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蘅胡乱奔跑着,不多时便倒在了花丛中。粟粟赶到她身边时,她已没了气息。薛蘅躺在泥土中,宛如一朵凋谢的花。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凌乱的发丝被泪水粘在唇边,显得有些狼狈。薛蘅素来洁净,粟粟跟随她多年,第一次见她染了尘埃。她呆呆地望着薛蘅,眼泪滑落脸颊。昨夜,师父立下誓言,只要叶伯予和萧忆慈来万蛛山,她便杀了叶伯予,并陪他去死。为此,粟粟哭了一晚。就算她是世人唾弃的女魔头,就算她为了得到爱人而不择手段,就算她曾经害死了那么多人,但她依然是把她养大的,疼她爱她的师父。粟粟低下头来,跪在薛蘅跟前,任眼泪不停流淌。她伸手理顺薛蘅脸上的乱发,哽咽道:“师父,如果您是粟粟的娘亲,那该多好。那您一定舍不得把粟粟扔在这个世间……”她望着薛蘅,最终低下头来,伏在她的肩上痛哭。
微风吹着虞美人花海,成千上万的花朵向着骄阳,宛若千万个女子,为了不让眼泪流下而仰着头。在这样明媚的清晨里,粟粟却觉得寒冷无比,仿佛那一缕缕阳光全是条条雨线,无情地落在她身上。哭了不知多久,她缓缓站起身来,将师父背在身上,艰难地走出了花丛……
忆慈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急忙下了床,跑出房间。忆慈来到院子里,看到粟粟正倚着院门,默默望着虞美人花海的方向。那边的天空弥漫着滚滚浓烟,忆慈在院子里尚能闻到呛人的烟味。她快步跑到粟粟身边,焦急地问:“我师叔呢?”
粟粟抬眼看了看她,木然地回道:“我把虞美人花田付之一炬了。叶先生在里面。”
忆慈双目泫然,“我师叔在火海里?”她呆呆地盯着粟粟,泪眼含着怒意。
“没错。”粟粟面无表情地说。
忆慈抓起粟粟的衣襟,哽咽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太过分了!”她失去了理智,将粟粟用力向前推去。
粟粟跌倒在地,却没有愠色。她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对忆慈道:“我把师父和叶先生放在一起烧的,他们活着的时候天各一方,死了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似乎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事情。
忆慈伤心欲绝,泣道:“师叔不想和薛蘅在一起!”她怒视粟粟一眼,最终迈步跑向虞美人花田。
忆慈来到花田,发现这里已被烧成一片平野。一些未烧完的火堆还残留着朵朵火焰,烟雾弥漫在谷里,久久散不去。她来到师叔死去的地方,看到地上只剩些灰烬。她跪倒在地,捧起一抔灰,却不知是骨灰,还是草木灰。悲痛之下,忆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师叔怎么可以和薛蘅葬在一起……不可以……”她自言自语,急忙脱下外衣,将灰烬捧进衣服里。灰烬烫伤她的手掌,她却毫不在意。此刻,任何的疼痛都比不过心里的悲伤。她要带走师叔,绝不让他留在这里。
忆慈将衣服打结成包袱,抱着它站了起来。她望了望怀中的包袱,又看了看周围,一种茫然之感顿时涌上心头,她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师叔的身影不停地浮现在脑海中,清晨他们还在这片花田里有说有笑,不过半天,俩人却已阴阳相隔。眼前的一切是那么荒凉,那么虚幻,仿佛自己闯入了冥界一般。
不知何时,粟粟来到了忆慈身边。她递来一个瓷瓶,冷漠地说:“这是玉沙寒冰的解药。昨晚师父嘱咐我,待她死后,把解药交给你。”
看到解药,忆慈心痛不已。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她才失去了最在乎的人。她犹豫片刻,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接过解药。
“解药给你了,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了。”粟粟说。
忆慈目不转睛地看着解药,片刻之后,忽然将其摔碎在地。粟粟看着撒了一地的药粉,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忆慈冷冷一笑,“我已经不稀罕这解药了。”说完,她径直向谷外走去。
粟粟看着忆慈的背影,高声说道:“你师叔为了让你活下去,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忆慈的耳边回荡着师叔临终前的话,再也容不下别的声音。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师叔回家。
见忆慈没有理会自己,粟粟极为不快。心想,既然她要寻死,那就由她去吧,自己何必操心呢?但转念一想,自己若是不救她,那不就违背师父的遗愿了吗?粟粟回想着师父昨夜的吩咐,不禁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让萧忆慈死去。于是,她急忙追了上去。
