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任务组组长松开了与系统沟通的耳麦开关,看向面前的女人。
她静静注视着他。
“他受伤了?”
组长不敢与她对视:“南宫,安恒进行的是特殊任务,难度确实比较高···”
南宫月的目光很沉静,语气中并没有指责的意味:“我是以安恒家人的身份,在与你对话,我只想知道,任务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组长犹豫许久,摘下了耳麦:“南宫,我们遭遇了一场早有预谋的危机,对方披着全息游戏的皮,实际是在榨取小世界的能量,有能力解决的人都陷了进去,安恒是唯一一个成功度过三个小世界的人。”
南宫月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他是最低等级的任务者!这个任务早超过了他的职责!”
组长无话可说。
南宫月缓了一口气,她的眼眶发红,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你们不该忘记这一点,这不是要挟,而是请求,安恒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也无法进入这个任务,因此只能给管理局施压,安恒无权无势,她不能不为他担心。
沉默许久,组长轻声道:“南宫,你放心,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人。”
“滴,载体严重受损,强制脱离,宿主保护程序开启。”
安恒的状态很玄妙,他的记忆像一盘倒放的录像,从与黎秋的分别,到相遇,到林修元,到商星炎,再到与系统初见,和那些久远的过去。
在进入时空局之前,安恒对时空桥的感应使他身不由己地、接连不断地陷落到陌生的世界里去。
在第一个世界,他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就因为奇怪的举止,被当做恶魔的化身架上了火堆,即使占有那具身体,并非他所愿。
灼烧的疼痛感为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那些能够短暂喘息的时间里,他曾试图用封闭自己的方式,来逃避总是突然降临的穿越。
然而,这只会让他进一步丧失求生能力,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是变着花样体会死亡。
现实的死亡会终结所有的痛苦吧,安恒也曾这样想,但异世界的经历并不全然是绝望。
身穿肮脏长裙的褐发女人曾将他护在怀里,她的眼泪浸湿了安恒的脸庞,用陌生的语言向那些抓捕安恒的人不断解释着什么。
她给安恒唱过音调婉转的摇篮曲,她亲吻过安恒的额头,她看着安恒的眼眸里带着温柔的爱意。即使重病醒来的孩子突然性情大变,被别人视作魔鬼附身,她也不遗余力地信他爱他。
她想让他活下去。
还有很多人,那些联系不算密切的友人,都希望安恒振作起来。
安恒舍不得那样轻易地与他们永别。
那就只能试着接受吧。
安恒慢慢调整好心态,努力强健身体,努力学习,渐渐地,他的生存能力越来越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知道了时空管理局的存在。
安恒大喜过望,他拼命地通过了考试,进入管理局之后,安恒才开始有了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终于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在曾经恐惧的异世界里穿梭,收集资料,维护秩序,渐渐成了安恒生命的一部分。从前的遭遇让他比别的同事更擅长保护自己,接到这个任务之前,作为局里的小透明,安恒从没在任务里受过这么重的伤。
系统为安恒治疗精神损伤的时候,安恒做了一个梦。
童年的时候,安恒由爷爷照顾,山川田野是他的摇篮,万物生灵是他的玩伴。
在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洒下来,笼罩在孩童身上。
小小的他蹲在地上,看起来圆滚滚的一团,他正认真地盯着裸露的树根,试图找出老树的脉络。
像是莫名的感应,孩童突然站起身,扶着粗糙龟裂的树干,孩童纯稚的眼眸似乎透过了时光的长河,与长大成人的安恒遥遥相望。
孩子眨眨眼,无忧无虑地笑了起来。
记忆渐渐失色,变成了一片空白。
*
人生三问:我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
安恒本不该考虑这些问题,他连吃饱肚子都难。
荒野上,没有父母庇护的幼崽,是难以存活的,人类幼崽也一样。
安恒是个孤儿。
从记事起,他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听人说,他是被萨德从提尔河里捡回来的。
干旱还不那么严重时,部落里的人愿意给他一口饭吃,但现在,他得用食物换取食物了。安恒每天都要到很远的地方采摘野菜,或是刨开半干的泥土,寻找甜草的根茎。
这些只能换来几口肉汤,但足以让安恒活下去了。
最近几天,越来越多的人抱怨糟糕的天气和不断减少的猎物。能吃的野菜也来越少,部落的猎物也越来越少,大家都在挨饿,不管是猎手,还是猎物。
在开始挨饿的第一天,安恒就劝大家寻找新的出路——放弃珍贵却笨重的石屋,重新恢复游猎的生活,保持迁徙的能力。
这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安恒的试探换来了族长严厉的斥责,那一晚,他被禁止进入石屋。
“放弃石屋?你先看看你自己能不能活吧!”
安恒倒没有多少伤心,为了自保,他爬上了一棵高大的老树,用腰间的草绳将自己绑在树干上。透过树叶的缝隙,安恒看着被叶片割碎的夜空。
夜晚的风冷到了骨子里,天上的星月也泛着凉意。
安恒伸出手去,只捉住了沙沙作响的树叶。
不久之后的雷雨夜,老树被点燃了树冠,短暂的大雨没能浇熄顽固的火焰。
那也是安恒记忆力的最后一场雨。
少说话,多做事,才能活下去,安恒几乎成了部落里的透明人,只有萨德还记得这个孩子。
趁着太阳还有余光,安恒拖着储水的木桶向提尔河走去,正遇上部落里的打猎队。
不出安恒意料,今天的打猎依旧不成功。
单薄瘦弱的安恒与一群强壮的猎手擦肩而过。
安恒的步伐顿住了。
他的视力出奇的好,远远的,他看见了断流的提尔河。
微风送来了烧焦的气味,高温使干枯的草木发生了自燃。
回来时,萨德给安恒讲这里的故事,他说,荒野上,饥饿的母狼会吃掉死去的小狼。
今天萨德家只分到了一只兔子。晕厥的兔子被直接丢进了沸腾的汤锅,它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安恒眼中倒映着明灭的火光和飞溅的水花,安恒知道,他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