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一访圣贤缘不至,浩然成章谁与聆
回目注:浩然者,正气也;章,乐竟为一章。
“什么!”酋厉鹰目飞扬,地辰策坐到鹰身之上,催促道:“我门先往健康去,元曦兄已先行一步,但愿能赶得上!”
“好!”大鹰展开双翼,几尽四丈之广,地面之上立时刮起一阵罡风,惊得数里之内鸟兽遁走。一人一鹰立时盘旋而起,直上九天!
酋厉体型庞大,本就神速非常,这般拼命赶路,一日一夜可疾行九百余里。飞腾不知多少时辰,一人一鹰竟已飞出青州、穿越徐州,直达扬州!
“前面再有百余里便到龙都!”酋厉神色平静。地辰明却甚是奇异:“元曦兄信中言道,他与夫人乘黑霸王从汝南赶来,若按时日,该比我二人早上数日,不知是否已到城中。”
“黑霸王本是龙魂附体,纵然驮着两人亦可日行千里!”酋厉话音未落,便即看到极远处密林外两个黑点,当下慢慢低飞靠近。地辰策目力远远不及,问道:“何故如此?也对,汝已飞腾许久,我二人且歇息片刻。”
“非也!晚辈见夏王前辈就在前面。当真奇怪也哉!”酋厉已然低飞数百丈之远,终缓缓降落。地辰策看到黑霸王缰绳拴在树上,甚是喜悦,朝前面奔去:“元曦兄、嫂夫人!”
夏王面色铁青,夫人背过身子,二人听闻地辰策之言,只转头一撇,并不理睬,而十邪之炁正自汹涌四溢!
“他二人竟熟视无睹?”正德大惊失色,忐忑问道,“你二人怎了?”
元曦苦叹,挥手之间黑气再度聚回胸腔,便拉住他往黑霸王处走去,夫人远远望着师哥离去身影,伏在大树之上饮泣。
“到底何故?”正德甚急。
“那日我们去汝南,并未遇到三贤,其庄院中家人言道,‘三位老爷外出云游,只说三五日便归,汝二人既是老爷贵客,不妨在府中住下,待老爷归来相聚。’”
“可惜!可惜!”正德大叹,捶胸顿足,“三贤乃当世之圣,略通天地,才贯经纬,而今华夏遇千年来未有之大困局,便需这千年来未有之大哲思,今次错过太过可惜!”
“确是如此,我二人当时深感失望,本已等待了数日,谁知三贤仍旧未归,师妹惦念青儿,便催促我速速前往河东,想来禹驰伤势也已好转小半,该能动身,不怕正德兄笑话,吾亦甚有此打算。”元曦说罢朝北面望去,面色潮红,神色难言,后又重重叹息了一声,续道,“谁知建康传来消息,移剌瑞家深夜遭遇窃贼,《英雄谱》似已被人觊觎……。”
“可丢失了?”地辰策惊恐异常,面色惨白,不待夏王说完,极忙抓住他手臂催问,元曦笑叹:“勿虑,勿虑,未曾丢失!”
地辰策长舒一气。
夏王叹道:“《英雄谱》乃是神物,非凡夫可以驾驭,忧之和移剌瑞飞鸽从龙都传信而来,只草草说之此事,我甚是担忧,便急欲回转建康,而后再寻时日前去河东,师妹听闻我言自然甚是不愿,她与青儿情谊深厚,如亲生姐妹一般。连羽先生亦甚怨怼。”
地辰策略加思量便即明白,暗暗点头:“元曦兄体家国大义,自难顾忌儿女私情,他们怨怼也属正常。”正德抬头,眼见夏王面色苦楚,心中一阵剧痛,不知如何安慰。
“不仅如此,青儿于我而言,绝非可有可无,若不得见,生不如死。”
正在二人交谈之时,酋厉忽化形而来,惊恐道:“前辈,夫人似乎有恙!速去观看!”
“糟了!”元曦大惊,一纵百尺,不过顷刻便奔至师妹所在,正德与酋厉亦在后相随,二人抬眼看去,夏王眼中含泪,手掌开阖,便有无数狰狞黑气自夫人身周散溢而出,汇聚人形,似兽吼、似人声,时如亿万亡魂在滚铁中沸煮煎熬,惨声哀嚎,痛不可当;时若千百男女于满径花香之天地嬉戏竞逐,淫糜而不可述!
酋厉似乎被十邪之气感召,双眼茫然,便欲上前。
“醒来!!”
