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下马威跳苗刀小试锋芒,安乐窝蓝神医大有可为
没等他靠近身前,那苗女‘嗉’地跃后数丈,怪眼中射出森冷凌厉之芒,提高嗓音出声告诫道:“再靠近的话,小心我不客气!我是不是进山采药的,不关你事。你若没别的要问,我便走了。”
韩若壁停下脚步,向她缓缓施了一礼,道:“姑娘能安然自毒瘴密布的雪峰山上下来,可是吃过‘火梨子’的?”
“他也是,你也是,你们干什么都问这个?”苗女又翻一翻眼,道:“吃过怎样?没吃过又怎样?”
见她神情戒备,韩若壁尽量笑得亲切可人,道:“姑娘,在下与朋友有急事要去‘魇伏谷’里找蓝老先生,如果你手边还有剩余的‘火梨子’,可否卖给我们两粒,也好让我们安然进去山里?”
苗女垂首不语。
韩若壁又试探道:“价钱方面总好商量的。我出的价钱,包姑娘满意就是。”
沉思默想了一刻,苗女道:“过些日子我还需进山炼蛊,少不得那东西。现下若是卖给你们,我便没有了。”
听出她手里必是有‘火梨子’的,韩若壁立感满心欢喜,至于她是不是炼蛊的巫祝,就全不关心了,总之绝不能放过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机会。
一转脸,韩若壁颇为用心地冲那苗女展颜一笑。他很少笑得如此卖力,虽然眼下身受重伤未免形容憔悴了些,但这一笑间仍是自有一股放纵潇洒,极尽风 流之气散发了出来,任是个女子都难以抵挡。那苗女顿觉一阵金风携了点点玉露扑面而至,不禁怦然心动了一瞬。毕竟她以前从未遇见过这般风度翩翩、绰然出群的男子。
见预期的效果达到了,韩若壁的眼神又流露出无限的黯然神伤,面带凄苦之色道:“不瞒姑娘,在下重病缠身,时日无多,此去‘魇伏谷’是为找蓝老先生医治,若是耽搁了,对病情极为不利。还请姑娘看在关乎性命的份上,成全在下吧。”说罢,他猛力地咳嗽了几声,又佯装喘不上气来一般,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显出一脸痛苦难耐的神情。
苗女见状,皱起两道淡眉,将信将疑道:“你当真快没命了?”
韩若壁长长叹息一声,目中浮现无尽惆怅,道:“一瞧姑娘就是颖悟超绝、慧心巧思的妙人,莫非辨不出我的状况?”
一句话把那苗女夸得一阵窃喜接着一阵舒畅,随即不禁对他生出了些许怜悯之情。
这会儿,黄芩已稍稍恢复,正在不远处一边运功调息,一边留意韩若壁和苗女这边。当他瞧见韩若壁对那名苗女又是献笑脸、又是抛眼色,顺带装可怜,有声有色、倾情倾力地一场表演时,只感哭不得,笑不得,连在心里损他几句的心思都不得了,真正是无话可说。
这边,虽然那苗女在心底里已对韩若壁生出了丁点儿好感,可仍是道:“你怎样是你的事,我这些日子是离不开‘火梨子’的。”
韩若壁急忙道:“姑娘放心,等见着蓝老先生后,我再买两粒‘火梨子’回来送还予你。若无意外明日便可,并不妨碍你几日后进山炼蛊。”
其实,他身上所带的银票、金珠除去诊金一千两,也不知够不够再买四粒‘火梨子’的,但总要把急用的两粒‘火梨子’先弄到手,其他的就仁者见其仁,智者见其智,说者任其说,听者随其听的事了。
苗女沉吟不决片刻,摇头道:“不成,万一你们哄骗我,进去山里几天都不出来,我的事不就被耽误了嘛。”
见自己如此卖力装佯了一番,却没起到实际效果,韩若壁不免着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丈夫哪有对小女子食言的?!”
