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子母弹？”
章琳愕然呢喃，总觉得这名词好像在哪里听过。片刻后她的双眼逐渐瞪大直至如铜铃那般，嘴里更是失声大喊，“——你说她中的是无限子母弹？！”
男医生点点头。
轰隆——
心腔一片白光闪闪，顷刻间好似狂风大作，万道天雷同时落下——仿佛失去所有的气力。她瘫倒在地上泪如泉涌，源源不断的泪水再度从一片狼藉的双颊上滑落。
“非常抱歉……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再听到这句话，已与先前完全是不同的心情。
没有人能对抗无限子母弹，除非世上真有奇迹。
奇迹……
若那么容易出现，又怎么能称作奇迹。
难道，已经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奇迹……
奇迹？
——奇迹！
随着这两个字不断在脑海上空反复闪烁，章琳终于想到什么似的双眼再度涌上光芒。
她拿出手机给李原夜发消息。
一开始就该想到的，追查黑陀螺总部什么时候都可以，救秦悦的命却是迫在眉睫——黑夜侠一定能化解无限子母弹。
“不对不对！要拿悦悦的手机！”消息发送但被对方拒绝接收，章琳看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依旧是非好友的状态。“——她的手机在哪！秦悦的手机在哪？！”
“手机？”男医生被她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但还是马上给出回答。“手机应该在她的外衣里面。”
“衣服在哪？！”
“就放在内室旁边的房间里！”
章琳闻言迅速前往，神经前所未有的紧绷。
她必须集中所有的精力尽快找到秦悦的手机，然后将李原夜，只有他才能救秦悦的命了。
“找到了！”
她兴奋地喊出声音，甚至来不及抹一下汗珠密布的额头。
然而手机却在这时没电了。
“怎么会……”
“——快快快！有没有充电器！拿充电器来啊！”
她扯着嗓子呼喊。
“有！小川你马上去拿！”虽然不知道章琳到底想干什么，男医生还是立即吩咐下去。
叫做小川的护士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
“嘟嘟！”
“嘟嘟！”
“嘟嘟！”
就在这时，内室里传来如同警报的声音。
男医生倏然凝眉，带着余下医护人员快步进入，章琳自然紧跟其后。
“——刘医生！秦小姐的生命体征正在逐渐消失！”
刘医生没有说话，神色非常糟糕。
这和他预计的时间相差太远了，原本至少也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情——无限子母弹的力量果然超出常人理解。
并不知道这些的章琳怔怔地看着一边喊着类似已经束手无策的话，一边还在努力做着急救措施的医护人员，又将视线移到被围在他们中心早已昏迷的秦悦。
「李原夜……」
「如果你真的是英雄……就请赶紧出现吧！」
「我为我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道歉——求你了快出现吧！」
「救救秦悦吧！她是为了你才搞成这样的啊！」
章琳紧紧闭上双眼，十根手指亦是紧紧交叉做出祈祷的手势，祈祷上天准许奇迹降临。
这次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从警报开始到现在大概不过五分钟的时间——章琳看到刘医生一行突然停下手头的工作。
刘医生转过身，对她投来一个极度哀伤的目光。
“这是她最后的十分钟了……您抓紧时间。”刘医生说完便又离开了。他身后跟着的人们经过章琳身边时都有道歉，但已经没有意义。
秦悦醒过来了。
状态比之先前更差。
也许不能用差来形容了，分明就是行将就木的神态。
如此脆弱，如此飘渺。
如同饱经风霜的瓷器，似乎只要轻轻一挨就会碎成粉末。
她的手好像已经不能动了。
章琳站在她的面前都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蹲下来离得更近的时候才看到她的眼珠微微朝着这边转动，似乎是最后的生物机能。
章琳已经哭不出声了。
“悦悦，我，回来了。”她轻柔地握住秦悦犹如枯木的手掌，强装着笑容柔声说。“李原夜马上也会来，你一定要加油……你会没事的，知道吗？”
“哈……”
秦悦说不出话来，只能通过呼气表示自己的意思。
“会好的你会好的，相信我……相信我。”
秦悦盯着她，眼珠微微发颤似是想要极力表达什么。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若非章琳持续紧盯着她一眼未眨，恐怕就会忽略这个细节。
“你……是让我不要自责？”连忙将耳朵凑到秦悦嘴边的章琳终于听清大概的意思，却也一下哀伤更甚。
“可、可是我怎么能……”话至一半如鲠在喉，章琳突然想到秦悦的伤势已不可逆转——眼下死亡近在咫尺，她最后的要求自己又怎么可以忍心拒绝。
可若点头，就更加无法心安。
“唔……”
“我、我答应你……”
章琳最终还是点头。
她不想看到秦悦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还这么辛苦。
“呼……”秦悦又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章琳细细观察着她的嘴唇变化，紧接着神情一僵，泪水不受控制地又一次蓄积在眼眶当中。
她仿佛听到秦悦在说——
“希望以后，你是真的与李原夜化干戈为玉帛，同时不要再过分执着于功名利禄，要真正做一名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