“我!我……多谢前辈搭救!”酋厉惊醒,不及感谢正德,便已双眼园睁,面庞骇然而无血色:“十邪之炁竟然化形了!”
元曦吞吐吸夺,那黑气渐渐消散。雪蓁身子方始一轻,美目微睁,看到那副熟悉面庞,伸手轻抚,不住擦拭眼泪,笑道:“我使小性,又连累你这般辛苦!”
“师妹,家国大义、儿女亲情,在我心中一般无二,可若坐视苍生蒙难而独享安乐,实非我愿!”元曦泪下如雨,心如刀绞,手臂微微颤抖,雪蓁伸出手掌,二人十指相扣,情深绵绵,竟同时闭目起身,气氛变得温情旖旎。
地辰策、酋厉面色通红,大觉尴尬,本想退至林间,谁想元曦雪蓁身形如雾如电,只一片刻间竟自游走百丈方圆!二人脚下如丝扣合,步法玄妙,快捷无论,外人竟难窥全貌。
“这!这……”酋厉目力之精准冠绝华夏,面前只余七色彩虹、九重霞光,更似有万千彩蝶成双飞舞,俨然置身幻境!
地辰策眼中似乎又有不同,出声提醒道:“闭目细观,方见真容!”
酋厉点头,二人闭目,彩蝶飞散,惊虹消失,只余无穷黑气化作金光漫天飞舞,元曦揽住雪蓁腰间,女郎亦靠在情郎身侧,黑气如水,金光如鱼,鱼水交融,天地亦任其遨游!元曦动情之极,在雪蓁唇上一吻,刹那间,风熄云谧、亘古为恒、咫尺为极、乾坤如沙,满地花开时又有无数种子破土发芽,遍地生机,沛然而不可挡!
“十邪可化祥瑞!竟有这般奇事!”地辰策、酋厉无不大惊。
“前辈,十邪之气乃世间怨戾之积聚,精纯无比,根本无可化解,怎能转化!?”酋厉醒来,不住发问,地辰策面色大红,亦急忙睁眼。
夏王与夫人早已神驰物外,二人动情之极,双唇交接,四手交握,忽而听到身旁人语,瞬间惊醒,满地绿荫立时消散,而漫天金光再度化作黑气,而后凝聚收敛。二人似已大为好转。
雪蓁面色大羞,低声道:“糟了,都怪师哥,被正德贤弟看到,岂不……岂不……”
“师妹且在黑霸王处等我。”元曦面色亦红,不住安慰。
“都怨你!”雪蓁轻嗔薄怒,朝林间走去,迎面撞见二人,正德酋厉神色焦急、欢喜:“嫂夫人与元曦兄无恙?你二人方才去了何处?”
“幸好无恙!”夫人长舒了一口气,手指身后,独自朝黑霸王走去。
元曦待师妹走远,亦缓缓朝林间走来,轻咳一声:“正德兄,我……”
地辰策与酋厉笑道:“元曦兄,让我二人好找,你和嫂夫人方才施展轻功,立时不见踪影,可让我二人急坏了!”
“竟有此事?”元曦大奇。
酋厉点头:“前辈方才身法之快,让晚辈惊叹佩服!”
夜漏三刻,众人终于赶到建康城北门之外十余丈许,夏王与夫人周身罩在斗篷之中,地辰策当先而往,龙都城防甚严,守城将士隐约看到黑暗中似有两匹马缓缓近前,高声喝到:“什么人?”
“烦劳开城门,放我等进城。”地辰策声音平和,音波直入守门众将士之耳,手掌轻扬,一块玉令缓缓飞上几尽四丈之城墙,众将士啧啧称奇,城门校尉接住那玉牌,凑近火把仔细观看,面色恭敬:“传令,快快开门!我亲自下城迎接!”
“是!”
过不多时,龙都建策门大开,城门校尉恭敬来迎:“原来是大人,失敬,失敬!”
地辰策下马接过令牌,三人牵马入城。
城门校尉眼见那匹黑马肩高八尺有余,一时又惊又喜,夏王撩开黑袍朝他一笑,手拍其肩以示鼓励,便与夫人、正德急匆匆离去。
“张大哥,那是何人?”一小卒见城门校尉神色惊喜,便即追问。
“那是……嗯,嗯,那位大人身份尊贵,我也不知。”城门校尉心中仔细思量:“当年我在龙成军中服役多年,也曾见过大王数次,今夜断然无错!可看大王神色匆匆,显有要务,还是不要对人明言妥当。”
进入城中,三人再度上马。
“咱们速速去移剌瑞家。”夏王一声轻喝,黑霸王载着他与夫人如离弦之箭一般直朝‘汉将军府’而去,地辰策快马加鞭急忙跟上,黑霸王在城中尚且全速疾驰不得,却也甩开正德一人一马十余丈!