那苗女头脑清楚得很,仍旧摇了摇头道:“也许你本意并非想骗我,可如果你们进山后没能找到‘魇伏谷’,或是没能向蓝老先生买到‘火梨子’,又或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一时出不来呢?”
韩若壁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姑娘,你哪来的许多‘可能’,‘或是’?别的不说,就算你把‘火梨子’卖给我们后,出现了那些‘可能’、‘或是’,你不也赚到大把的银子了吗?又没吃甚亏。”
终于,意识到他之前大半是在装模做样,那苗女目光一凛,冷声断然道:“哼哼,早知你们汉人男子嘴里就没有实话,今日一见果真不假。我管你是死是活,眼下正是我炼蛊的关键时刻,绝不可把‘火梨子’转卖给你们!”说罢,转身要走。
韩若壁岂肯这样放她离去?一边要去拽她的衣袖,一边匆忙道:“姑娘,还烦你再考虑考虑!”他心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算强买强卖,也得叫她留下两粒‘火梨子’。
苗女骤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韩若壁,怪眼连翻数翻,嗔怒道:“你敢拦我?!”话音未落,突然间,只见一道精芒凭空闪过,那苗女手中已多了把光华熠熠的苗刀,‘嗖’的一声,即刻切向韩若壁的手臂!
原来,苗人素性爱刀,不分男女,成年苗人随身带刀乃是极为普遍之事。一般苗家的小儿刚出生时,便有亲戚朋友以好铁相赠,粗粗打造成型,深埋于泥沟之中。其后,每年取出折打锻炼一次,直至小儿年满十六岁时,这刀才算是锻打成功,端的是百折宝刀!此种苗刀锋锐绝伦,据说如果路边有水牛经过,挥刀斩下牛头,牛还能走出老远才会倒下。这般说法,虽然或有夸大之嫌,但苗刀的锋利却是名不虚传的。
眼前这名苗女手中的刀,全长两尺有余,刀刃的长度差不多有一尺八寸,刀身上花纹密布,显是经过了一次次的、反复的折叠锻打后的痕迹。刀身的两侧一边留有一道深深的血槽,刀刃上寒光闪闪,光是瞧上一眼,都会令人产生一种被割伤了的错觉。刀柄上密密地缠着麻管,刀首装有一个金环,看起来颇为精致,容易使人误以为是小女儿的玩具。
但是,这绝非小女儿的玩具,而是真正的杀人利器!
原本,那苗女的苗刀就系在腰间,黑色漆皮的刀鞘,一点儿也不起眼。而她的这一刀,拔刀时是反手提握住刀柄,刀身贴着前臂,刀背朝里,刃口朝外,屈肘送出,刀尖自下而上直挑向韩若壁伸过来拽她衣袖的手臂,是以幅度小、动作快、着力重,极容易被忽视。但若是被这一刀挑中,韩若壁的手臂就算是废了。
大骇之下,韩若壁急忙缩手,但因为内伤的缘故,反应已不及无恙时的十分之一,是以根本没法躲避,禁不住‘啊’了一声。就在此时,只听得‘呛啷啷’一声脆响,一条铁链如毒蛇出洞般飞射而至,迅疾若风雷,精准似鹰眼,直啄向苗女的腰间。
原来,黄芩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眼见苗女三言不和便骤然拔刀,出手快如闪电时,大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己离得不近,如果想拦下苗女的这一刀就必须使用长度可及的铁链。但是,眼见这一刀的力道非比寻常,而他刚才入山寻谷时,已损耗掉了全部真力,目前恢复的尚不及十分之三,现下倘若直接以铁链出手拦阻苗刀,殊无把握,因此才以铁链攻击苗女的腰间,以逼其换招应对。
真可谓围魏救赵之策!
