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队长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东西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雪原中心，从容情绪便越难保持下去，理智判断力也削弱了。前方那个巨大背影彻底迷住了他，让他只有追下去一条路可走。
在这过程里他回头看了数次，那是理智光芒尚且还维持的短暂瞬间。没人，没人，每次都是没人。
“这样嘛...”他苦笑一下，又继续小跑，“这样也好...”
“队长！”
就在男人带着苦涩渐渐上前时，他听到了这样一个让人惊喜，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那道身影追上自己，就和自己这么并肩跑着，他一回头就撞上那抹笑意。
“是你啊...”队长神色中掠过一丝惊讶，发现跟上来的竟然只有方才带上的年轻人。他的眉头皱了又松，“你也想看看那样的家伙吧？”
“嗯！”
“他们呢？”
“他们...应该都回去了。”
“是嘛。”
是了...也不能就凭着我的性子就让大家一起去冒险。他叹口气，将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咀嚼，总算嚼淡些苦意。回去后，就向大家道个歉吧...
“嘘！”没想到自己还是被身旁的年轻人点醒的，走神确实太过厉害。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撩拨自己的心绪，时有时无的，“他们停下了。”
“他们？”
队长将目光放向远空，细眯眼几次，总算发现了风雪中飘摇的多出来的那个黑点。那像是人，却又不像，半身都裹在黑色斗篷里，身旁是几个悬浮着的，塑有人脸机械的飞行物，他的白发就在雪风中肆意耷着。
在他对面就是队长心心念念的巨龙。他此刻已经缩小了身形，但在雪地中依旧突兀得可怕。他不同于许许多多的龙，头颅无角，指无锋甲，就连脊椎上象征龙族的倒刺也没有。而在那些地方，取而代之的是蕴满绿色浓雾的洞窟，向外不断渗透，更像是那里本来有角，不过被某个人砍掉，剩下的血口只得不断挥霍着血液。
他们就在相隔不过五十米的地方看着这一切，那两个存在必然是知道这一切的，但他们好像根本不屑于舞弄两只蝼蚁，只是默默静对着，坐了下来。
说来奇怪，这个距离，加上啸耳雪声，他们应该是听不到二者谈话的，但此刻却那样清楚。
“找错人了。”是大叔化作的龙先开的口，布满鳞甲褶皱的眼皮涩而坚实地眨了又动，苦涩总有些在所难免。
“不假。”那个灰衣人回应道。
“不过也不差。”
“差远了。”
“江寒·浮渡，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里。”
······
在整个过程里，队长只是怔怔出神地望着那庞大的巨龙，以及那些渗出绿雾的伤口，连嘴里咬住的纸烟，一直紧紧靠住左轮枪的手都出神地垂下。他生于天界贵族之家，自幼就阅读过许多被奉为“禁典”的书目，而眼前那个景象，正与他曾翻阅过的最为古老的那本，拿起来都会有魔法斥感的书所记载的某个篇章类似。如果不是对政治黑暗的太过摒弃，他也不会背着全家人意愿，自顾自走上冒险家这条路的。
那是最后一张。
“如果要追溯龙族的起点，那绝不是巴卡尔，或者他这一系延绵的祖先和后代...”
“巴卡尔说到底，不过是那道意志的零头而已...”
“在最初和最古的时代，伟大意志卡洛索与十二神的征战里，曾出现过一条小龙，它以惊人的姿态和不逊色于十二神的力量渔翁得利，将那些来不及逃脱的十二神及其卡洛索残缺的碎片完全吸收，欲图化为自己的力量...”
“不甘死亡的众神们在逃脱和绝望之余，用碎裂的规则割下了它全身的棱角，伴随自己的许多力量同样散到世界各地，那里都成了能量富余的危险地带...”
不可能，难道那就是...
“那才是真正的龙族之皇...可惜那战之后，它就消失了，许是死了，许是在与那股不易吸收的力量抗衡...”
“而巴卡尔，不过是个小小的篡位者而已。”
······
他的瞳孔不断放大，极限得像是已无法收缩回去了。眼前的影像正与某段记忆无线重合，几乎已在光暗的界限融为一体，不可能，那难道就是...
“一路以来，真是辛苦你们了。”就在这时，队长发现有人搭住了自己的肩膀，暖而有力。他回过头，发现一个腰间插着短剑的剑士正在黄发下笑嘻嘻地看着他，在其后是散发出同样伟大光芒的数人，“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了。”
“可你们，是怎么知道...”
“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岂会没有发觉。”他收回笑，语气渐渐沉下去，“来得晚了，真是抱歉。”
“啊，没...”
“噗嗤——”
队长震惊地看着面前人毫不犹豫就刺入自己腹部的短剑，颤抖间抬头，眼里是点点凝聚又点点散去的血色：“为什么...”
“你体内已经染上了赛弥尔塔的种子，以你的身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这样么...”队长苦笑一声，却马上收住愤怒与不解，肃穆庄严起来，“我明白了。”
手擎短剑的人不再动手，只是将佩剑微微横在身前，其上是已经发绿的温血。队长就在他的注视下解开右兜手枪皮扣，一点点对向自己脑袋。在扣下扳机之前，他回头看了巨龙最后一眼。
可他连被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他扣下扳机，子弹出腔正要飞射向大脑时，另一颗子弹从一个怪异的角度飞射出来，恰巧在这个精妙而微渺的间隙里打中了那颗子弹，将其连带着自己一同钻入雪地。队长只感到太阳穴附近火星迸溅的热的撕裂感，却没有贯穿颅骨的那种髓痛，不禁回头，根据多年经验望向勉强辨识出枪声的那个地方。
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