“龙魂所在,真神奇也!”正德赞叹,三人两马不过奔驰片刻,已然到了移剌瑞府前,夏王目光如炬,轻呼一声,大鹰从天穹之上冉冉落下。
“内中情况如何?”
“前辈,院落中灯火通明,有不少侍卫在此戒备,二谢似乎也在此地轮值。”
“有他二人在此,该可无虞。”夫人笑道。
“还是入内一观吧。”正德说罢,便欲敲击龙虎铺首,夏王拉住其臂笑道:“待我入内一探不迟。”
(注,铺首,既门环。)
地辰策点头笑叹。
府邸之内,谢无畏、谢无忌二人分头率人巡视,武氏腰悬宝剑,亲自带着几名丫鬟和伙夫端来酒食,对几人抱拳一礼,笑道:“有劳二位将军保护,且吃些宵夜不迟。”
谢无忌微笑,解下腰间长剑正待大快朵颐,门房跑来,气喘吁吁道:“夫人,老爷的故交,那位大人来了。”
“故交?”武氏发问。
门房递来玉令。谢无忌大喜:“是正德前辈到了,有他在此,我二人终能睡个好觉!”
众人甚是喜悦,从后院朝前走去,途中遇到谢无畏,兄弟二人一同前往,谁知府邸之外只立着一人一鹰!那鹰形体巨大之极,高一丈有余。众人惊叹,以为尚在梦中,不住细细打量那满身铁羽、傲然而立之猛禽,一时竟无人理会地辰策。
谢无忌大骇:“这……这头鹰我见过……”
谢无畏、武氏从人群后快步上前与正德相见。
地辰策笑道:“忧之、患之,谷中一别,汝二人又精进了!”
“啊!前辈……”患之自觉失礼,甚是羞愧,又因正德与明德二人本是兄弟,相貌颇为相像,患之甚觉亲切,倒身便拜,“晚辈拜见正德前辈!”
“快快起来!”
忧之亦拜,众人行礼毕,武氏又吩咐下人:“去厨房做些下酒好菜,款待大人!”
“不必劳烦!”正德微笑:“我来移剌兄家中总也有十来次,嫂夫人不必见外。”
武氏知他与丈夫熟络异常,也不客气,地辰策走入府中,大鹰大剌剌跟随在后,甚有派头。若非府门宽阔广大,当真容不下此物横行。众侍卫与仆役略感惊惧,倒退数丈容让大鹰入门,地辰策皱眉,传音责备道:“方才让你化形,此时如何方便?”
“大人,这是……”武氏并不甚怕,只轻声发问,正德笑道:“这鹰是吾故友之弟,因故友不愿与俗人为伍,便与这鹰结拜,做了兄弟。故友去世之后,它便时而随我游历。”
谢无畏本是不苟言笑,此时亦忍不住噗嗤一声,眼神略微放肆,显是并不相信。谢无忌大笑道:“前辈莫非也看了老师给移剌大王的书!若在背上一把玄铁重剑岂不更妙!”
“这倒也说得通!”正德抚须一笑,步子甚慢。忧之大奇,观其神色,思虑道:“正德前辈今日怎么慢条斯理。”
地辰策从腰间取下酒壶,递给大鹰,大鹰叼起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利喙轻舞,那酒壶又飞入正德腰间,仿佛高手用劲,分毫不差。
武氏掩口而笑,忧之、患之啧啧称奇。
“夫人请早些歇息,此处交给我们便是。”
“大人因我家那口子之事特意来此,怎敢失礼。”武氏做事滴水不漏,又无退去之意,地辰策只得与几人同行,众侍卫则远远跟随。
“夫人、忧之、患之,在下自接到书信后便急匆匆自外府赶回,请问内中详情到底如何?”
“前辈,我来说吧,自我们众人一道回返途中,便总觉有贼人暗中跟随。那贼人武功甚高,我大哥怕因此耽误行程独自断后,方才保得我等平安归来。”
“那萧家大小姐如何了?”
