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寂寥,裴府中的一间书斋亮着烛光。斋内布置庄肃,座上之人霜目严容,正扶额思索宫门一案。半路杀出的玄衣人来去匆匆,是何来历,意欲何为,裴长嬴皆不得而知。
他闭目扣紧了扳指,现下派去追捕玄衣人的人马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裴长嬴心中有些急愠。如今他只能先暂且筹备应对之策,以防自身被牵连进宫门一案。
这时门外仆人来报:“统领,少主求见。”
裴长嬴睁目垂臂,倚靠后座,命仆人传见溯舟。
溯舟走进书房,裴长嬴闻声掀眸:“找为父何事?”
溯舟低首向父亲施礼:“儿子有要事禀报。”
裴长嬴道:“说。”
裴溯舟直身,将身后的青铜锈剑递与一旁的侍从,侍从将锈剑呈至裴长嬴面前。
裴长嬴看了眼锈剑,转眸又望向溯舟。
溯舟道:“此青铜剑已被埋于宫中四君庭园内两年,前几日才被人发现。”
青铜剑是禁军的御剑,裴长嬴听言,伸手摩挲着剑身上的锈迹,忽然他指腹停于一处。裴长嬴目光一凝,发现上面的血迹。
禁军的青铜佩剑必须随身携带,他手下的禁军军纪森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你想说这柄佩剑的主人已经死了。”
溯舟回道:“是,我令工匠检查过剑身,这剑上有深浅不一的划痕,持有这柄剑的禁军应在生前与人相斗。若是胜了,此剑也不会被抛弃。”
“依你之见,这柄剑的主人该是被何人所杀。”裴长嬴眼中闪过阴沉。
裴溯舟抬首道:“穆王或是丞相之人。”
裴长嬴冷哼:“也只有他们了。两年前禁军中死了一人,而人数不减,看来是有人浑水摸鱼,进了禁军。”
裴长嬴起身,他走至窗前,窗外树影冷曳,倏然他目光一紧。
裴长嬴想起,宫门一案中有名禁军擅自骑马阻拦冷宫送人。如此看来,他便是丞相或穆王安插于禁军的眼线。裴长嬴脸色阴沉,禁军之中渗透的异心之辈恐怕不会只有一人。
这时,树影婆娑的门外有人禀报:“统领,罪奴所内有人来报……”
季府门前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府内正等候不安的季明轩闻声惊起。他没想到王宫竟这么快便派人提审他。
季阳安起身道:“先等等。”说着,她先一步迈出房门查看。
季明轩在房内无法安心,他担心长姐会受他连累,于是急忙跟了上去。
暗月下,一人将马绳递给了门仆,随后走进了季府。那人身影很是熟悉,季阳安放缓脚步,待那人走近。
“季大小姐。”来者上前躬身施礼。
季阳安认出了他:“裴叔?”裴疾是裴统领的近身随侍,阳安不由疑惑裴府为何此时遣人来访。
此时,后面的季明轩追了上来:“姐……”转目,他看到了裴疾,目光亦是诧异:“裴叔?”
“季世子。”裴疾转而向他行礼:“世子今夜惹上祸事,怎么不派人告知统领一声。”
季氏姐弟吃惊,不想裴府消息这样灵通。
季府大门阖上。裴疾将公子苏在罪奴所的审词以及今夜丞相将派人急审明轩的消息告知季府姐弟。
看着裴疾离去的身影,季阳安不禁自言自语道:“裴府怎么也牵扯进今夜宫门一案?”她静思须臾,回身看向明轩:“如今你想说出食盒内的真相,我倒也不敢听了。”
明轩暗惊。此前,他一直觉得宫门一事的重点在于食盒引来的两个来路不明之人,丝毫没有想到里面的南枝才是今夜之事的关窍。明轩这才意识到南枝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白苏或许欺骗了他。
明轩默然不语,他转念拿起那片写着白苏供词的窄长竹简,暂且摒弃杂念,集中精力酝酿自己将受审之辞。
果不其然,裴疾离开不到一刻,丞相的侍军便围堵在季府门前。
季府门前灯火通明,侍军大张旗鼓前来拿人。浩大阵仗引周围四邻出门张望,当中不乏有好事胆小者扒墙看戏。
侍军这阵势是想威慑季府,乱其阵脚。
侍军中有人张声道:“我等奉丞相之命捉拿涉及宫门血案的季世子!事出紧急,任何人不得阻拦,延误提审者明日玉明宫领罚。”
府内房中,听到外面叫喊声的明轩心急如焚,他担心长姐会受自身连累。季明轩快步向房门走去,老仆连忙拉住了他,劝他稳定心神,且再听听。
府门前的季阳安定神,声音轻婉:“各位可有王上圣旨?若没有,恕在下不能交出家弟。”
侍军叫嚣道:“你是想包庇季世子不成,今丞相有保护王宫之责,提审命案从犯,乃是按律行事,王上怎会置疑!”
