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他们已经在马车上待了几个小时。
离家前，父亲的殷切让帕特西娅感觉有些奇怪。她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甚至不明白父亲瞳孔深处闪烁的光所表示的含义。她眼睛红红的，用力与父亲拥抱在一起。她轻嗅着父亲身上逸散出的气味，那有些奇怪，但却比窗前的兰草要亲切得多。父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帕特西娅长大了。”
唯有尼古拉斯看到了那隐藏极深的一抹遗憾。
马车上的帕特西娅目光依旧飘忽不定。她坐在靠窗的一侧，手中抱着裙摆，默默望向窗外笼罩在薄雾下的田野。尼古拉斯发现她的眼角依旧赘余着妆容般的红迹，不由默叹一声。
“砰！”剧烈的声响在马车的左前方想起，车厢顿时颠簸着散架成一小片废墟。尼古拉斯迅速护住帕特西娅的身体，默默承受着马车崩裂的冲击。
炸弹。
车夫早已被撕裂成一片模糊的血肉，残缺的尸首还在渗出鲜血。尼古拉斯英俊的脸庞上显得有些狼狈，却没流出一滴血。
视野开阔后，他看到了那个人。他手中拿着纹满黑色咒文的匕首，脸上的面罩遮蔽了面容。看他的样子，绝不是偶然路过的旅客。
两人的目光对视，没有多言，也不需要多言。双方在相视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对方的目的，开始积蓄着力量。
但令尼古拉斯惊讶的是，对方的力量并不强，周围也探查不到其他人迹。他对自己的感知能力有着充分的自信。在被玛丽娜②杀死前，他是蜘蛛王国的王子，受过最高级的魔法教育。即便死过一次，他依旧相信自己的实力。
他望向那个靠近自己的家伙。那道身影已经够快了，在空气中甚至勾勒出了细微的残影，但在尼古拉斯看来，他的动作显得多么荒唐可笑。别说是这种低级的刺客，就是暗黑城最顶尖的刺客过来，尼古拉斯也能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太弱了。
那道身影狂妄极了，竟然选择正面进攻——这对一个刺客而言是不理智的，或许过量的成功让他失去了些许理智。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面罩上的眼眸中却带着胜券在握的目光。他从没失败过，并相信这次也不会。
狂妄。
尼古拉斯望向那捅向自己心脏的匕首，只伸出右手便抓住了它。常人眼中的急速在他面前似乎只是蚂蚁徒劳的奔跑。他巧妙地用食指与中指夹住刀刃，片刻便将其折断。在刺客恐惧的神色里，他翻转手腕，转用中指与无名指反手再次夹住刀刃下部，把匕首拆得支离破碎。
手套甚至都没弄脏。
“幕后主使是谁？”他的另一只手迅速出击，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脖颈。他的温柔似乎在这一刻都敛去了，刺客只从他身上察觉到战栗与恐惧，“那样也许你还能多活一会。”
“夏…”被捉住的男人下意识间就要开口，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他惨叫出声，生命力渐渐流向暗黑城的方向。很快，他就变成了一堆白骨。
“该死…”尼古拉斯的绅士风度开始松动，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怀中的小姐。帕特西娅已经醒来，她惺忪的眼睛映出星星的光辉，“怎么了…？”她问道，却只收获到尼古拉斯的沉默。
“我想我们得走快些了，小姐…”尼古拉斯的语气透出一股疲惫，当然不是战斗带来的。老爷知道他的实力，他也明白老爷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但老爷依旧下达了那样的命令，除非…
“是不是父亲出事了？”再不明事理的少女在这会也该明白了一切，从没有人敢攻击帕西娅家族的孩子，“尼古拉斯，是不是！”
“我想我们得加快行程了，小姐…”尼古拉斯重复了一遍，但声音却带上了些许苦涩，“这是老爷的命令…”
“不！给我回去!尼古拉斯，我要回去！”帕特西娅没发现泪水早已淌过眼角，她挣扎地扑向尼古拉斯，“这是命令，带我回去！尼古拉斯…”