“萧孌已回到萧家,与其父团聚,孙小哥亦来此。我将他举荐至军中,虎臣将军亲自考教,觉他甚是精壮,赞其悟性之高,乃为将才,便将孙小哥编入龙成军中,想来前途可期。移剌大王与……嗯,嗯,后几日,大哥身负此处剑伤,方才回转龙都……”
忧之使个眼色,患之语速甚快,述说大略后便三缄其口。
地辰策甚是关切,伸手去摸忧之脉门,谢无畏微微一笑,身子倾斜,便即躲过这一抓,正德大奇,笑道:“好小子,功夫已然修得这般深了!伤你那贼人可是使双剑的,剑身甚阔,长五尺以上?”
谢无畏、谢无忌甚是惊讶:“前辈怎知?”
“那人不是用剑,本门功夫该是用刀才对。若是剑法绝无可能以劈、斩、拉、截为主。且其真气无穷无尽,若非忧之剑术已然造诣极高,怕难逃他毒手!”
谢无忌更加好奇,不停追问:“前辈真乃神人也,莫非有千里眼不成?”
“方才我用手拿你大哥脉门,不经意间使出古剑术之‘巽风冲克’,以你哥哥当下武功,只需运用汝师父所教之‘澭水离渊’,身形如水回拢,便可轻易避开我方才这招,然忧之身形窒塞,却也无恙,似乎左肩、右腿处伤口浅而广;若换做被剑刺到,怕早已伤到筋骨。显然是被斩伤!忧之身形出众,长剑亦有四尺余,若对方兵刃短了,如何能斩的到他?”
谢无畏大为佩服:“确是如此,小子学艺不精,那一剑再斩的深些,这条手臂恐要将养半年!”
“后来怎样?”正德又问?
“我与那贼人周旋,贼人兵刃似乎并不趁手,我便侥幸逃脱,回返建康。”
“太过冒险了……”
“谢前辈提醒。” 正德还欲赞他武功,却被谢无畏微笑截过话头。
谢无忌大为佩服,续道:“而后,我便服侍兄长在希直哥家中调养,谁想数日前汉将军府书房被人翻盗,方才想起师父走前所托,吓得冷汗淋漓!”
谢无畏面色惭愧,叹息道:“当时听闻这则消息,我二人慌忙赶到移剌大王府上,方知贼人并未得手。”
“谁人击退那贼人?莫非我大哥来了?”正德疑惑。
谢无忌摇头:“移剌大王亲手击退的那贼人!”
地辰策大奇:“竟有这事?他可曾受伤?”
“不曾,似还伤了那人。”
正德低头沉思:“若所料不错,潜入此地偷盗之人,便是来时跟踪二谢兄弟一行之人,那人武功极高,真力极厚,刀法极精,乃当世第一流人物。用两把阔剑乃为伪装其真实身份!至于移剌大王……这厮虽也会几招夏王所传剑术,但毕竟不精,谢无畏尚且不敌之人,他如何退敌?”
正德疑惑不解。
正在此时,后院书房中呼喝之声大起,地辰策一惊,面色微变。
“糟了,那贼人不会又去而复返,我们快去!”
“那处可有人防备?”
“只有移剌大王一人!”谢无忌大笑。
正德扼腕苦叹:“亏你说得出口。”
谢无忌笑道:“移剌大王肃然对敌之时,我和大哥也难近身,前辈一会便知。”
众人率众侍卫到达后院,那大鹰只远远一撇便即了然,心中惊骇无言。
书房之内烛火大亮,众人推门而入,移剌瑞拔剑起舞,自顾自说话时,见到众人神色惊慌,便问:“何事?”
众人莫名其妙,愕然不知所对!武氏掩口而笑:“拙夫写志怪之书,已近疯魔,时常自问自答,大声呼喝。想来是如此。”
谢无畏皱眉不语:“若下次贼人再来,真假难辨,如何是好?”
谢无忌手托下巴,砸吧嘴道:“不对,我方才明明听到数人同声呼喝,有男有女。”
移剌瑞嘻嘻一笑:“多半是谢小兄弟听错了。”
“正德前辈,你方才也听到了……。”
“人语嘈杂,我当时正在思虑,并未听清。”
“未曾啊!”移剌瑞面色一红。
武氏面上不动声色,不住朝床榻下方、条案等边角处搜索,竟一无所获,心中更怒:“莫非又是那不要脸的女人?”
