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康如初在医院醒来的前一天。
“蒋老师,考虑得如何?”
“老师再加八十万,一个月之内,老师要看到成功和你说的那位女子结婚。”
“这……马上就过年了,老师没必要这么急吧?况且,一个月之内……”
“两百万。老师给你两百万,能不能做到?”
瞿太在电话中沉默了,但其实他内心早已笑破肚皮,表面上沉吟一阵,道:“那好吧,蒋老师,学生尽量试试。但是您可否……哦,我看到您已经转钱过来。既然蒋老师如此信任学生,学生定然全力以赴,不负您所托。”
挂了电话,瞿太志得意满,不过并未立刻放声大笑,而是放下手机,打开电脑,将这笔巨款转入另一个账户。
估算着钱到账了之后,他给那个账户的持有人发了一条短信——
“药成功先生,这是您母亲蒋杏叶女士今天转给我们协会的佣金,由于我们暂时无法联系到她本人,请您代为转达我们的歉意:她的要求实在过于惊世骇俗,我们无法完全满足,只能取消此笔订单,万分抱歉。”
药成功看着短信皱起了眉头:订单?什么订单?
他打开银行短信一看,当场目瞪口呆:什么订单要两百万?!
他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便拨通了来信人的电话。
瞿太看到电话来了,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毫不犹豫接起电话:“您好,离异单身互助协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离异单身互助协会?
药成功心中有了一丝明悟,于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发短信过来说我妈在你们这下了一笔订单?什么情况?”
“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药成功,我妈是蒋杏叶。”
“哦~药成功先生您好。是这样的,您母亲前不久联系我们协会,想要为您定制一位妻子,只不过她的要求……”
“定制什么?”药成功听得一头雾水。
瞿太倒是很有耐心,字正腔圆地重复道:“为您定制一位妻子。”
药成功再次疑惑不解地看了看自己拨通的号码,“你们是骗子吧?”
“我们不是骗子,药先生。如果我们是骗子,就不会将佣金全额退还到您的账户上了。”
药成功迅速上网查看了蒋杏叶银行账户的流水,果然与他们打进自己账户的金额一致,不由信了五成,他追问道:“那我妈提了什么要求?”
重点来了!
瞿太眯起了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浓,不过还是保持着古井无波的语气,回答道:“她提出,要在一个月之内让您爱上我们为您定制的妻子,并且最重要的,是不要像您的前妻颜玉容那般无所出。”
玉容……
一提到这个名字,药成功的内心就有些恍惚。
瞿太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凌乱的呼吸声,知道时机已到,便乘胜追击道:“您的母亲还说,颜玉容因为无法怀上身孕,常常被她唾弃与迫害,导致患上抑郁症,最后投江自尽,她则眼睁睁地看着颜玉容沉入江中,并未施救。若是我们为您定制的妻子无法在一年之内怀上您的孩子,她的下场……便会如同颜玉容一般,死无葬身之地。人命大于天,您的母亲竟然提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条件,我们协会真的不敢接她的订单……”
药成功无法接受瞿太所讲的事实,怒斥道:“你不要乱讲,我妈怎么会迫害玉容!”
“这是你妈亲口说的,我只是如实转达,我也没有必要骗你。药成功先生,你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请不要侮辱我的职业操守……”
“你有个屁的职业操守!什么定制妻子,说得好听,不就是买卖人口么?你们做的是犯法的事,还讲什么狗屁职业操守!”
药成功愤怒地挂断电话,将手机重重拍在办公桌上。
其实他相信瞿太所说的话吗?他是相信的。
他怎么会不相信呢?蒋杏叶和颜玉容这婆媳俩的性格他最清楚,即使瞿太将事实说得了夸张一些,也八九不离十。
只是他不敢去相信。
哪有儿子愿意去相信自己的母亲是害死自己妻子的真凶呢?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药总。”
“滚!”
门外的秘书沉默了一阵,继续道:“药总,今天您约了徐总谈……”
“滚!都给我滚!我谁也不见!”