果然,那苗女眼见黄芩的铁链,横跨八尺以上的距离攻击到了身侧,且链上沉重的力道、莫测的变化,都令人无法等闲视之。无奈之下,她顾不得先伤韩若壁了,转而侧身错步,纵起一个小跳,让开了啄到腰间的这一链。
那苗女瞅见韩若壁缩手时的速度缓慢,而先前也曾见识到黄芩的内力足以入瘴地而无损,是以立刻明白这二人中,只有黄芩有些扎手,而韩若壁实在不足为虑。当下,她舍了韩若壁,一左一右两个小跳步,轻巧灵动,快捷胜似狸猫已抢至黄芩身前,意欲发挥她的兵刃较短,利于贴身搏斗的优势,与黄芩相搏。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个道理黄芩太清楚了。是以,他见到苗女选择以侧跳步贴身上来时,心中也是大为称赞。难得的是,黄芩居然没有后撤来以保持铁链在长度上的优势,拒敌人于丈外,而是手掌猛的一抖将铁链收了回来,于空中飞速的来回折了两次,最终握在手中。如此一来,他那条丈许长的铁链已并做四股,长度不足三尺,和苗女的苗刀相比,倒是也差不多长短。一时间,二人短兵对短兵,打得好不热闹!
只见,黄芩那四股粗的铁链挥舞起来,时而挺得笔直,大开大阖,硬冲硬撞;时而柔软扭曲,上下翻腾,如灵蛇疾舞,端的是忽硬忽软,变化莫测。那苗女的招式则更为奇妙。但见她的步法以滑步和小跳步为主,每一步或滑出,或小跳,变化、折向之时无一不出人意料,奇诡至极。而她手上的刀法更令人大开眼界。须知,刀本身就是为了劈、砍而设计出来的武器,可是,那苗女的刀法却几乎没有一招一式走的是劈、砍的路数,而是仅以挑、撩为主,再辅以切、削。她的每一招都是自下向上发力,发力之时还往往伴随着她独特的小跳步法,杀伤力倍增。是以,她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借助了腿上的弹跳之力,刀尖上的力道,竟丝毫不逊色于此刻的黄芩。当然,目前黄芩的内力恢复还不到三成,但那名年纪尚轻的苗女能如此厉害,也是令人相当吃惊的了。
小心应对的同时,黄芩不禁心下暗赞:久闻苗人的‘跳苗刀’招法奇妙,宇内独步,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
顷刻间,二人来来回回,恶斗了三五十个回合,居然杀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这种情况让一旁观战的韩若壁也大为惊奇,不得不对那名苗女的身手刮目相看了起来。
激战之中,黄芩逐渐摸清了苗女步法的特点。很快,他瞅准了一个机会,趁着苗女一个侧跳步,旋即苗刀一抹,反挑向他的肋下之时,已料敌先机,手腕猛旋几下,四股粗的铁链便如麻绳一般紧紧缠住了苗女的苗刀。就在苗女吃了一惊,想甩刀挣脱之际,黄芩已左手握爪,闪电般地探出,牢牢扣住了苗女握刀的手腕,这一扣,正扣在脉门之上。那苗女顿时全身酸软,内力再也提聚不上了。
韩若壁心头一阵欣喜,就指望黄芩接下来能逼那苗女卖出两粒‘火梨子’。他心急火燎道:“姑娘若肯转让两粒‘火梨子’,我们不但不会伤害姑娘,而且给足价钱,感激涕零。”
由于受制于人一时动弹不得,苗女气恼不已,双颊被泛起的怒火烧出了两抹妖异的红晕。她恨声道:“臭小子,以为我只会用刀吗?若再逼我,莫怪我放蛊出来叫你们不得好死!”