地辰策目光一扫已知端倪,笑道:“移剌兄早些歇息。我们在院外守护。来日再聊。”
“甚好,甚好!”移剌瑞大笑,众人退出房外。移剌瑞朝房梁上轻轻挥手,夏王元曦与夫人雪蓁一纵而下,轻笑道:“若非你机智,我二人均失体统。”
“哪里话!”移剌瑞咧嘴一笑,从条案上端来瓜果。
一刻钟前,夏王与夫人凭借绝世武功,纵入汉将军府,蹿房越脊到达后院书房所在,见那处并无灯火,牖户也未关闭,二人便凝聚功力,亦不曾听闻呼吸之声,两颗心渐渐放下,纵跃入屋。
月光透过天窗照下,室内甚乱,随处可见书籍手稿。夫人目力出众,蘭錡上只有神剑‘节旄’之鞘。夏王大惑不解,夫人早已一眼锁定案上一册子,当即拉扯夏王衣袖,二人心有灵犀,脚步轻盈走到近前,借着月光缓缓翻开,封皮上书《华夏英雄谱》!
夫人一笑:“移剌大王好大口气,莫非此书能写尽天下之英雄?!”
“此物不凡,前次我们竟未能看到。”夏王说罢,他怀中一副画卷绽放紫气,《英雄谱》射出丝丝金色光华,二物遥相呼应!
夏王忙将怀中画卷取出,双手摩挲,视若珍宝,但却并不展开,只叹息道:“此为‘金母’所赠之图卷,昔年为‘万岁女帝’至宝之残部,‘金母’费尽心力也只能熔炼至此,内中空空如也,诚可憾也!”
夫人亦叹息。
紫气消散,《英雄谱》金光犹在,二人却全然不知身后一团迷蒙白气之中,一人微微吐纳呼吸,更微微睁开眼皮!而其腿上正横放神剑‘节旄’!
“大老远便为此物而来,且翻开看看再说!”夫人催促,心有微怨。夏王笑道:“师妹勿虑,此物绝对不假。”
二人同时翻开此书,首页便撕毁缺失一小半,二人叹息:“莫非这便是被盗走之物?”
“该是索引目录之属。”
“前一页是索引,后页则是英雄谱之名册。”
“竟有数百列传?这移剌瑞好强的笔力!岂不是要做后太史公?”
二人心底惊呼,旋即一目十行,竟看的痴了,全然不知身后那团白光中之人亦全然睁开双眸,正视二人。
夏王与夫人一页页翻看,自玄黄大圣、太初真祖,阅至九州先哲、前尘义士,到而今之世,一时潸然泪下,愁肠百转;一时有节鲠肺腑,气盈山河。
“师哥你看,明德、正德兄弟八人也在其中。”雪蓁眼前一亮。
“我师父和义父竟也在书里?”夏王抚须,二人相视一笑。
“胡太平、郭桐双、吕万杰、戴亿方……”雪蓁仔细数来。
“皇甫兄、度心、赵延子、胡成、凤举,还有宏之……”雪蓁顺着师哥所阅,笑道,“忧之、患之、博吟、博恒,前时故旧皆在此处。”
“哈,剑㻂这厮竟也写入其内!”元俌雪蓁失声而笑。
“玉德大哥、长生弟、王先生……”元曦细细数来,雪蓁掩口而笑,“你的那位‘族弟’也在其中。”
元曦骇然:“少皋兄继承至尊大位不过千余年,移剌大王怎会知之?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你那青儿妹子也在后面。”雪蓁用手指一点,元曦身子如遭电亟,尴尬一笑,心中着实火热。
二人不断向后翻看,不过片刻便已近至书末,夏王元曦与夫人雪蓁相视一笑,翻开时,竟再非列传,而书之《玉魂苍苍劫无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夫人有感,不由得面色惨白。夏王惊恐颤栗,再看时,原本空无一物之书页,此时竟显出无数猩红小字,让人头皮发麻。夏王一阵惊恐,手中书跌落案上,再回首时,雪蓁双目泣血,形容枯槁,置于一晶莹玄棺之内!
“不!”元曦惊呼,抱住师妹,再看时,雪蓁面色却无甚变化,只异常惨白,似有所感:“师哥,你也看到了?”
元曦点头,又复摇头,急忙道:“不,不!一定有解决之道,待吾……待吾……”夏王进退失据,大口喘息,夫人握住其手,垂泪到:“想是命数使然,又何必……”
“这不过是胡言乱语,如何作数!待我将他撕个稀烂!” 夏王无名怒起,正欲拾起《英雄谱》,腰间鬼神震动示警!身后无数钢针如雨水般铺天盖地射来!
“小心!”夏王与夫人纵身闪避,方始看清,那‘钢针’竟是浩白一气所凝聚!白气一击不中,倏忽而退,汇聚至节旄之上!而移剌瑞正瞠目持剑,端然立在二人身前!
