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孤高，落寞，黯淡...没有一个合适的词能形容在那里的那个东西。进入山体内部后，四人瞠目结舌地审视着这个巨大的空间。
虽然大部分地域依旧被黑暗所笼罩，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的目光只会盯着那个东西。在那道有如悬崖的高坡之上，淌落着山顶倾泻下的月光。点点的光芒只点亮了那一小块区域，却比他们手中的光点要明亮千倍万倍。
他就在那里，在高坡尽头光芒勉强能照到的地方。他就那么正对着四人，影子一直拉长到他们脚下。几道锁链从高坡里窜出来缠绕他的身体，黯淡的咒文还在发挥最大的力量。他被锁住了，被囚禁在这里，只得终日审视着月光。
可那股让他们痴迷的气息就是从那个家伙身上散出来的。
他们没有动，只是停留在门口，停留在上坡的起点。那个存在就在那里，他们的梦就在眼前，可他们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
即便血气和威压内敛到了几乎察觉不到的地步，那个身影造成的压迫依旧如同山海一般。他不需要动作，不需要表情，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匹敌千军万马。
不，匹敌整片大陆。
“怎么，为何停滞不前？”他回过头，锁链在地上叮叮作响，“要杀我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你们也看到了，”他将一只手向上翻起在光芒中握住铁链，“它们可撑不了多久。”
“你是谁？”阿伽罗萨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了，下颚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他迷惘了一瞬间，很快又发出轻笑声，“但我感觉到了，我今天就会知道。”
“我们不会动手...”楚天行踏前一步，“被更强大的力量击败虽是我等的夙愿...但绝不是看着衰败的对手落井下石。”
明明，他们一起上也奈何不了那个人分毫。
“从来到这里开始，我等便明白自己必败无疑了...”阿伽罗萨站到众人前方，默叹着摇摇头，“我等追求的，早就不是‘胜利’了...但从阁下这里，我们或许能看到那个层次的力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感觉到了实力的壁障。那上方本应有更广阔的的空间，但他们却无能地受限于此——因为他们是人类。在历史上，不是没有那些能够跨越壁障的惊世骇俗的人物，他们的伙伴中就有这样的人。可当野心驱使着他们去往魔界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那些人，可惜了...他们每个人心里都这么想，惋惜着，嫉妒着。
“胜利，么...”他的微笑成型得很慢，但那是真的，“真是好久没有听到的字眼啊...”
在他记忆的最深处，他只记得那个被光环笼罩的身影——微笑着的，超脱一切的身影。无数的符文与光芒同时出现在他左手，轻松就把自己封印在了永不见天日的深渊。我在这里待了多久呢...？不记得了，锁链似乎不止封印了他本身，连同记忆也一同封印了。
我渡过的岁月，有多久呢...？
“砰！”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轰鸣声从那个男人的身后炸开。一扇石门化作裂缝粉碎了，带入些许蓝色的光亮。原来他身后不是漆黑的一切，最后的铁索吊桥悬挂在石门入口与高坡之间。
一个身影从那里走了过来。
“那个家伙...不是里恩么？”
“他居然也来到了这里，还是另一条路...”
几人纷纷皱紧了眉头，疑惑地望着那个方向。他出现得很奇怪，这不是他能到的地方，可他怎么...
在众人都疑惑的时候，只有阿伽罗萨紧锁着眉头停在一旁，飞速在脑海中翻阅着某个，早就该被杀死的“可能”。
“为什么见到你...我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里恩一步一步朝高地走去，铁索吊桥摇晃着发出叮当声。他看不到停留在下方的众人，视线像是被锁死了，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被束缚的存在。
他笑了，微笑着看向里恩，他在这时明白了一切。伴随他的靠近，似乎连记忆的恢复也变快了。力量开始涌现在躯壳里，神智间，右手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恢复秩序。
阿伽罗萨瞪大了眼睛看向这里，他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住...”他想要发声争辩，时间却似乎相对他变慢了。他只能竭尽全力发出那个残存的字眼，然后绝望地看着那两个人不断对话。
“你是谁？”
“我是你，换句话说，我是你的肉体。”
“嗯...？”
“在当年与卡洛索的战斗里，我们落败而被封印在这个地方。但是即便强如他也无法轻易杀死我们，便打算用时间来消磨我们存在的生机...”他微笑着凑上前去，一只脚同样踩上吊桥，“在最后一刻，我拼尽全力将大部分灵魂送了出去，独立地生活，以保证躯壳有足够的活力...”