黄芩收起铁链,沉声道:“我本就无意逼你,若非你先出刀伤他,我又岂会动手?你走吧。”
见他如此干脆地放自己走,苗女颇感意外,不由得怔了怔。转瞬,她恶狠狠地瞪了黄芩、韩若壁各一眼,才翼翼小心地走了。不过,走归走,她的走法很是特别,不但走得极慢,走路时的模样也颇为怪异,是面朝黄、韩二人,含着胸稍稍弓起身体,十分戒备地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倒退的同时,她不但警惕地注视着黄芩,瞧他是否有所异动,还深深地提聚起一口气,将两个腮帮子鼓得圆圆的。估计是她担心黄芩放人是假,是想趁她调头走人露出背后空门时,再从背后偷袭她,是以才特别加了小心。
黄芩瞧在眼里,想起先前从她鼻子里飞出的蛊子,暗道:她鼓起两腮莫非是为了随时准备从嘴里放蛊?
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韩若壁抢前一步,道一声“姑娘!”,还待有所举动,却被黄芩一臂拦下了:“你还想怎样?”
韩若壁当真急了,道:“你到底站在哪一头?我要买下她两粒‘火梨子’!你不帮我也就罢了,却居然拦我?!”
黄芩心道:你内力全无,我不拦你,难道由着你上去和她拼斗?仍是不放开韩若壁,他口中道:“人家说到底不卖,你还想强买强卖不成?果然是盗匪秉性。”
韩若壁愠怒道:“你今日才知道我是盗匪吗?”
黄芩道:“我以为你虽然是盗匪头子,可行事还是循着天理、道义的。”
韩若壁冷笑两声道:“天理、道义?想要活命是天理!不偷不抢是道义!没了武功,谁听我那一套‘天理’、‘道义’?再者说,我若是盗匪秉性,就该去抢她的‘火梨子’,而不是花重金去买。”稍顿了顿,他又道:“我堂堂一个大当家,自从被你所伤以来,要你扶持,要你照顾,你道我有多憋屈、多愤闷?现下倒好,我不过想施些手段制住那苗女,既不伤她,还会加倍付她银子,你却不帮我。你可知道,早一日得着‘火梨子’,我就可早一日去到‘魇伏谷’找蓝诸治伤......你还想让我憋闷到何时?!”
他这么说大有求之不得,怒于甲而牵于乙的意味。不过似韩若壁这般表面呼朋唤友,内心孤高气傲之人,此番真力全失又熬受了诸多痛苦,压抑得久了,牵怒于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黄芩一时间缩舌无语。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韩若壁正正经经地说出此等失了风度、强词夺理的话。
想到他的内伤是自己下的手,黄芩缓了口气,道:“方才那苗女若是放蛊,我未必能拦得住。你宽心,等再过几日,我必能摸清‘魇伏谷’的所在,届时便领你一道进去。”思忖了一下,他又道:“当然,若是由我先进去谷里,向蓝老先生买来‘火梨子’给你吃下,你再进去,便更加万无一失。”
见了黄芩的反应,韩若壁长舒一口气,压抑下胸中的不满,心道:怒中无智,急则有失。今日,我怎的犯起浑来?转而,他仰天叹息一声,心情也是一落千丈,道:“算了,与其让你在这儿一日日浪费真力做巡山大王,倒不如回去‘金碧山庄’花钱想法子请人替我们找寻卖家。”
这时,因为走得极慢,那苗女离他们尚不算远,对于他二人的对话也听得真真的。当听到‘金碧山庄’时,她徒然停下脚步,站直身体,那双极淡的眼仁里似有光彩一闪即逝。下一瞬,她居然疾步走了回来,边走边道:“你们说的‘金碧山庄’可是辰州府首富,被人称作‘三湘大侠’的公冶修的庄子?”
见她突然转了回来,韩、黄二人不知何故,四目相对间大感诧异。韩若壁回她道:“没错,就是他的庄子。”随着苗女越来越靠近,他又感觉到全身奇异的舒服了起来。
到了近前,苗女咧一咧嘴,含含糊糊地笑了笑,道:“听起来,你们是从‘金碧山庄’来的,没错吧?”她笑起来有点不自然,干巴巴的,不过这还是二人头一次瞧见她笑。
二人点头。
得了他们的肯定,那苗女的语气当即缓和了下来,道:“请问二位,可是公冶庄主的朋友?”