“怎会这般!”夏王夫妇骇然变色,移剌瑞目射精光,与前时判若两人,其呼吸、身法、剑技、步履无懈可击,与节旄融为一体,化作一抹白光直斩二人颈项!
鬼神轰然出鞘,斜剑一撩,二人惊险之极躲过致命一击。
“移剌瑞!你疯了不成!”雪蓁传音怒喝,移剌瑞恍若不闻,挥舞节旄转身疾刺二人,其力如山、其技如渊,高深广大,至刚至正!
夏王与夫人先机已失,只得狼狈躲闪,岂知节旄如附骨之蛆,对二人穷追不舍,夏王避无可避,叹息中运起三成功力硬接一击,铮然大响后竟被节旄震退数步!
“师哥,我来!”雪蓁抽出腰间双剑上前夹攻。
夫人常时甚少动武,更极少动用配兵,这两把剑一雌一雄、一水一火,势道劲急,招式精妙,融汇鸳鸯剑、顾应法等多般双剑术,招招争先,有进无退。岂知节旄外圆内方,刚正不阿,刺出一剑,便进一尺,再出一剑,便自守转攻,夫人惊骇莫名,水火双剑招招落空,不仅无功而返,全身亦空门大露。
“师妹,我再来!”
夫人暂退,夏王冷喝一声,鬼神如怒电盘旋、狂雷泄地,移剌瑞腰身横转,持剑自左而右一洗,与鬼神撞在一处,旋即又是一声大响!
“师哥建功,快寻机而进!”夫人本甚喜悦,便欲上前,谁知元曦后退半步,伸手阻拦,神色凝重之极。移剌瑞周身雷电瞬间消散,身子擎起,‘紫极电剑’竟全无效用!
“这……”二人对视一眼,方才看到彼此身周黑色光华散溢一二,竟与节旄上白光缠斗不休。而夫人亦觉比入城时身子更加舒泰。
“这是‘浩然正气’!”元曦、雪蓁俱各大喜。移剌瑞面色刚正持剑疾前。
夏王鬼神拄地,叩剑而歌:
如笏如椎,如雪如节,
如竹如纶,如尸如血!
自往而复,气满山关,
向死而生,乃敢破颜!
(注,笏hù,古代大臣上朝拿着的手板,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上面可以记事。)
节旄闻声悲鸣抖动,移剌瑞身形竟微微窒塞,夫人本欲开口,但见两巨大篆文自白气而生,渐渐笼罩而来!夏王亦觉惊骇,顿感口不能言,夫妻二人左、右手交握,气机相连,奋力收摄心神,十邪之炁点滴汇聚,再无外露!巨大篆文渐渐消散。
夏王传音喝道:“移剌大王,醒来!”
“啊?”浩然一气消失无踪,节旄锋芒再度暗淡,掉落在地,移剌瑞恍然间失魂落魄,呆立当场,冷汗更涔涔而下,不过数个呼吸,面上恢复血色。
夏王与夫人对视一眼,俱各苦笑:“听闻为虎作伥、鬼迷心窍,却从未听说人为正气所驭而不可自拔者。”
移剌瑞剧烈咳嗽,奋力揉了揉眼睛,惊喜道:“大王、雪将军,您二人终于来了。”
正在此时,门外脚步声逼近,移剌瑞头脑清明灵机一动,手指房梁,夏王点头,拉起夫人一跃而上。不过一个呼吸间,而后武氏、正德、二谢鱼贯而入,状况惊险万分!
“正德前辈,你方才也听到了……。”
“人语嘈杂,我当时正在思虑,并未听清。”
“未曾啊!”移剌瑞亦来附和,正德抬眼一撇,当下默不作声,心中暗自偷笑。夏王面色一红,夫人传音道:“都是你出的鬼主意,还拉着正德兄弟一道为同谋,害的我二人又做了一番梁上君子!”
“汝该是梁上夫人。”
“去!”夫人一笑,作势欲打。
不过片刻,众人全数离去,移剌瑞朝房梁处挤眉弄眼,夏王与夫人纵身而下,落地轻盈。
“大王,雪将军,且吃些东西吧!”
移剌瑞哈哈一笑,将节旄收入剑鞘,别在腰间。
“移剌大王,盗书之事到底如何?”