把秘书骂走后,药成功觉得不能仅靠别人的一面之词来断定事实,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悉心求证。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径直开车回了家。
回到家中,他东翻西找,终于,被他在蒋杏叶的衣橱中发现了一本报告。
是颜玉容生前的心理评估报告。
原来,早在一年前颜玉容就已经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虽然不至于发展成抑郁症,但也足以让她在日常生活中感到煎熬与痛苦。
而心理障碍的成因,据报告中记载,完全来自于家庭的压力。
颜玉容是不用工作的,她也很少出去跟朋友交际,药成功又通常工作到夜晚才回家,所以唯一能带给她压力的,就是蒋杏叶。
如此看来,瞿太所言千真万确,颜玉容的死,的的确确与蒋杏叶脱不了干系。
药成功捧着报告,不知所措地坐到客厅地板上。
要做一个好儿子,就只能亏欠妻子;要做一个好丈夫,就只能亏欠母亲。
而在过去,他选择了做一个好儿子。
换而言之,颜玉容的死,他自己和蒋杏叶都有责任。
“药成功啊药成功,”他痛苦地揪住头发,“你怎么这么失败……”
不多时,蒋杏叶从外面回来,一进屋便见到坐在地上的药成功。
药成功听见声响,抬起头来,脸上交织着悔恨与不安。
蒋杏叶却注意到了他手中的报告,脸色一变,上前几步伸手抢夺。
药成功见她竟有如此大的反应,瞬间明白她早就见过这份报告,只是故意藏起来不让自己知道。
他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激愤,双眼通红地站起来,眼神中充满怨恨。
蒋杏叶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但仍想拿回那份报告:“成功,这个你不要看……”
“我就要看!”药成功一把推开她,痛斥道:“从小到大,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不需要你来教!你是我姆妈,我听你的话、孝敬你,甚至按照你给我规划好的路线来生活,这都是应该的。是应该的。可人与人之间必须是相互的!你可以逼我做你想要我做的任何事,但至少你要给我知情权!”
“啪!”
他将报告甩到蒋杏叶脚下。
“你知不知道,若是早些受到悉心的照顾,玉容本是可以不死的。你却有意瞒着我这件事。是你害死玉容的——是你逼我害死玉容的!”
蒋杏叶从来没被药成功这样骂过,又听他一口一个“玉容”,心中也极为不痛快,大声反驳道:“颜玉容、颜玉容,颜玉容有什么好!上班不去上,小孩又生不出,有她没她,有什么两样!”
“不去上班是我要求的,不生小孩也是我要求的,你逼她做什么!”
“你神经啦?你在说什么!”蒋杏叶根本不愿意接受他的说辞,“颜玉容人都死了,你还帮她说话。我是你姆妈呀,你来骂我?成功,姆妈不是……”
“够了!”药成功怒吼着打断了她的话,伸手一指大门口:“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听见你说话,你给我死出去,没人性的!”
“我没人性?”蒋杏叶怒极反笑,“好,我死出去,姆妈死出去……”
她战战巍巍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大门。
药成功目送她离去,随后无助地跪到颜玉容的心理报告前,无声痛哭。
……
蒋杏叶挺着倔强的脊梁离了家。
没有人知道,她在背对药成功离开时,眼圈也曾泛红,喉咙也曾哽咽,心头也曾绞痛不已。
而一到家门外,她的脸色便循复如常,再次变回那副高人一等、尖酸刻薄的模样。
因为她很快便想通了:儿子只是一时怒火攻心,被怨恨冲昏了头脑,给她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只消给他时间冷静,便能回心转意,打电话过来道歉了。
再说了,我蒋杏叶当了一辈子老师,每次都是学生向我低头,若是由我来低头,岂不是乱了套?
念及此,她脸上便显现出胜券在握之色,更是将手机挂到脖子上,心中满怀期待。
不过在儿子打电话来之前,她也不能总站在家门口,那显得自己多软弱啊,于是她决定去街上转一圈,说不定走到半路儿子就会叫她回家了。
她挺起胸膛,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每一个路过的人,接着,向前迈出倨傲的步伐,如一只骄傲的公鸡般,昂首阔步,徐徐而行。
行至半路,蒋杏叶的手机居然真的响了,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来电人并非药成功,而是瞿太。
“蒋老师,实在抱歉打扰到您,关于定制内容,学生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向您请教,不知您是否方便当面一叙?”
