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阿拉德大陆的中心,康萨路罗。
在与传说中的怪物们博弈的过程里,阿拉德大陆上那些延续上千年的国度们纷纷丧失了权威。面对那些带着各种丑陋面孔的可怕种族,王国、公国甚至是帝国,人类军队终是溃不成军,被狰狞的怪物们侵略一次又一次。无能的王室们为了保命,甚至不惜出卖祖先遗留下的财宝与遗物,只为得到短暂的安宁。甚至,连拿着那些东西去战斗都做不到。
他们的祖先利用这些力量征服下的那些民族,竟然反过来征伐起人族来。而那些伟大存在苦苦为后代们打下的偌大基业,就这么轻易地被出卖了。
真是可笑。
王室不可信,这种声音在民众的呼声中愈来愈大。
而另一方,日渐衰败的王室不再负担得起和平的代价,他们不可能用越来越少的财宝去填补越来越大的野心。终于,在那个遥远的时刻,再也负担不起供奉的国度们纷纷被异族攻破,无论贵族、王室还是平民都成了供异域驱使的奴隶或佳肴美羮。逍遥阿拉德大陆八千余年的人族也面临着被淘汰的下场。
但在这个时候,“英雄”们出现了。
或是隐匿于山野,或是从乱世里一点一点攀向巅峰,或是靠着天赋异能攥得力量...频繁涌现的强者们将侵占大陆的异族赶进了魔界与荒无人烟的边缘地带,自己则代为掌管世界秩序。与此同时,旧王族几乎被废除殆尽,人的活力也再度扩散于世间。而那些强者们...有的继续归入苍野,有的开始觊觎权力,有的则开始思虑大陆未来的守护对策。
最终,残存下来的英雄们在大陆中心建立了城市“康萨路罗”,由英雄或是具备英雄实力的人担当主事者。每当大陆出现动荡,都会交由康萨路罗裁定与审判。
······
“情报...快把情报告诉阿伽罗萨大人...”
中年人咳着血从传送魔法中走出,身形伛偻,白袍被血液裹出一个又一个红点。他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瞳孔挣扎着似乎想要延续什么。他就这么摇摇晃晃越过大门闯了进来。
“路伽罗大人,您...怎么了?”
卫兵的诧异被显而易见地忽视了,踉跄的中年人只是一瘸一拐地朝门内走去。巨大的伤痕透过腿部的关节与袍摆粘在一起,血液通过布料一点一点滴在地上。
“站住。”
就在陆伽罗正要被大堂的荣光普照时,一把长枪拦住了他。
“阿伽罗萨大人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和光下的身影在光暗的交错间微微皱眉,天井洒落的日光一点一点凝聚到长枪的尖头。他的目光渐渐锁死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你变得有些不一样。”
陆伽罗呜咽着抬起双手,颤抖由头部扩散至脚踝。他的眼睛恳求地望向日光下的身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了...了结我...”陆伽罗将怀中还是白色的信封掷于一处,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是他身上唯一没沾到血的部分。在他的眼里,血色轨迹正在一点一点侵蚀一切,“一切...不可挽回...”
混淆着血液或是其他什么的东西从他的眼角滑下。
“...”