濒死之际，秦悦心中最为记挂的居然是这件事。
章琳想起此前为抓黑夜侠做出的那些过分的事情。她的心里最是清楚不过，她抓黑夜侠的根本原因并非法律不容，而是关乎名利的一己私欲。
只是，她刻意不去想。
只要她不想，罪恶感便不会滋生。
她这样认为也这样去做了，但眼前的情况怎么也想不到。
她怎么可能想得到秦悦会为了救她而性命垂危，即便秦悦要她不必自责，可事实是若非她因私欲一意孤行，今天这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即便如此，秦悦还在要她不必自责，还在为她着想。
章琳悲呼一声，自己到底还有什么颜面在她面前哭泣。
秦悦承受着无比巨大的痛苦，却从未责怪过她。
“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在秦悦终于渐渐暗淡的视线中，章琳如坏掉的机械般重复着同样的话。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秦悦欣慰地笑了，在心里。
看来死亡，并没有那么复杂。
「以前听爸爸说，人死后会化作星星。」
「无论好人坏人，都会化作星星。」
「坏人化成的星星比较黯淡，好人则非常明亮。因为好人死后也会继续行善，用他们的光辉照亮身陷迷途中的人们，为其指引正确的方向。」
「人性两面如光与暗、如正与邪、如善与恶、如真与假，所有的事物都是相对存在于世上。」
「好人与坏人，到底如何界定它们真正的区别呢？」
「我这辈子二十五年的时光，做了多少正确的事，又做了多少错误的事。正确的事能帮助我赢得美名，自我肯定；错误的事则会令我被他人责骂，深陷自省。」
「那么我到底属于好人，还是坏人？」
「我化作的那颗星星……」
「它的光辉会是明亮？还是黯淡？」
「哈哈……」
「真像一个小姑娘的想法呢。」
「琳琳，别哭了。」
「我不后悔替你挡下那颗子弹，只可惜这个伤势恶化的太快，还有好多话没能对你说……」
「还有原夜。」
「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真的很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虽然已经永远不可能了。」
「你在每个夜晚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你的样子就是我从小到大最为憧憬和仰慕的英雄形象。」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在猜身份了，确定你就是黑夜侠的那个瞬间我简直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只是你和我想象中的好像有那么一些不同。你很冷酷话也很少，还有一点拽拽的感觉，好像天下间就没什么东西能入你的眼，有点让人不爽呢。」
「但后来我发现你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即便你对邪恶不留情面毫不手软，但内心也还保有柔和的一面。」
「否则你不会对章琳手下留情，不是吗？」
「你真的是很棒的人呢。」
「而我，也终于在你的正义之路上绽放出璀璨的光辉了，对吗？」
「当然，还有很多……」
「……唔……」
「哈哈……不过时间，好像不多了……」
「夜空开始召唤我了。」
「总之……」
「希望所有我珍爱的朋友依然能继续好好地生活，我祝福你们。」
「我爱你们。」
“嘀————”
象征生命结束的声音终究响起。
“喂、喂……”
“悦、悦悦……”
“不、不要吓我啊。”
“秦悦、秦悦……”
“秦悦！”
“秦悦！——”
“嘭！”
内室的门被推开，以刘医生领头的一队医护人员怀着沉痛的心情走了进来。
他们围绕排成一圈站开，纷纷做出默哀的手势。
方绵这时也进来了。看到一边拼命摇晃秦悦趋于冰凉的身体一边嚎啕大哭的章琳，本已平淡下去的心情渐渐又起波澜。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即使竭力压制，这层至亲关系带来的本能却怎样都无法忽视。
“琳琳，起来吧。”方绵来到章琳身边，手掌在她不住抖动的肩膀上轻轻落下。“她已经走了。”
“阿姨……阿姨！”听到秦悦母亲的声音，章琳崩溃得更是厉害。她转身冲方绵跪下，哭嚎中透着无尽的绝望与悲痛，嗓音亦是嘶哑得让人心碎。“对不起——对不起啊！”
“这或许就是她的命啊。”方绵轻轻叹气，抚摸着章琳的头。“孩子，你起来吧。”
章琳抹着泪起身，始终不敢看方绵一眼。
“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阿姨，我……”
章琳还想说些什么，但接触到方绵悲哀的眼神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她在这里待了足够久的时间，现在也该退出来给别人一些空间了。
“对不起……那我先走了。”章琳一边道歉一边后退，直至门边的时候她思考再三，还是说道：“悦悦出殡的时候，希望您能准许我来送她最后一程……”
方绵冲章琳点着头，“当然。”
“谢谢您……”
章琳彻底退出内室。
来到外面的她一眼就瞥到那部正躺在桌子上充电的手机。
她灵魂出窍般地走近，对着挚友的遗物发呆。
“呜……”
将手机拿起后她去到卫生间，一路垂头沉默不语。
“哗——”
水声落下，一朵又一朵的水花被她捧到自己涕泪狼藉的脸上，试图以此洗净所有的尘埃。
不知重复多少次这样的举动后，她关掉水龙头抬头望着镜子中两眼发红的自己。一手紧紧捏住手机，另一只手则用力抹去脸上残余的水痕，按下开机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