季阳安淡笑道:“诸位莫非见我是位女子,便轻视于我?依照国律,凡欲审问世家贵族者,需有王上御旨。丞相地位尊威,受百官折拜,难道能凌驾王上之上。恕在下直言,各位只是依附于丞相的卒吏,所图不过富贵平安,小女奉劝各位莫要冒失行事,以免让丞相背负上一个不敬王上之罪,落人口舌。”
侍军瞥了一眼周围探头扒墙私语的贵门子弟:“季大小姐真是巧舌如簧,惯会颠倒是非!”
“小女不敢,家父远征北境,守疆有功,王上以仁慈治国,对季府体恤有加。丞相今夜叨扰家府,是为了宫门一事,但真相未清之前,各位便称家弟为从犯,着实不妥。”季阳安依是从容恬淡。
夜风乍凉,掠过侍军队伍内的刹那寂默,门前一两匹铁骑打着响鼻,微微退步。
这时,侍军中有人走出,他后背微驼,肤色干黝,面相阴狡:“季大小姐误会,都是手下之人胡言乱语,行事鲁莽。丞相素与王上同心相应,对季将军和季府不敢不敬。下人冲撞了季大小姐,引起这般误会,侍军自当赔罪。”
“来人。”他唤到。
旁边之人手起刀落,未等惨叫声喊全,先前作声的侍军的人头便滚落在地。
周围暗中隔岸观火的四邻见状大惊失色,不由缩身惊叫了几声。季阳安见之亦不由一怔。
府内的明轩听见动静,再也忍不住,他正要推开房门,身后的老仆死死拽住了他:“世子,外面大小姐能够应付,您可不要中了侍军的激将法,若您现在露面,侍军定会寻借口捉拿您啊!”
驼背侍军打量一眼季府内院,并未见到季世子的身影。他转而对季阳安道:“侍军本不敢轻易叨扰季府,但宫门一案中,季世子在场,按律应随我等回去交代事情原委,季大小姐可否将世子叫出,我等必定好生安置。”
季阳安自知明轩躲不过审讯,但她不放心让明轩单独应对这些人,她清楚如今的明轩还无法抵抗他们的诱审,于是她道:“家弟虽幼,却也知法不阿贵,宫门一案他为当事人之一,也应受审。”季阳安微顿,巧而转言道:“不过…家母久病卧床,今夜一番已是惊扰。若诸位冒然带走家弟,只恐家母病情加重,引王上日后过问。不如就请其中两位侍军随我入府,提审家弟如何?”
侍军的确没有提审季府的圣旨在手,对面的季阳安又不好对付,为完成丞相指令,侍军只能暂且退而求其次,选两人随季阳安入府审讯季世子。
侍军入府后,对明轩进行了审讯。有裴氏传递的消息、长姐的指教在前,明轩自然答得滴水不漏。
入冷宫缘由、流苏糕以何辅食,明轩皆熟练答出。他听着这些问题,想着这些与当日白苏邀他入冷宫的真实情境并无差别,即使没有裴氏送来的词,他也能顺利答出。明轩意识到当日白苏是有意制造一些情境让他记住,以备日后事发,让他好易开脱。
审讯完毕,两位侍军互对眼色,在季明轩这里他们没有找到破绽,也没有扯出有关小宫娥的蛛丝马迹。
侍军转而离开,季府危机暂解。季明轩却仍难安心,他不由担心白苏的处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