“大王,前日你仔细吩咐臣,回到龙都要收好此物,臣万万不敢懈怠,前次不给您和雪将军看,只因此书写得太过潦草,又辍笔经年……。”
夏王与夫人对视一眼,苦笑道:“夹缠不清,我又未曾问你此事。”
“对对对!是臣跑偏,那日晚,臣在书房写了片刻,略感劳累,本待睡下,又因想起大王提醒,节旄要时常养育,便抱着此剑入睡。谁知入梦之时看到无数白芒金光、影影绰绰数之不尽。再细看时,竟是人舌、人耳、人齿、人头,甚或古旧竹简、带血衣襟。这些古怪事物便如在臣眼前一般,梦境如此清醒,确是从所未见。继之便是无数白芒金光化作金人拔剑起舞,臣看的兴起,便依次而为,大感舒泰,全然不觉在梦中一般!可是……”
“可是什么?”元曦、雪蓁同时追问。
“可臣面前似乎出现一道黑气,那金光白芒视之如仇雠,臣亦拔剑相助,激斗良久,但觉那人气喘如牛,臣心中杂念一多立时惊醒,哪知面前竟立着一黑衣人!”
“便是那贼人了?”夏王问。
“该当是了,贼人汗透重衣,似已真力垂尽,眉心处更是鲜血长流!臣大奇,持剑逼近,谁知那贼人眼中满是惊恐骇然,手中握着半张纸,竟破窗而出了!”
“便是丢失的那半页《英雄谱》手稿了!”
“哎,确然无疑!此贼可恨之极,害的臣还要从新修订。”
“移剌大王,节旄借我一观!”
“是!”移剌瑞取下宝剑递去,夏王与夫人拔出宝剑,仔细观看,剑上白光纵横,浩气四塞,无穷无尽!
“真神器也!”夏王叹息。雪蓁已然有了计较,传音道:“此剑初代兵主已不知是谁人,只知大周前将军云辉曾持此剑,前将军战死之时,宝剑由其次子牒云行携带出关,而后传给牒云九韶公,九韶公自刎而亡,此剑阴差阳错认移剌大王为主,数年来不显山不露水,此时竟锋芒毕露!莫非是被这英雄谱所激发?”
“确是如此,移剌大王与剑相合之时,被浩然一气所御,然毕竟修为不足,心性尚不够坚定,形如傀儡,贼人偷窃《英雄谱》时,节旄一气本能发动,移剌大王与之激斗,将贼人压制于死地,使其负伤而逃。”
移剌瑞见二人赞叹,还以为心中夸奖自己武功大进,不由得咧嘴一笑:“都是大王平日教导有方。”
“你方才说,贼人伤在眉心处?”
“正是!嘿嘿,雪将军可不知,那贼子武功端的厉害……”
移剌大王正说话间,夫人凝耳细听,不由得皱眉,扭头朝牖户一瞥,扑哧一笑,夏王立时明白其意,移剌瑞疑惑道:“怎了?”
“没事,移剌大王且说下去。”
三人又在屋内密谈良久,屋外墙边昏暗角落处,一家仆仔细观看,过不多时,书房门大开,移剌瑞轻声道:“大王、雪将军,慢走!”
“不必送了!”二人一个纵越飞上屋脊,转眼不见踪影。
“原来是大王和夫人!”那仆役甚是惊慌,急忙奔到正房,此时武氏正款待众人,正德坐在客位上首,二谢亦西向而坐。武氏敬酒,忽而看到屏风外人影,笑道:“有些私事,妾去去就来!”
“夫人自便!”正德微笑。
武氏走到正厅之外,急忙问道:“可看清了?是不是杜若那骚货?”
“不是平西将军夫人,而是大王和娘娘!”
“有这等事?”武氏登时明白,嘱咐道,“今日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大王怪罪,老爷也保不得你。”
“饶……饶命啊!”仆役吓得腿软,武氏一把拉起,从袖中取出一块银:“赏你的,存到钱庄里,攒些年月,要娶一房媳妇还不容易!”
那小厮眼放光芒,前一刻之恐惧全消,接住银锭便急忙塞到怀中,摸了又摸,抬头憨厚一笑:“夫人还有何吩咐?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武氏噗嗤一笑:“不要你死,活着不好?老爷若再有诡异动向,及时报我!”
“是!是!今日小人什么也未看到,什么也未听到。”仆役甚喜,徐徐退下。
武氏看着那小厮远去,回转正厅,笑道:“大人此番回龙都不如多住几日?”
地辰策道:“要看大王安排,方今天下暗波涌动,仍需准备后手,以应缓急。”
“正是!正是!”谢无忌大口吞咽,亦出声附和。忧之皱眉,笑道:“主人便是大方,汝也不能这般失礼!”
