⑧
再醒来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能暖肚子的蘑菇汤不见了,始终带着慈爱的母亲不见了,就连一直看我不顺眼的父亲…也不见了?
这只是空无一人的世界。
我坐起来,想要向后靠靠。啊!铁的冰冷在一点一点在我的身体扩散。天在下雪,白色的点点坠下来,在我的手臂和脑袋上安家。我的悄悄扒拉自己的头发,严严实实地盖住耳朵,又尝试让他们护住全身——做不到。真冷啊,天上,地上,身体,脚下,一切的一切,都是白而冷的世界。我感觉自己又想睡着了,对不起,爸爸,太冷了…
“嗒”
熊皮做成的大衣靠在我的脸上,让人沉醉的温暖还留在它的间隙里。
欸,它是和雪一起下下来的吗?
“傻瓜——”一个身影遮住了太阳,隐隐约约似乎看道他在微笑,“不怕冷么?”
啊!是凯泽哥哥!
“凯泽哥哥,是你带我来这的么?”
“啊——当然!”他迅速侧过头去,眸中闪过刹那的阴沉与沉默。他迅速向他泛出微笑,“待在大山里太久,也需要出来看看。”
“谢谢凯泽哥哥,但是…我想我该回去了…”艾瑞莎的小脑袋藏在熊皮大衣下,身体上的红色印记开始发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凯泽哥哥在一起时,它都会发出光来,“要是再久些,妈妈会着急的。”
凯泽依旧微笑着,看着却让人有些心伤。他颤抖着,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我们回家。”
他上前抱起她,让她整个人蜷缩在熊皮大衣里。他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怀中的她,早就睡着了。
“哼…”他慈爱地望向他,又将冰冷的视线望向眼前的一切。村庄不见了,森林不见了。这里不知为何突发了大火,草垛与木头都成了黑色的废墟。哭声还留在这里,路上尽是坐着等死的行人与默默哭诉的人们。
“嗯?”怀中的她揉揉眼睛,醒了。那时的我,是被吵醒的么?或许是吧。我面前的房子有着熟悉的轮廓,却和记忆中的一切又那么不一样。软软的草垛变成了黑烬,木质的家具化为了齑粉,妈妈不见了,爸爸坐在灰烬中央,默不作声。
凯泽哥哥抱着我靠近他,听到了那些自言自语。
“烧的好…烧的好…”凯泽哥哥放下我看她。他垂下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角溢出的泪痕将多年来积聚的粉尘冲出一条间隙。他的泪好像不会干。
“爸爸?”我尝试着问了问。
他抬起头,望见我的瞬间变下意识地要打,却被另一只比它粗壮得多的手制住了。
那是凯泽哥哥的手。
“出了什么事?”凯泽哥哥似乎在尽力掩饰冷笑与愤怒,将排在第二序列的惊讶表现了出来,“大家…都怎么了?”
“大家…都死了…!”他又低下头开始抽泣,“被一群黑色的‘怪物’。”
说道“怪物”,他怒目圆瞪,抬头看着我又作势要打,我默默只能默默闭上眼睛,但那道耳光却又一次被制住了。
“妈…妈妈呢?”我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妈妈和弟弟呢?”
“你妈分娩时,正是怪物到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变得极低,不是冷漠,更像是力气在上一刻流干了。但听起来,就像是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大伙各自逃命,我也不会接生,她就…”
说到这里,他想流泪,想用双手掩住双目,却抬不起来,眼睛开始翻出血滴。他试图用目光指引一个方向。
我不敢去看,眼睛却不听话地朝那个地方一点一点移去。煤油灯早就熄灭了,但火光点燃了那个本该死去的角落。母亲倚靠着墙壁,脸上被黑色占满,下身溢出的血液将大片的地面浸泡。一只婴儿的手臂从那个地方露出半截。
母亲死了。
“啪嗒——”
火势越来越大了,烧断了大半的房梁,屋子要倒了。凯泽又抱起我,让我藏在熊皮大衣的深处。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害怕,并没有流泪——但我分明是那样的悲伤。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凯泽问父亲,“这个小镇应该吸引不来强盗。”
“不明白…但他们好像抓走了所有的孩子…”
“哼。”凯泽的眼角透露出一丝明悟,他抱起我,就要离开。
“父亲,你不走么?!”
我挣扎着从熊皮大衣里露出脑袋,发丝早已混入汗水,紧紧贴在脸颊与脖颈,“以后,也一定会有新的开始!”
“我?”他摇摇脑袋,又抬头锁死破洞外的灰败天空,“这就是我的归宿。”
凯泽不再停步,就这么要飞速离开屋子。但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听到了,我获悉了被风声与火苗所封锁的一切,我明悟了父亲那复杂的神情与嘴唇的一张一合所表示的含义。
“对不起。”
他这么说着,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