黄芩正要说什么,韩若壁已抢先笑道:“岂止是朋友,根本是莫逆之交!”听那苗女的说辞,他以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那苗女必定对公冶修极有好感,因而生了加以利用的心思。
苗女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听说‘三湘大侠’是个光明磊落、讲求仁义的大人物,你们既是他的至交,想必也非泛泛之辈。”这一次,她的笑容终于有了几分暖意,比前次要自然了不少。
韩若壁心道:看来她是笑得太少了,以后若能多笑笑,就不会这般面目可憎了。
摸不清苗女的意图,黄芩索性直接问道:“姑娘因何去而复返?”
苗女眨一眨眼睛,不答反问道:“你们不是想买我的两粒‘火梨子’吗?”
黄、韩二人同时点头答道:“不错。”
苗女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既然你们是公冶庄主的好朋友,只要愿意领我去‘金碧山庄’,替我引荐一下,让我面对面地见识一下人人敬仰的‘三湘大侠’,这买卖便成了。”
感觉其中必有蹊跷,但考虑到事不关已,韩若壁也不愿多想,一拍大腿,点头含笑道:“使得使得,简直小事一桩。”
黄芩却道:“‘金碧山庄’原本就不是什么困难去处,公冶庄主也不是什么特别难见的人物,姑娘若是有意,自己前去求见公冶庄主即可,为何还要我们引荐?”
苗女心下暗道:那老东西的庄子里不留苗人,更加不肯见苗人。我若能见着他,还用得着你们?嘴上,她随便糊弄道:“我对‘金碧山庄’和公冶庄主一点儿也不熟悉,若有人能帮忙引荐,总是方便不少。”
韩若壁哪管得了那许多,随声附和道:“有我们引荐,庄主必然高看姑娘的。”
各种念头在脑中连环闪过,黄芩指一指韩若壁,道:“姑娘的提议确是不难办到。可是,我们买了你的‘火梨子’是要去往‘魇伏谷’,找蓝老先生替他治伤的。既是治伤,总需要时日,万十天半月后才得出来,又如何领你去‘金碧山庄’?”
苗女暗笑:都等了好几年了,难得碰上这么个机会,又岂会在乎十天半月?面上,她毫不在乎,道:“没关系,你们出来后领我去就好了。”
见她一点儿也不急,黄芩面有疑色。
这时,苗女已从腰囊里取出了两枚‘火梨子’擒在手中。
韩若壁瞧见这‘火梨子’通体火红,大小如杏,形状若梨,笑道:“难怪蓝诸替它取名‘火梨子’,果真是火梨子啊,哈哈。”
他正要伸手去拿,那苗女却将手缩至身后,道:“银子呢?”
韩若壁笑道:“总不会少你的。开个价吧。”
苗女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我买的时候是二十两一粒,我也不多加价,卖给你,就算四十两一粒吧。”
韩若壁讪讪笑道:“到手就翻了一倍,这还叫‘不多加价’?看来我走这一趟,在银子方面,注定是要从头亏到脚喽。”
苗女不高兴道:“你嫌亏,我还不乐意卖呢,爱买不买。”说着,就要将‘火梨子’收回腰囊里。
其实,这价钱已比韩若壁之前预想的低了许多,八十两银子他哪里会瞧在眼里,于是麻利地取出银子奉上,调笑道:“我买我买。看姑娘如此精明,不去开门做生意,偏要练什么蛊,真是可惜了。”
苗女白了他一眼,收下银子,将‘火梨子’递给韩若壁时,又嘱咐了一遍道:“记住了,你们出来后就得领我去‘金碧山庄’见公冶庄主。”
黄芩有些疑惑,道:“不约定好时间、地点,就算我们从山里出来,却要到哪里找你?”