谢无忌看到几名侍女掩口而笑,当下忙即吞咽口中食物,以汗巾擦了擦嘴,笑道:“若是戌时便睡倒也不觉怎样,过了亥时,便总是腹中空虚。”
“子时血气归肝,木魂不得休养生息,自然饥饿难耐!”正德笑罢,武氏亦上前:“谢小兄弟,不必听你哥哥的,多吃些。”
谢无畏摇头暗笑,患之本待继续大吃一番,忽而神色惊喜,回首见大哥也是如此,当下同时起身:“夫人,我二人且去更衣。”
“两位自便。”
二谢起身离去,患之似乎想起甚事,又拿起一只羊腿。谢无畏责备道:“这成何体统?”
“那大鹰还在庭中挨饿,这个是给它的。”
正德大笑:“知人冷暖,不失豪杰风度!”
夜色之中,大鹰立在庭院假山之上,夏王与夫人被大鹰庞大形体遮挡,极难被人发现。
“师妹,你方才为何非要我二人这般离去?”
“师哥,方才众人都在移剌大王书房中时,你可看到武氏妹子那眼神?”
元曦疑惑,旋即失笑:“移剌大王神色慌乱,其夫人误以为其夫金屋藏娇,又不便立时发作,若因我二人惹得他们夫妻不和,却也是一番罪孽。”
雪蓁抿嘴一笑。正在此时,谢无畏、谢无忌化作两道电光奔来。大鹰看到美食,哼了一声:“总算记起我老人家了!”
“汝竟也能人言。”二谢俱是一怔,面前两道人影飞掠而至:“忧之、患之,别来无恙!”
“老师!”二人大喜,上前行礼,“老师,您何时回到龙都?”
“到此不过一个时辰。可曾在城中客栈搜索带伤之人?”
“确有所得!却被他提前逃了。”二谢异口同声说罢,夏王追问:“带我前去那贼人客栈房中探查一番。”
“是!”
过不多时,四人已立在一间洁净客舍中。
“老师,自我二人查出那贼人落脚之地,便让客栈掌柜空出此房,不得留宿他人,方便来日查察此事。”
“忧之安排甚是妥当!”
夏王眼力甚好,走到一角落处以手指轻抚木床雕花:“血迹早已干涸,那人内伤颇重,流血却不甚多。”
“师哥,这室中似乎弥漫一股淡淡刀劲,该是那人运功疗伤之时散溢在此。”
“雪将军缘何这般肯定?”谢无忌大奇。
夏王笑道:“你们有所不知,寻常高手运聚真力,遗留在体外者,不过一时三刻便消散了。而修聚到金门境界,若在室内运用神功,其气煞长存甚久,纵然半月也未必散溢。”
夫人笑道:“此贼受伤不轻,只得先在此处疗伤,运功之时,真力偶一外泄,便露破绽,他便打开牖户,让大风吹散气息,又使水清洗地面,气息便淡的多了!”
“原来如此!幸亏前几日不曾住进客人,更不曾大开天窗。”忧之、患之恍然大悟。
“剑劲入脑,岂同儿戏,此人疗伤毕,生怕夜长梦多,便急匆匆清理居室,而后快速离去。”
“大王明察秋毫,此贼疏漏一二,便露端倪。”谢无畏叹息。
夏王抬手在几上角落处一抹,手指上显出殷红一点:“功力越深,真力与血肉便结合越加紧密,寻此血气,可知此人乃是用刀的高手!”
“老师,他是何人?”谢无忌追问。
“现今而论,有此修为者了了,该当是……” 夏王目光透过牖户凝望城北,神策门外十余里处,狮子山中有一处隐秘洞穴,正面被密林遮盖,又以巨石遮挡,离地数丈有余,极难发现。钻入洞内,乃有人为开凿痕迹,其空间虽不甚大,然居室常用饮器、食物却甚是周全,床榻亦草就两张,冬被一床,甚是温馨。一黑衣人盘膝榻上,不停搬运河车,经历二十四转之后,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溅的洞墙壁之上满是血污。他以清水漱口,全数吐出,如是三次,大感舒泰,回转榻上,叹息道:“今遭最后一日,这股剑劲终于被我逼出了!”
黑衣人缓缓起身,自阴影中露出陈刓那张冷峻面颊!
山中狂风大起,雷电交加。时有猛兽呼啸之声。陈刓武艺极高,伤势亦将大好,又得了那一页纸,心绪大好,当下拾起身旁大碗,倒了一碗清水大口饮来,电照雷袭,墙上显出一排影子,陈刓大惊失色,手中碗摔得粉碎。
“刀尊,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