忆慈离开万蛛山,买了一匹马,不分白天黑夜地往西赶去。粟粟也买了一匹快马,紧随其后。忆慈见粟粟跟着自己,屡次停下来赶她走,但她一直跟着,忆慈也就不管她了。俩人一路同行,却如陌生人一般。粟粟每天在忆慈身边晃来晃去,忆慈却只当她不存在。忆慈身上的盘缠有限,只够买些充饥的干粮,住不起客栈,累了便随便找个地方闭目而眠。没过几天,她身上的衣裳已脏得和乞丐没什么分别了,只有怀里的包袱还干干净净。
十多天后,俩人终于来到了谪仙谷。一走进院子,忆慈的眼泪便流了下来。她想,若不是自己自作主张去寻找解药,师叔一定还活着吧。师叔的死,是她造成的。悲伤与悔恨在心里交织,加之连续赶了十几天的路,忆慈的身体承受能力似乎已经到极限了。她颤颤巍巍地走进师叔的房间,将装有骨灰的包袱放在他的枕头上。随后,她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骨灰,像是为他守灵一般。
来到谪仙谷,粟粟累得浑身瘫软。她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如今只觉得双腿都在颤抖。粟粟站在平地上,身体却仿佛还在马背上一样,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她顾不得关心萧忆慈,随便找了一间空屋子便睡了。第二天正午,粟粟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无力,仿佛连骨头都没了。她已经十多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此刻只想继续睡下去。但一想到萧忆慈,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翻身起床,出了房间。
粟粟走到门外,环视着谪仙谷的秀水青山,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她舒了一口气,唤道:“萧姑娘,萧姑娘……”见没有回复,她只好打开各个房间的门寻找。找了一会儿,粟粟在叶伯予的房间里看到了忆慈。此刻,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床沿。粟粟连忙来到忆慈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她还活着。她摇了摇忆慈的肩膀,唤道:“醒醒,快醒醒。”粟粟的手碰到忆慈的肩膀,仿佛碰到寒冰一般,似乎连自己的手都要结冰了。她忽然想起,忆慈中了玉沙寒冰的毒。粟粟不禁唏嘘,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看着瘦弱不堪的萧忆慈,粟粟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粟粟把忆慈扶到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接下来,她来到药房,抓了些药材进行煎煮。待药煎好之后,粟粟每隔两个时辰就给忆慈喂一次。翌日清晨,忆慈总算醒过来了。忆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她摸了摸枕边的包袱,见它完好无损,她才松了一口气。忆慈掀开被子,起身走到外面,只见院子空荡荡的。微风拂过,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的身体越来越寒冷,似乎比前几日严重了许多。她颤巍巍地走到院子外,倚着院门站立着,像是在等师叔回来。没过多久,粟粟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回来了。她见忆慈站在门口,喜道:“萧姑娘,你终于醒了!”
忆慈看了她一眼,问道:“是你救我的?”
“那还用说吗?”粟粟自豪地说。
忆慈凄然道:“我心已死,何必再救?”
粟粟哀叹一声,说道:“其实我师父和我的感情,并不比你师叔和你的感情要浅。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开一些。”
忆慈凝视着烟波浩渺的湖面,说道:“师叔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怕。如今他走了,我感觉自己好像刚来到这世间一样,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除了对师叔的思念,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我继续活下去。”
粟粟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用这份思念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吧。”
“那太累了。”忆慈哽咽道。
“累也要活着,不然你师叔就白白死去了。”说完,粟粟走进院子,将一件件衣物晾晒在绳子上。
忆慈看着她,绝望地想,如果自己也能像她这样看得开,那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吧。可是,她宁愿自己看不开,这样,师叔便能永远活在她的心灵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