真的很感激,以后有机会,定会报答你。”
白少川俯身靠近她,认真地说:“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你平安归来即可。”
容绫微微抬眼,正好对上了白少川的眸子。她与他对视片刻,一时忘了自己的双手还扶着茶杯,而白少川也忘了自己正在为她添加茶水。
“呀……”容绫轻喊一声,俩人双双回过神来。容绫低头一看,只见茶水已经泼在了自己的手上。幸亏茶水不烫,所以不是很疼。容绫缩回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白少川急忙放下茶壶,捧起她的双手。“疼不疼?”他焦急地问。
“不疼。”容绫说。
“我真是太不小心了,对不起。”白少川的口吻充满愧疚。他用袖子为容绫擦去手上的水,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擦拭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容绫想要缩回手,可是双手却被白少川紧紧握着。
“白帮主,真的没事。”容绫说,“你不用担心。”
“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白少川说。
“没事,我没有那么娇贵。”
“不,你很娇贵。”
容绫看着白少川的眼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眸子充满深情。她想,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吧。她的心里只有穆郎,即使白少川有千般柔情,她也不会动心的。她想,今夜过后,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见白少川了,以免俩人之间产生误会。
见容绫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眼睛,白少川偏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他放开了她的手,尴尬地说:“对不起。”
容绫垂下眼眸,转身跑出了房间。白少川来到门口,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容绫绕过走廊,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关上了门。白少川隔着雨帘,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眼里的柔情渐渐化作了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