长枪从下方划过一个微弱的弧度,表示主人的犹豫持续了几分。但很快,这份摇摆便被打破。
“Gott schütze dich (愿上苍保佑你).”摆于身侧的枪头与侵占血脉的瞳孔在同一时刻达到完满。陆伽罗再也控制不住身体与魂魄了。
“噗——”长枪旋转着与彻底失去意识的躯壳在同一时间出手。枪头迅速抵到陆伽罗的肩头,枪头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闪亮。
“虚光聚合。”他微微吐出这几个字,身体内的魔力开始以异样的速度汇向右手,通过抖动迅速传递到长枪上。在他的习惯里,枪头已经接触到目标了。
“汀!”清脆的声响从停滞在空中的枪头传出。模糊的光芒在那一点交汇,璀璨的光芒足以堪比天际的繁星。陆伽罗的身体渐渐被愈加扩大的光圈所笼罩,再也看不清面容。
“愿往永生。”执枪男子淡淡吐出这几个字,眼角淡漠地望向昔日伙伴的身影,“都结束了。”
像是初阳下消逝的积雪,沾满血迹的躯壳一点一点消失。尚未散去的嘴角微微嗫嚅,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有劳了...”从口型来看,说的应该是这句话。
“嗯?”就在陆伽罗身体就要全部消失的那一刻,一颗浸满血液的圆球藉由死者新生,它停留在召集来的光的中心点,透露出恐怖的气息。
“哼...”光枪再次挥舞于男子身前,却不再有施展技能的架势。长枪径直刺出,直直捣向血球内部,“装神弄鬼。”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用长枪直直刺了过去。巨大的抗拒力从血球内部爆发出来,那股令人心悸的波动也扩散得越来越大,荆索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吃力。
蔓延其上的,是沿着枪身一点点爬上的血色脉络。
“该死...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血球中的不稳定因素似乎忍耐到了极点,外层的颜色迅速变浅,内部则积聚得有些变黑。它剧烈地抖动起来,眼看就要爆炸了。
“该死...”执枪者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静滞。”就在血球快要爆炸,或者说已经开始爆炸的一瞬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大堂背后的门中传出。在声音的源头,两只白得不像话的食指与中指在袖袍前并在一起。
一个白色的光膜凭空出现在血球外,用旁人都能感受到的压迫力渐渐向血球靠拢,想让血球被封印在狭小的空间内。可血色光芒不减反增,仍在抖动出愈加炽烈的波动。
“同调...”幕后的声音似乎皱眉到了顶点,手指迅速变换着姿势。一个小魔法阵闪烁着白光出现在他的手指前,里面的轨迹飞速转动着,“散。”
几乎是在下一瞬间,白色光膜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细看之下竟与那血球一致。他们化作一道白光迅速在大堂内消失。几秒钟之后,人们听到上空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
无数身影在从各个角落窜出大门之外,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康萨路罗...何等受过这样的屈辱!”
“不可能...”
“快看!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天空中充斥着巨大的血雾群,绯色的空气在其间缭绕着。可在最深处,似乎有一个黑色的东西。
“荆索,你觉得那是什么?”
一个高大的身影与方才的执枪者并作一排,从面相看得出来平常是个很阳光的人。可此刻他却绷紧了身上每一寸肌肉,用忌惮的目光望向空中的那个存在。
“不知道...呼...”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压迫中脱离出来,大口喘着粗气,额上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不过一定不简单...”
空中的那个身影一言不发,甚至连面目也没有随着血气的散去而变得清楚。他更像是一个无面人,被血色的带状物封住了所有面容,唯有冰冷而胆寒的戾气从其中探出来。
“敢问阁下是何人?”一丝皱纹率先出现在阳光下,是刚才出招的老者。炽盛的血光没有威慑他的视线,“您可能需要道歉。”
可声波像是落入了大海,没有掀起半点涟漪。空中的那个身影还是孤独地睥睨世间一切,包括下方汇作一团的大陆强者。
“我去探探他的底细——”很多人还在沉默的时候,终于有人耐不住气,撕裂着大气跃向空中的血雾。几只苍老的手想要伸手阻止,却又很快收了回来。
“那小子,是阿米尔的后代么?”一道潜藏在最深处的影子叹了口气。
“他们一族,已经被荣耀冲昏头脑了么...”他身旁的一个人摇了摇头。
“宗师”阿米尔,最初组建康萨路罗的英雄之一,武道拳技的集大成者。数百年前,为了给伙伴们争取时间悍然直面“混沌”之奥兹玛,被无尽的黑色能量入体,自绝身亡。自此之后,阿米尔家族便衰败下去,再也没出过一个英雄,哪怕是靠近“英雄”阶位的人物。
靠着昔日伙伴的救济,他们的生活还算安定。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米尔家族内部分裂出了渴望追逐回荣耀的一派,竞相参与各类“大陆平定”活动,原本就破碎的家族显得更加衰败不堪。
“如果阿米尔还活着,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吧...”