莫测高深地咧嘴笑了笑,那苗女道:“我的蛊子已识得你了,你们跑不掉的。”
想起在山里时,盘踞在头顶上的那只银色的小东西,不知为何,黄芩心头泛起一阵恶寒。
瞟了眼韩若壁,苗女又问黄芩道:“我已知他叫韩若壁。你呢?叫什么?”
黄芩道:“我姓黄名芩。”
韩若壁不失时机地插嘴道:“我和他的姓名,姑娘都已知晓,可姑娘的芳名还不曾得知,这却有些不公平了。”
苗女倒不扭捏,直言不讳道:“我姓熊,名传香。”
沉吟了一瞬,韩若壁微微摇晃脑袋,道:“‘侍读沾恩早,传香驻日迟。’传香是个好名字。熊姑娘的爹娘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取得这样雅致的好名字。”
熊传香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道:“哪有你说得那么费劲。替我取名‘传香’,不过因为他们膝下无儿,指望之后还能生出个弟弟传递香火罢了。”
韩若壁顿感尴尬。
见他掉书袋没掉好,一下子掉到了地上,黄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韩若壁没理他,瞧了眼天空中白玉弯钩似的月牙儿拉扯开一片薄云,道:“时候不早了。”
向二人挥挥手,熊传香道:“我先去别处,等你二人自山里出来时再来相见。”
说着,她迈开脚步,裹了一身星光月影,远远地走了。之后,黄、韩二人在山脚下寻了处避风的地方,草草对付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二人吃下‘火梨子’,披雾带露地进了‘雪峰山’。
按照黄芩之前查探的路线,二人入山后一直向西走,大约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熊传香炼蛊的那片林海。韩若壁瞧见此处的毒瘴比别处浓厚许多,又想到‘魇伏谷’乃是雪峰山上毒瘴最为浓厚之处,觉得方向上应该没错。于是,二人穿越过那片林海,依旧向西继续铺开范围,深入查探。
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二人隐约听见有水声传来,仿佛珍珠撒落石盘,又如玉佩交错相击,清脆悦耳,动听之极。透过毒瘴,二人寻声望去,但见一处山涧内翻银滚雪,激荡起无数水花后,绵亘蜿蜒着汇聚成一条小溪,不急不徐地延伸向更远处的一片灰蒙蒙的林子里。
韩若壁道:“既叫‘魇伏谷’,可见是个低洼的谷地。水往低处走,我们顺着溪水寻过去,或许可以找到。”
瞧着溪水的流向,黄芩道:“不错,人要活,就得喝水、吃食,‘金针’也是人,居住的地方不可能没有水源。走,我们去那边的林子瞧瞧。”
待他们奔至那片林子前,只见溪水哗哗流淌,直深入到林子里被更浓厚的毒瘴包裹到几乎瞧不清面貌的地方。二人相视一眼,心意已通,一同进到林子里。顺着溪水的方向又走出了一段距离后,他们忽然感觉脚下的山路明显向下倾斜了起来,而且越来越陡峭,几乎令得他们没法控制住下落的身形,而不得不加快步伐,在各类树木、藤蔓间疾速奔走。同时,传入耳中的水流声也渐渐急促了起来。
若非前面就是谷地,岂能有如此变化?二人心中一喜,更加主动地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渐渐地,山路向下倾斜的角度开始变得缓和起来,当坡度重归平坦后,黄、韩二人惊讶地发现,原来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置身于一处山谷中了。这处山谷被浓浓的毒瘴覆盖住,只有聚起目力才可瞧清楚周遭的一切。
黄芩举目望去,只见满眼的林木,一层连着一层,一片接着一片,婆娑起伏,让人目不暇接。与谷外不同的是,这里的林木种类繁多,混杂在一起,有许多并不曾在谷外见到过。而且,这些林木之中还间或辟出了数十块沃土,不知被什么人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韩若壁当先走入其中,哈哈笑道:“错不了,这里定是‘魇伏谷’了。我想,蓝诸的家应该不远了。”
黄芩料想也是,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
往前又走了一段,当黄芩经过一棵少见的、叶子都是金色的树时,禁不住停下了脚步。细看之下,炫目的金色树叶间,还星星点点地点缀了数十朵白得似瓷似玉的小花。这棵树虽然被灰蒙蒙的毒瘴包裹住,却仍难掩其光辉夺目。
发觉身后的脚步声突然间消失了,韩若壁转回头,问道:“怎么不走了?瞧什么呢?”