蒋杏叶还不知道瞿太已经将钱退回给药成功,也不知道瞿太故意夸大颜玉容自杀的真相挑起他们母子不和。在她心目中,瞿太还是一个尊重她的好学生。
她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再看看时间,自己离家不过五六分钟,刚走到定雨江边,恐怕成功还未这么快想通,便答应道:“你来定雨江边找老师,御龙登天阁。”
“好的,蒋老师,我大约十五分钟后到,请您耐心等候一会。”
挂断电话后,蒋杏叶选择了原地等待。
或许是天色阴沉的关系,这段游步道上没有行人,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护栏边。
世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蒋杏叶也渐渐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安静中。
“蒋老师!”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喔唷姆妈哎!”蒋杏叶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拍拍胸脯好险回过神来,接着破口大骂道:“要死啦你!死瞎眼鬼,你要吓死我还是咋!有爹生没娘养的死小鬼,西呢娘撇畜生胚……”
来人在毫无心理防备之下受了她劈头盖脸一顿骂,自然没好脸色露,只是冷冷道:“蒋老师,我是高龙,你以前的学生。瞿太哥路上堵车了,叫我来接你去一个地方。”
如果药成功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个高龙正是那晚被他撞到的电瓶车车主。
“瞿太派你来的?”
蒋杏叶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高龙几眼,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瞿太求证。
瞿太的电话正巧打来了。
在得到瞿太肯定的答复之后,蒋杏叶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高龙道:“去哪里?”
“你跟我来就对了。”
高龙在前方带路,蒋杏叶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一路无言。
眼见身边的环境越来越偏僻,蒋杏叶疑心又起,停下脚步,追问道:“到底去哪里!”
“去哪里?”
高龙脸上的表情却十分诡异,他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终于露出得意的表情。
“去地狱吧你!”
高龙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麻袋,猛地套在蒋杏叶头上,随后揪住麻袋,将她的头使劲往树上撞。
“咚!”
“让你骂我!”
“咚!”
“让你骂我!”
“咚!”
“让你骂我!”
蒋杏叶被撞得七荤八素,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能张大嘴巴嘶吼:“救命呀!救命呀!”
可惜麻袋厚实,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多远,附近更无旁人,谁也救不了她。
“哼,救命?”
高龙目露狰狞,狠狠一脚将她踹倒在地,骂道:“现在知道叫救命了?当年你打我的时候可没把我当人看!”
蒋杏叶虽被踹倒在地,嘴里却依旧不饶人:“你神经啊!”
“你还敢骂?!”高龙恨得牙痒痒,再次一脚踹在她肚皮上。
“‘尊敬’的蒋老师,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只是做错了一道简单的选择题而已,你就把我叫到讲台上狠狠辱骂,还说我是猪生的——哦不对,你说我不是猪生的,因为猪生的,也没我这么笨!”
“还有一次,我上课不过迟到几秒,你就罚我在门外站了一节课,结果当天晚上的作业就是关于这节课讲的内容,你说我做得不对,又骂了我一顿,第二天还让我继续在教室外罚站了一节课。你妈的,我在教室外罚站,怎么可能听得懂课文,怎么可能做得对作业啊!”
“还有一次,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扇我两巴掌,骂我这辈子永远不会有出息,就因为我黑板没擦干净。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啊!”
“还有一次……”
高龙每痛诉一件事,就用力踹一脚蒋杏叶,一连说了十几件事,也踹了蒋杏叶十几脚。
蒋杏叶惨叫着,几乎要疼晕过去。
高龙将憋在心中十几年的怨气一口气倾吐而出,心头痛快了不少,便蹲下来,开始搜刮蒋杏叶身上的财物。
蒋杏叶死命护着,但高龙身强力壮,只是重重扇了她两巴掌,便让她神志模糊,松手放弃抵抗。
高龙摘掉她头上的麻袋,将她衣服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装进麻袋中,随后露出奸邪的笑容,阴测测道:“想报仇,就找康如初吧。”
言罢起身,扛着麻袋扬长而去。
蒋杏叶被殴打得神志不清,朦朦胧胧中只听到一句“康如初”,便印在了脑子里。
除了衣服,高龙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东西,所以她只能依靠喊“救命”期待有人能救她的命,无奈声音孱弱无力,又兼身处荒郊野外,始终没有人来救她。
她只能死心,老老实实平躺在地上,期待有人能发现她。
土地冰冰冷,没多久就把她冻得浑身战栗,牙齿上下打颤。
而更不幸的,还在后头。
“吼……”
不远处,一条脏臭的癞皮狗盯上了她。
那条癞皮狗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但踏着有力的步伐,缓缓向躺在地上还懵然无知的蒋杏叶逼近。
它喘着粗气,猩红的眼睛直勾勾望向蒋杏叶,口涎乱飞,喉咙中不停发出吼吼的声音。
它饿了。
蒋杏叶隐约听见声响,扭头睁大眼睛看向癞皮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还未等她惊叫出声,癞皮狗已经怒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向她扑来,撕咬她的脸庞。
“啊——”
惨叫声,响彻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