“轰！”
他们同时望向暗黑城某个熟悉的方位。不会错的，那是帕西娅家族的领地。富丽的庭院，堂皇的街道，和蔼的父亲…那里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成了火海。滔天的焰芒在这一刻冲入云霄，似乎与天空之海连在了一起。“不！”帕特西娅狂呼着，似乎要流干最后一滴眼泪，“父亲…父亲…”
“夏普仑！”父亲的声音从那儿传来，那是染上愤怒的疾呼，“你的阴谋绝对不会得逞…”
“闭嘴…”阴冷而傲慢的声音想起，似乎来自沉睡万古的凶兽，“死人是不需要言语的…”
“轰！”
更大的火焰淹没了那里的一切。
“父亲…”尼古拉斯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在请求小姐的原谅后抱着他飞速离去，他明白不能辜负老爷为他们争取的宝贵时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我会为你复仇。”
尼古拉斯突然听到某个阴冷的语调从小姐的方位传来，他甚至有些惊恐地望向那，却只看到依旧啜泣的身影。他皱了皱眉头，飞速离去了。
老爷…
注释②：玛丽娜：在与妹妹安吉丽娜的争权中，尼古拉斯导致了整个蜘蛛王国的毁灭。死后，他被死灵术士玛丽娜复活为死灵，并参与精灵族、暗夜精灵族与第一使徒卡恩的战争。巧合下，尼古拉斯与魔女路易斯邂逅并结为情侣，但这早已超脱了玛丽娜的底线。她派出无尽的亡灵追杀二人，最终，他们双双跳下天帷巨兽殉情。
（四）
从那以后，他们在某个小镇定居下来。
老爷留下的钱足够多。尼古拉斯忠实地遵循着老爷的愿望，让帕特西娅度过平凡而充满意义的一生。但小姐似乎太累了，整天待在房里不愿出门。屋内不允许任何外物出现，甚至连光，连他自己也不配拥有这份权利。他默默守在门外，神色中充斥着隐忧。
照理说，仆人无权过问主人的私生活。但小姐已经三天没有出现了，她需要进食，尼古拉斯想。也许，他不得不在今天逾越主仆的界限，恳请他的主人吃点东西了。
他总不能看着帕特西娅就这么死掉。
尼古拉斯下定决心，准备去敲门。其实，在这些天里他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这个动作，可房内唯有冰冷的回应。尼古拉斯甚至害怕帕特西娅已经死掉了。好在每晚夜色最浓郁的时刻，帕特西娅急促的呼吸声总能从门内传出。不然，他早就破门而入了。
就在他的白手套即将叩向门的时候，帕特西娅开了门。
天呀！她怎么了？！帕特西娅是一位白色的长发暗精灵淑女，一直都是。可在今天，她的长发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仅仅堪及肩部的卷发收向她的脑后。她脸上带着狼狈的痕迹。那份娇弱而惹人怜爱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与戏谑的轮转。
“帕特西娅，你…”尼古拉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绪，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他将目光转向阴暗的室内，死灵的特殊视力让他将黑暗摸得一清二楚。那里满是诡异而狰狞的裂痕，似乎是被某种刀刃砍过，缝隙中甚至流出些许黑色的气息，“天哪，你在干什么！”
尼古拉斯下意识地抱住她，帕特西娅也本能地感受到温暖。但很快尼古拉斯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向小姐道歉。可等待他的却是一道微笑。
“小姐…”尼古拉斯难免有些错愕，但他很快挤出笑容，“我很高兴您能恢复精神。”
“是啊~没错。”尼古拉斯感觉小姐的声音好像变得有些奇怪，那种温柔得像是天使般的和声可能再也听不到了，“我很好——”
帕特西娅有意把“好”字拉长来念，同时抬头看向尼古拉斯。她的容颜还是那样美丽，但淑女的礼仪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微弱的弧度挂在嘴角。
尼古拉斯望着小姐走向阳台的身影，心中竟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