“我们...也有责任啊...”
但他们谁也没有出手阻止。
阿米尔·马丁已经靠近那团血雾了,他是家族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父亲、母亲以及“光荣派”的所有人都把复兴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望向那个血色的、似乎没有意识的孤高身影,拳头又握紧了几分。
“碎石!”金黄光晕开始笼罩在他拳头之上,周遭是飞速靠近的尘埃,几个怪异的崎岖结构开始在那光晕中成型。
“要记住击败你的人是我!”他的右拳狠狠捶向那个身影,却感觉像是击中了的烟雾。沉积的尘埃棱角什么也没击中,在空气中散发出微弱的光。
“什么?!”就在他震惊的瞬间,他注意到那个血色身影望向自己。除了黄色的眼睛外,他的躯壳被猩红沾满,一抹扭曲的血色微笑挂在嘴角。
“糟糕!”马丁飞速想要后退,却意识到太迟了。在空中没有借力点,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迅速朝那个身影靠近。
“结束了。”阴影中居于首位的人起身,首次出现在光芒下,不去理会其他长老的诧异“马丁,以及阿米尔家族。”
血色的微笑在扩大,渐渐整个血雾都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度。怪物看着飞速靠近的人体,以及其眼中的懊恼和恐惧,轻轻朝右歪了歪脑袋。
那抹微笑更大了。
他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只是伸出了虚幻的手臂。在那荡起的血雾里,有着舒展开的五指。
“...”他不断变化着口型,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掌心扩散开来,连下方的人也收到了波及。
“不可能,那个口型是...”
在众人诧异与忌惮的时候,更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皱起了眉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这里。
“咕嗤——”马丁做不出任何反抗,被那只手一点一点抽去全部生机。撕裂成骨肉的躯壳在那手心处旋转、破碎,然后伴随鲜血滴落到地上。
那些东西,已经没用了。
“就是现在!”在遥远深渊的深处,另一道声音霎时发出了呐喊。一道孕育着无比炽盛光芒的长枪从那个位置投出,十字圆圈交错的叠合波纹环绕在其四周,“天堕!”
血魔在那一刻变成了实体,在他贪婪地索取生命的时刻,某个人看到了这点。
“...”可期待地挣扎与怒吼并未出现。那个生物的胸 部被完全刺穿,溢散的光纹还在撕裂其体内的一切。那张脸上古井无波,甚至传递不出痛苦,他依旧冷漠地审视着一切。
“该消失了。”淡漠的语句没有一点色彩,只是让那银色光枪微微一颤。枪体破裂了,慢慢的,从那血色的身体中一点一点凋落,化成流动的光雨。金血色蝴蝶出现了,从那高处坠落下来。
血中的一切同样开始消失。
那个身影望向光枪主人的方位,微微向前探出手掌。没有恐怖的契机和汇聚的力量在那里出现,反倒在其身后出现一个画面,里面是闻所未闻的景观。
“你会在我这里,”他终于开始说话了,仅仅这一句。他的微笑伴随流逝的光在天空中消散,恰到好处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寻到败北。”
“哼。”淡漠声色的主人微微抬头,看着渐渐消去的血雾。他本该用习以为常的淡漠继续看下去,可心里的什么剧烈跳动着。
败北,么...
血气的消散越来越快,很快天空又恢复到澄清。或许一切从来就没出现过,有些人轻笑着想,但地上碎裂的骨块和空中尚未褪色的画面告诉人们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那副画面非常简单,每个人都能明白那是何处。冰凌散乱地缀落在树的枝角,暗色大山一座接一座,在其中心,有一座远远超过了其他山峰的巨大石体。
那是大陆极北的梭罗,康索路图消失后,唯一高悬于云端的山峰。起先,它们二峰便远远超脱于其他山峰之上。
而现在,它成了世间唯一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