⑥
六年来,我长大了,脸蛋开始向女孩子转化,不再如婴儿时那样辨不清了。
唯一变化的,是父亲愈加厌恶的眼神。
这六年来,我的生活似乎只剩下平静与周而复始。记得在记忆的能力刚刚被掌控时,即便铁着张脸,爸爸妈妈们依旧对我报以呵护,肚子饿了会有人喂,被淋湿了会有人疼,那该是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在往后的岁月里,这样的情感再也没在我身上出现过。
那一年,六岁那年,弟弟出生了。
在母亲大人还在怀孕的时候,我便能看到父亲眸子里越来越明亮的期待。我知道的,他在渴望一个男婴。从那天起,他不允许我接近母亲,让我去做村里原本分担给母亲的任务,我接受了。
可是,我的手臂远没有大人那样粗壮,即便村里的大伙和诺尔哥哥抽空帮我干,做成也是勉勉强强。我没有抱怨,这一切都正好。由于身上这些奇怪的纹路,同龄的孩子们都不敢靠近我,甚至向我扔石头。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他们的胆子好像都大了起来。一块,两块…越来越多的石头砸在我的身上,他们不再害怕我,而是把我当成野狗一样欺负。好歹不再是怪物了,我这样想着,笑着。
在森林里的采摘任务完成后,我负责帮家里洗衣服——母亲到了关键时刻。我明白的,我能从父亲愈加衰败的不满中品出那一分愧疚,我能从母亲不忍的神色中得到力量,我必须得那么做。况且,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老爷爷老奶奶们会来到我身边,帮我一起洗。他们一大把年纪了,不会在乎我身上这些奇怪的线条。他们老了,很多人的孩子都走出了大山。所以,他们待我就像待自己的孩子。这是我一天中难得的享受,也是我一生中难得的,慈祥的目光。
呐,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
……
“不行!”
“不办也得办!”
两个声音撕扯在一起。
“这几年林子里的产量不多,她的饭量又这么大…要是她还留下来,我们的儿子,我们全家岂不是都要被活活饿死!”
“可她…也是你的孩子啊!”
“啪!”
“混账!”他一个耳光摔在她脸上,随后又是心疼地摸了摸她渐渐饱和的肚子,“不需要你动手,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不!”她坐在床上掩泣,却不再继续与他争执,“呜——”
是啊,要不然,一家人都会饿死。
窗外的雨在下,青山下,是死寂般的沉默。
一双血色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看到了一切。
……
“来,艾瑞莎…”那天晚上,父亲第一次向我放出了微笑,第一次主动帮我称粥,“这一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我点点头,同样泛起甜甜的笑。我接过粥,悄悄拨开今天洗衣服时雷诺爷爷偷偷塞给我的糖。“可不要让你爹知道!”他这么叮嘱过我。想到这,我的笑意更浓了。
过两天,妈妈就要分娩了,到了以后,妈妈也能干活的时候,我们一家的好日子会来吧?
“欸?”
我喝下一口粥,坏了一口的石头汤匙还在向碗里掉着碎蘑菇。
“诶…?”
我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了,上边颠倒向下,下边又翻上去,天旋地转的。我这是病了么?我尝试用不解的目光望向父亲的方向,但刚刚偏到他嘴角,我的头便咚的一下撞在桌上,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抹带着慈悲的冷笑,是我视线尽头,唯一存在过的回忆。
⑦
“一群废物!”
王座上的身影依旧是辉煌世界内唯一高悬的画像。六年过去了,他的背似乎也被岁月压下了一些。他开始变老了,他的野心却还在积蓄的边缘酝酿。再不做些什么,他只能一辈子待在虚伪的王座上。
“卡塞硫斯大人,那个地方太奇怪了…”
“混账!”他一摆手,那三人便被巨大的影子手掌渐渐握拢,“我不需要借口。”
“饶…”他们想要申辩,但被称为“王”的男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
“呼——”他向后一靠,又缩入被蹭得有些褪色的黯金王座。他不知道已经在这个地方坐了多久,是从发现这座建筑开始到现在么?他的圣都的主人,是伴随德洛斯帝国初代皇帝开拓疆土的最大功臣。先帝得势后,将圣都及其周围最富饶的一大片地区都给了他,他也许诺世世代代守护德洛斯皇室的传人。但是,这些年来,德洛斯皇室的势力愈加膨胀,他的亲族与部下却不知缘由地惨死,他实在忍耐不了这一切了。他想,要不是自己还活着,圣都或许就被王室夺走了吧。
不,绝对不能那样。
野心,愤怒,生根发芽。
他在一次偶然的森林探索时发现了这一整幢建筑。它很奇怪,没有周遭附庸的宫殿,仅仅是一座大得吓人的高塔。它通体是血一般的红色,古怪的红黑色符文蔓延整个塔身,甚至扒住窗户向内延展。内部,有的只是孤高的金色王座。巨大的天井悬挂在塔顶,向王座洒向月一般辉皎的光。
他从看到它的第一眼开始便被吸引住了。在过去,他认为自己对权力没有丝毫兴趣,就连德洛斯皇帝的宝座也被他嗤之以鼻——要知道,在过去,他才是最强的。甚至,在众人都试图将皇位让给他时,也被他婉言相拒,顺水推舟地给了自己的挚友德洛斯·安诺,自己则在圣都内休养生息。
但这个王座…
他的眼珠毫无疑问被那金色的奇迹夺走了,只盯着它一动不动。他感觉许久前心头熄灭的欲望开始被重新点燃,他的眼珠染上了血一般夺目的瑰红。从那一刻起,他的欲望开始膨胀,他开始向这个世界索取一切。
我要成为这世上唯一的王。
想来,他这一脉,好像就是从那一刻起开始衰落的吧。
……
“陛下!”
奈恩菲洛的皇宫内,德洛斯二世正审阅着儿时伙伴——也是自己的亲信的奏章。镶满玉石的皇冠与俊俏的面目融汇成一篇花卷,与那愈加凝重的双眼定格在一个角落。
圣都。
“不必多礼,”他起身,挥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两个脑袋总比一个要聪明。”
“是!”
“卡塞硫斯,有动作了,是么…?”
“没错,陛下…”下座的那人脸色有些难看,“他似乎…有篡位的计划!”
“唉——”德洛斯二世的缓缓闭上双眼。“影王”卡塞硫斯,“光明扩张”中最强大的战士。如若他要发难…帝国里又有谁能拦住他呢?
记得在父亲临死前,他曾向父亲顾虑过这个疑惑,可父皇只是微笑着对他说:“他终究会为自己的贪婪而死。”
父皇,这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