⑥
“扑哧——”
已经是第五次被浇醒了。
安娜快疯了，她一次又一次地醒来，濒死，活着，昏睡…有时她想，或许死去，是更好的选择。
不，安娜，她告诉自己，兰诺是不会同意的。
“我真不敢相信，夫人，”史密斯依旧出没于黑暗，背对着她将五颗子弹一点一点装进左轮，“也许，你真的是神所等待的那个人…”
“那么——”他回过头，嘴角是少年般灿烂的微笑。轮轴已旋转完毕，“无论如何，都该到了结的时刻了。”
真是讽刺。
安娜只是闭上眼，等待着那一刻，天堂或是梦魇。重复的噩梦已经剥夺了她争辩的权利，她只能任由命运的刀刃宰割。
“让我们庆幸这一时刻！”史密斯的声音比之前要疯狂得多。
“咔吧——”
轮空了。
嗯…？
“砰~噗啪——”
左轮枪落地。
“不…不可能…”安娜偷偷睁开眼，只看到愈发狰狞的人皮，“不该这样…”
安娜一言不发。
“哼…哈哈…”他拾起左轮枪，又将它掷向天空，似乎整个身体都被笑所支配，“哈哈哈哈！”
…
“史密斯，你要记住，是你，也唯有你被神所宠幸。”
“也许现在不明白…但你一定会明白的，史密斯…”
“你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走着瞧吧…”
…
左轮枪跌落到他的手上，笑声在同一时间止住了。
“咔嗤——”他重新拉上保险，安娜只感觉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额部。
她想争辩，喉头却被先一步掐死了。
“神会明白的，安娜——”枪口摩擦皮肤的力度变大，安娜已经感觉到疼痛，“即便是被他垂怜的孩子，也有必须牺牲的时刻。”
你明白么？
⑦
“胖子，你能确定么？”
“别吵，是他没错——”
胖子和维克躲在沙堆后边，用望远镜看着远处的那个男人。
已经是晚上了，月色并不明显，但那个契合在黑暗中的身影似乎吸纳了所有的光。
“也许，”胖子转头朝维克挤挤眼，“我们不该拿这份钱。”
“所以信誉才显得可贵。”维克回过头，牛仔帽下是不置可否的眼睛。
“也是——”
他们偷偷拉开保险，尽量不让远处的那个魔鬼察觉到。维克感觉汗珠浸透了他的牛仔帽，他望向远处的那个身影，似乎感觉到心底的某个声音在阻止他动手。
维克，行动，意味着不再回头。
棋差一招。
“你们的任务结束了。”他们感觉身后是巨大的阴影，本能告诉胖子和维克必须立刻反击。
太迟了。
冰冷的子弹几乎是在同时穿透二人的心脏，没有一点犹豫。
两具尸体的脸上没有难以置信，没有狠辣，没有追忆。他们就像平常一样，像刚刚从酒馆出来。他们的心脏过早死去。
新生的影子踢开两具尸体，一步一步朝着黑暗中的黑暗走去。他目光中的红点死死盯着那人，史密斯，他们必须有个了断。
是兰诺，不会错的。
“你让我等了很久。”史密斯回过头，望向兰诺，“你正在变得失去理智。”
回应他的是两声枪响，两把手枪。史密斯微笑起来，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那把被擦得几近褪色的枪管。
“你的枪法变得紊乱，”他借助黑暗接近兰诺，大衣开始出现破洞，“变得弱小。”
“砰——”
几乎是无预料的一击，黑衣人中弹了。他看到兰诺的袖口突然闪烁火光，他意识到自己太冒进了。
他开始流血。
“咔嚓——”
史密斯抓住了机会，抓住了兰诺在那一击后片刻的宽慰。他似乎察觉不到疼痛，身体的反应一往如前。在兰诺几乎还在诧异的时候，史密斯将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扳机开始扣动。
完了——兰诺对自己说。
安娜，对不起…
就在扳机即将扣下的瞬间，史密斯有意偏转的枪头，偏执的子弹射入他的胸腔，他开始咳血。史密斯趁机打断他的关节，他的枪被全部夺走了。
黑暗中的影子突然停住了。
史密斯凑到兰诺面前，静静注视他的眼睛。人皮面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
或者，新的面具。
还要…羞辱我么…？
“兰诺，”他开始说话，“那个时刻到来了。”
威尔森挣扎着想要咒骂，喉头却仅有残缺的呜咽声。
“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史密斯已经站不起来了，只看到那人在光暗中挺直的腰杆。
“我很幸运啊，兰诺，真的很幸运，”他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保险部分的银白金属闪烁着夕阳的璨光，“你我是一类人，我们必须延续一些东西...”
“住口...咳...”威尔森不想再听那个男人说下去了，被击穿的肺腔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挣扎着想要活动肌肉，却连捂住耳朵的力气都被夺去了。
“我找到了你...就像曾经被找到的我一样...”男人的手指一点一点扣下扳机，温柔而遗憾地望向兰诺，“今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嘴角，是余生最后的微笑。
⑧
“沙——”
海浪每天拍打石床。
他来到世界的尽头，望着石崖下沉睡的天空之海，默默点上一支烟，缭绕的雾气霎时充溢喉头。
命运，就是被注定的么？
哼...
他捏出烟头，倾吐出的烟雾与烟头散落的余烬交汇在一起，夕阳为他们洒下点点余辉。
没必要再犹豫了。
安娜，听说，海的尽头，有着另一片大陆。
安娜，你喜欢探险，你一定愿意和我一起去吧？
安娜，你听得到么…？
…
他嘴角溢出微笑，慢慢地将手中的铁盒打开。
他也曾听说过大海尽头的那片大陆。
他跳下去，与骨灰一同奔向大海。
“滴答——”
时间开始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