锁链上发出白色的光，束缚着他的进一步运动。但那光芒实在太暗了，几乎马上就要碎裂。
“那么...我就是...”
“你是灵魂，也可以说是我们的记忆。”
“现在，我们该融为一体了。”
“那之后...我们都还会存在么...？”
“嘿，”他轻笑一声，“我们都会存在，但又都不存在。新的意志会孕育出来，作为新的生命活着。而我们，只需要做守望他的灯塔...”
“我们一定要这么做么...”
“意志被消磨，当然不能让自己满意...”他在光芒中几乎已消逝到了极致，“但我想你也感觉到了，即便内心在抗拒，我们也不会挣扎，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没错，”里恩也微笑起来，他们坚定的目光在月光最盛的一刻碰撞，“我们的宿命。”
“住手...！”阿伽罗萨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了，虚幻的传说开始与那道身影重合，直到完全变成一个人。绝对不能让他们合为一体，因为如果那样的话...
太迟了。
从他们手指接触的那一刻开始，异变就出现了。无尽的血色光芒裹挟着黑暗朝他们的指尖靠拢，迅速遮蔽了那片空间。在月光闪烁的余光里，他们模糊的倒影从手指开始，渐渐融为一体。
咔啪，锁链断开了，波纹们腐朽黯淡下来，消失不见了。
“阿伽罗萨，你怎么了？”
“他是神...与创世神卡洛索大人敌对的十二神之一...”他的一只手开始聚集庞大的能量，“‘血’之莱恩。”
“什么？！”
当初的诸神之战中，唯一正面抗衡卡洛索的人造神——便是“血”之莱恩。虽说不敌，但全力之下为其余诸神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来积蓄力量...不然的话，卡洛索大人岂会被自己的造物打败...
“当年卡洛索大人不惜身负重伤也要将其封印...可今天，却被我们惊扰...”
“怪不得你们，”融合几乎要完成了，一个吸纳无尽白光的身影在高台之上成型，他眼里不再有一直被人们忌惮的阴冷，反倒充满了柔和，“就算你们不来，几年之后我也能自己出去，况且...”
他转过身，似乎与月光融为了一体：“我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什么？！”
“你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阿伽罗萨依旧皱着眉头，在判断与观念间摇摆。
“过去的我，空有强大的力量，却没有半分理智。不然的话，也不会被其余诸神利用去正面抗衡卡洛索...”他顿了顿，光芒已经在他胸口彻底收拢，“说实话，这么多年里，我不但不记恨他，反倒充满感激。”
“可老夫也得例行公事...”那个能量球已经撑大到一个惊人的地步。自道出被封印者的身份之后，其余三人也疯了般将能量注入都球中。细细看去，有四色光在其中旋转，“抱歉，我很想相信你。”
“没关系——”力量的吸收已经彻底结束了。所有的能量在他胸口汇聚成一个红白交替的图案，“我只是像你们所渴望的那样...赐予败北。”
“那就好。”阿伽罗萨也露出了微笑，这一刻，他愿意去相信那个男人。
“天轮！”他用尽全力抛出能量球，毁灭的力量在其中旋转，伴随有复杂波纹涌动其间，“这算是我等送上的祝福。”
面对飞速接近的庞大球体，那个男人只伸出了一只手掌。庞大的阴影遮蔽了上方的洞口，整片高台顿时笼罩在黑暗里。
“噬魂。”有两个字突然在黯淡的空间响彻，不大，却足以扩散到每一处。能量球体迅速缩小、变形，最后化为一块结晶出现在那个男人掌心。整个过程，他似乎连眼也没眨。
阿伽罗萨笑着看向他，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似的。本该如此，他周围三个人也露出同样的微笑，那才是那个级别的强者所能施展的手段。
现在，该是旅途的终点了。
“为了表达谢意...”里恩，莱恩，不，那个混杂着灵魂的生命对他们投以最郑重的微笑。血液从他背后的深渊中涌出，渐渐在其背后汇聚成一把巨大的剑。剑锋在黑暗里闪烁红光，“我会报以最高的敬意！”
他举起了那把剑，用两只眼睛看着下方四人。
“那就好。”一道始终追随在阿伽罗萨身后的影子说道，“大人，我的愿望达成了。”
“我也是，”另外一人开口，“终于能去见他们了。”
“可惜么...”楚天行笑笑，“你的愿望看来无法实现了。”
“不——”阿伽罗萨只是微笑着开口，“它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
大剑砍了下去。之后的一切，就再没人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