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的讲话到这儿断了一下，尴尬笑笑，像是饿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像雇佣兵，因为他有着那种独属于农家大叔的最憨厚的笑容。他在这时又摆出那种表情了，用沾了不少线球的手套挠挠头，从放在壁缘的兽皮包裹里翻出几个饭团，又递给我一个。
“饿了吧？”
“对。”
洞外的雪像是小了很多，至少在我听起来是这样的——也许是被谈话转移了注意力？在聊天的时候，食物似乎是非常棒的调情道具，有了它，气氛往往能融洽很多，话语也能沾染一些食物的甜美与辛辣，变得活气起来。我和大叔先是笑着聊了聊饭团的构造，互相打趣一番，双方都默契地中断了适才那个太过梦幻的话题，这就是交际艺术。
“那里怎样？”就在彼此的微笑慢慢同步，话题协调感渐渐充裕的那一刻，我们都感觉到彼此对原先那个话题的渴望，但这一次，需要我先开口。
“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嘴角放开，没有半分被打搅的突兀，神色中反流出欣赏感，“相对这里。”
“大片的机械、图纸和蒸汽，根本没有魔法与斗气之类的东西，那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怀念那些岁月啊...”
······
他向我讲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偌大的机械帝国，没有魔法的世界，人们仅仅靠着蒸汽与钢筋勾勒出的文明就在与各类物种的竞争中居得一隅。他说，不仅是人，那个地方的任何物种都没有掌握魔法的迹象，更像是野兽。
“在我打算离开那里时，知道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为什么要离开？”
“离开家很久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笑起来。
“在以机械卓著的天界里，居于顶点的，便是‘机械七战神’。他们对机械有着远超常人的智慧与狂热，痴迷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可也正因如此，一旦他们之间发生分歧，天界便极容易分裂。”
“他们中有个叫吉赛尔的家伙，不知从哪得到了有别、甚至超脱于同代的技术，和卡特勒勾结到一起，反叛天界皇族。”
“然而，随着冒险家的加入，眼看就要成功的篡位计划濒临破产，无法地带也被攻破，这都是那些大人们的功劳...”
“而随着安图恩被击败，抵达魔界后，人们才发现一个叫‘卢克’的家伙，哪怕是‘机械七战神’的科技实力也远远被其甩在后头。甚至有传言说，人们在那里看到了吉赛尔的影子。”
······
“这都是大陆这些年来的大事。”
“是嘛...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可我要说的秘密，又在这之后，”他狡猾地笑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邻家大叔的憨笑，“那就是卢克背后的人。”
“卢克背后！”
“没错。我曾顺着帝国的足迹抵达魔界，哪怕在帝国大军庇护之下，也耐不过那的浑浊瘴气，好不容易才捡回一命，逃了回来。”
“可我，”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古旧的黄纸，其上覆薄着同样淡黄的金光，“发现了这个东西。”
他递给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信任，或许他自己也不明白。
“我的一切力量，一切荣耀，那些区别于海博伦的一切，都是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的...”
古卷的第一行写着这样一句话，在视线投去时，它甚至微微颤动起来，字体染出了金边。
“这难道是...”
“嘘。”他摆出一个噤声的姿势，示意我继续读下去。
“江寒·浮渡，天界历史上最伟大的机械师。是他开创了整个机械时代，几乎仅以一人之力便造就一个不逊于魔法的辉煌文明。据说，他同样是个疯子，以莫名手段活到了现在，躯壳没有老化的迹象...”
“他从因暴龙王巴卡尔暴政而沦为孤儿的孩子中选出最有天赋的七个作为门徒，教授他们机械知识，而那些人的后代...”
“就是现在的‘机械七战神’。”
我哽住了，似被那小小的纸片迷住，却还是抬头看了对面大叔一眼。他又陷入那种出神的状态，静静凝视着火堆，魔法构造的噼啪声正在那里闪耀，伴着间断涌入的寒风一起破碎。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不管在哪里，不管上一刻在干什么，马上就顿入这种状态，不管旁边是谁，不管是否被怪异眼光所标榜。
我继续读下去。
“然而，在冒险家快要抵达天界前，他就独自一人离开天界。那以后，就连他很久之前的弟子也未见过他了...”
“他来到我这，同样向我道别...他向我诉说了我的宿命，精确点出了追逐我的噩梦中的一切，以及一切该有的结局。我不愿相信那些，但好像有一股魔力，告诉我你必须去相信。”
“我问他要去哪，他说去找一个朋友，很多年前，和他一起钻研科技的朋友...只是那人性格比他还要怪僻，从不喜欢居于人前，只是默默、比他更疯狂地钻研另一个领域的机械，他要去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天界最伟大的枪炮师，名字是...”
纸片剩下的小半截被撕掉了，照理说不该这样的。哪怕不懂魔法，我也感受到那纸张透出的深深内敛，然而伟力无穷的魔法波动，寻常人是绝对撕不动的。
我又重新看一遍整张纸，它却不再透出金光，继续缩在纸里，像是在等下一个人，在它背面有一道细细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淡白咒文线条，再看时便消失了。我将纸卷起，又递给他。
他在同一时间醒了。
“这...是卢克的手札么？”
“嗯。”他笑起来，“在发现它的地方还有一块石碑，不过大片都碎掉了。那东西太重，拿不回来，我只记得上面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回到了阿拉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