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并非李仲文、刘世让或杜伏威,皇帝虽然忌惮他,可是毕竟有着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这孩子自幼就是李渊和窦夫人宦游各地时唯一带在身边的,比他更小的几个孩子三郎、四郎、五郎,儿时也是留在老家,由大他们十几岁的大郎“长兄代父”实际照顾,而二郎这个自幼最受父母宠爱的孩子,却是唯一一直跟在父母身边的,李渊在他身上无疑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和期望,而这个孩子果然也没有辜负他,竟在晋阳起兵后短短四五年间,横扫天下,令群雄胆寒,为大唐打下大半壁江山,自己这个做父皇的,又岂能置亲情和功劳于不顾,说翻脸就翻脸?
何况,北方突厥强敌控弦百万,几乎年年侵扰中原,而秦王李世民,几乎是唐廷令突厥上下唯一忌惮之人!前年颉利可汗一面怂恿刘黑闼复起,继续与大唐敌对,一面亲自领铁骑横扫大唐北方各州县,却唯独碰到“天策上将”秦王兵马后“退避三舍”,不愿与之正面交锋,给武德留下深刻印象。武德尚需依仗“天策上将”这柄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剑来对付突厥,他又岂能下决心自毁长城、自折利剑?
何况,“天策府”一帮骄兵悍将也不好惹,倘若贸然裁抑秦王,激起变乱来,这些血与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莽夫们的能量,恐非一个杨文干可比,到时太子能否弹压得住?就难说了。
太子结交边将,私招兵马,意欲图谋秦王;而“天策府”利用太子失误,从中推波助澜,甚至不知用何手段,私自调包了太子致杨文干密信,企图坐实太子“谋反”。
武德当然也可将有嫌疑与“天策府”勾连的豳州治中赵慈皓等人下狱,严刑逼供,搞清楚是谁伪造、调包了建成信件,可是查清楚了又如何?
自己既不能下决心摒弃大郎、二郎双方中任何一方,这事查下去,是皇室一大丑闻,又当如何收场?
左思右想,武德也只能对此事不了了之,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给予警告,告诫这两个不省心的儿子:朕还没死!你们给我悠着点。
武德于是派出平素和二郎关系不错的萧瑀为使传敕,通知二郎自己不能兑现立其为太子的承诺,以减轻对二郎的刺激,免得二郎一时头脑发热,干出杨文干那样铤而走险举兵之事来!
此时武德心里五味杂陈!叹息一声,对世民道:“你大哥居东宫多年,为父不忍废之。二郎功勋卓著,对我大唐有定鼎之功,为父特封你为‘天策上将’,依旧是赏不当功。然体制如此,为父也难有两全之策!”
世民有气无力答道:“还祈父皇为国珍摄,万勿以儿臣为念!如今儿臣已成多余之人,自今往后,儿臣只在酒中作乐,醉里度日,再不与闻朝政,免遭忌恨。”
武德自然听出二郎话中的激愤之意,可是……倘若扶二郎为太子,以其才干,对于国家将来,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武德不禁要时时担忧皇权还能否握在自己手中?是以他要用二郎之才,却又不得不防备、抑制这个才能超卓的儿子,而现下,利用大郎去平衡二郎的势力,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大郎一人之力恐非二郎对手,但如今四郎倾向于他,大郎加上四郎的势力,正好勉强可平衡二郎,朝中各方势力平衡,他这个“至尊”,才好维持稳定局面。
见父亲沉默不语,世民知从他这里再讨不到半点好处,一切只能靠自己。
世民再拜告退。行至殿门,父亲却叫住他:“二郎——”
世民回头,见夕阳下一缕淡淡阳光从侧面窗子透进来,映照着父亲须发皆白,面容憔悴,满眼是泪,一副老态龙钟样,全然不似当年初出晋阳与登基之时的龙虎精神、王霸之气,也不禁鼻子发酸,潸然落泪。
武德落泪道:“二郎,你兄弟不和,为父只有从中斡旋。我总不能逼死自己儿子!看在为父份上,你就受点委屈,别再和你大哥争长短了!”
毕竟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武德心知降伏这个孩子,不仅要靠强力,要“晓之以理”,关键时刻更得“动之以情”,用“情”拉住他的心!
听着父亲近乎哀告的话,世民心中大为不忍!他扑倒在父亲脚下,抱住父亲双腿,痛哭失声:“孩儿实无谋害兄长之意,否则父皇离开仁智宫那晚孩儿便有机会下手。可是兄长却容不得孩儿……如今父亲健在,大哥便结交边将私招兵马,意欲置孩儿于死地!将来大哥龙登九五,他又岂能容我于世?孩儿万般无奈,才不得不结众将以自保!”
武德闻言悚然一惊!想到那晚自己只顾忌杨文干,却忽略了他把仁智宫全权交予二郎,实则是把大郎的性命也交托于他手……而当日武德由于精神过度紧张,竟是忽略了这点。想到此他心中又有些欣慰:二郎毕竟还是重亲情的,并没有趁机对大郎下狠手。
见世民不愿正面回答,武德知其不肯抽身退步,设身处地为他一想,又觉二郎所虑也不无道理。但二郎不愿交出兵权,大郎又岂能放心?武德万般无奈,只得拭泪道:
“毗沙门(建成乳名)担心你拥兵为乱,想要你交出兵权。只要你在为父面前起誓,绝不以兵威逼你大哥,为父自去对他说,要他善待于你,不要你解除兵权。”
见父亲竟要自己立誓,分明仍是一意偏袒大哥!世民觉得若答应岂不是自缚手脚、任人宰割?那握有兵权还有何实际意义?
“朕要皇儿以乾儿前程名义立誓!”武德催促道。
见父皇催促,还点名要他以乾儿为名立誓,世民内心凄苦难言!可是若不答应,父亲岂不要疑我存心拥兵为乱?
世民伏地哭拜道:“孩儿只怕早晨解除兵权,晚上就身首异处!并不敢有半点异谋。若父皇也疑心孩儿,孩儿纵死无以自明!父皇既如是说,孩儿愿对天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