黄芩跟上来,道:“那棵树很特别。”
韩若壁瞧了一眼,道:“是‘金叶白兰’。没想到你会对它有兴趣。”他随手一指左侧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又道:“这里还有不少其他树木,比如那棵树,叶形奇特、酷似鹅掌,就叫‘鹅掌楸’,还有什么五针松,山毛榉等等,多了去了。来来来,我这就一一说与你知道。”
黄芩笑了声道:“知道你懂得多,其它的就不必了。其实,我也在山里呆过不少时候,识得一些树木,只是没见过‘金叶白兰’。”
本想借机显摆一下自己的博学,却被阻止了,韩若壁心有不快,转身奔前几步,朝着一片草药地去了。就他自身而言,比起天然的树木,还是那些不知什么人种下的各类草药更令他感兴趣。又走了百十多步,韩若壁来到一片草药地边,低头瞧看了一阵。黄芩跟在他身后,道:“那些是什么?”
听他主动开口寻问,显是在草药方面不如自己,韩若感立感一阵舒畅,刚才的不快当即消散的无影无踪了。也不管黄芩听不听得清,他一边以手指点数草药,一边口中嘟囔道:“哦,这是医治伤寒热病,咽喉痹痛的马钱子;啊,这是医治口目歪斜、失音不语的蓖麻;这是......医治肺劳风热、肺痿咳嗽的天门冬;居然还有墨记草、预知子、白药子......这是什么?我怎的没见过?......咦?那又是什么?......嘿嘿嘿,看来蓝老先生这些年来真是没闲着,简直把草药铺子搬进‘魇伏谷’里来了。”
他料道这些草药八成是蓝诸种下的。
二人一路走,韩若壁一路点数,发现遍地的草药中,他能认识的只占了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他从未见过,闻所未闻的各类草药,不禁心中慨叹道:果然,只读过几本医书还是不行啊。
又行出两百来步,二人终于走出了林子,前面豁然开朗,现出一座不小的庄院来。庄院旁还有一处水潭,青石为底,潭水清冽,几可映出天光日影。这处水潭正是由谷外山涧里流出的那条小溪灌注而成的。但这处水潭并非是小溪的终点,在这里汇聚成潭后,溪水仍旧继续向前流淌,直至更远的深处。
眼前的庄院围墙只有一人多高,是以在外面只需稍掂掂脚、探探头就可窥见里面的状况。想来,会如此设计,大约是庄院的主人从没担心过会有外人跑来窥探,加上考虑到毒瘴的原因,谷内终年暗淡少光,因而降低了围墙的高度,以便使得院子里尽量敞亮一些。不想,这样的院墙,此刻倒是方便了黄芩和韩若壁。他二人原就生得比一般人高大些,因此只是靠近院墙就瞧见里面的动静了。
里面,正是一派兴趣盎然、合家欢乐的景象。前院里,一位穿着十分乍眼的大红色宽袖锦锻长袍、花白头发的老者被一块蓝色的布条蒙住眼睛,正一面嘿嘿嘿地笑着,一面忽尔往东里抱一把,忽尔向西里扑一下,开心地捉迷藏玩儿呢。在他周围,五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娇笑连连、惊喘不定地不断跳来跳去闪躲避让。更有两个可能觉得不过瘾,时不时还故意送将上去,甩一把手中的绢帕,撩动一下那老者伸出来探寻的手掌或脸庞。
向黄芩使了一个眼色,韩若壁一马当先翻进了前院。没等他迈出几步,那老者就似听到了什么响动,跌跌撞撞地向他这边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了个满怀。那五名妇人见来了陌生人,只是目光惊疑又有点兴奋地瞧着,没一人出声。
韩若壁既没挣扎,也没说话,任由那老者抱着的同时,冲那五位妇人友好地笑了笑,又将食指放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老者并未摘下眼睛上的布条,而是用手摸索了一下韩若壁,才苦恼道:“这么粗的腰,应该是‘罗汉果’了。可她的腰摸上去,不该这么硬啊......”
在男人里,韩若壁的腰已算不得粗了,可在女人里,似他这般高大的,的的确确只能是五大三粗的水桶腰了。五名妇人中最为丰满的一个,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瞧她的腰,应该就是老者口中的‘罗汉果’了。
‘罗汉果’的笑声分明是从老者的身后发出的,他当即明白怀里抱住的并非‘罗汉果’,于是松开了手。
这时候,韩若壁出声道:“你若能猜中我是谁,我输给你一万两银子。”
听出对方是个男人,那老者并未显出一分一毫的惊讶,只是十分不甘地扯下布条,道:“可惜我以前没见过你,不然不管你是谁,我都一定能猜得出来,赢下那一万两银子。”
韩若壁随及向那老者深施一礼,道:“在下韩若壁,特来拜会‘金针’蓝老先生。”
他知道,这人必是蓝诸无疑了。
这时,黄芩也已翻进了院子,立于韩若壁身后,道:“我姓黄,名芩,陪他一道来的。”
“黄芩?”蓝诸‘咦’了声,道:“这名字听起来和一味药同音。”
他精于草药,自然十分敏感。
韩若壁斜睨了黄芩一眼,道:“根本就是那味药。”
蓝诸瞧向黄芩道:“还真取了个药名?”
黄芩只能默认。
转而,蓝诸又仔细端详了他们片刻,小心谨慎道:“二位与我有仇吗?”
想不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黄、韩二人愕然了一瞬,继而茫然地摇了摇头,齐声道:“没有。”
蓝诸‘哦’了一声,象是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般,接着又道:“那么,我欠二位银钱吗?”
黄、韩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又齐声道:“没有。”
转眼,蓝诸面色一寒,冷冷道:“既如此,这里不欢迎外人,二位跑来作甚?”
与韩若壁交换了一下眼色,黄芩道:“我这位朋友受了重伤,进来谷里,是为找蓝老先生医伤的。”
蓝诸一副了然无趣的模样,道:“医伤的,难道不知道我的规矩吗?”
韩若壁点头道:“当然知道。那一千两诊金早已备好。”
蓝诸一摆手,道:“除了诊金,你不知道我三年一次在外出诊,在家则一心建筑安乐窝吗?”
韩若壁大为不解道:“在外出诊和病人来家里,有甚不同?”
蓝诸慢吞吞道:“在外出诊是为赚钱,在家建筑安乐窝则为过活,赚钱归赚钱,过活归过活,这二者绝不可混为一谈。若是混为一谈,不是钱赚得不安生,就是日子过得不安生,又或者是两者都不得安生。因此病人来家里却是不合规矩的。”
韩若壁一脸不信邪的样子,道:“莫非送上门的银子,蓝老先生硬是不赚?”
蓝诸一本正经道:“我生性喜爱银子,但不喜被银子控制,定下规矩是为约束自己,既能赚得银子,又能活得自在,是以规矩十分重要。”
就在韩若壁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又奸滑一笑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万般皆为虚无,只有钱是真的。规矩十分重要,可难得有送上门的银子,我傻才不赚。”
听到这里,韩若壁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