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中。
桐娘陪在沈夫人身边:“夫人,裴统领已经发现了南枝,现下我们该如何应对?”
桐娘本分忠诚,遇事却难有主意。
沈夫人静言许久,她开口道:“桐娘,你去把苏儿叫来。”
公子房内,白苏正安慰南枝。只见南枝稚嫩的小脸上一片湿红,她可怜巴巴掀起袖口,白暂的小玉臂上露出一道粗红的掐痕,她自己看了看,又扬起手臂给哥哥瞧了瞧,小小的面孔一脸委屈。
白苏不由心疼,他柔声抚慰南枝,为她拭去眼泪,轻声将南枝哄睡。看着南枝安睡的面容,白苏稍感安心,悄声走了出去。
阁内,沈夫人正为南枝缝制暖衣,布衣上玲珑小巧的流苏花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白苏来至母亲跟前,坐于一旁。
他瞧见母亲手中精致的暖衣,不由倾身去摸,白苏问道:“母亲今年为何这样早便为南枝准备冬衣,我记得往年桐娘已为南枝多备了一件。”
沈夫人闻声放下针线,抬眸轻声道:“今年不同往岁,南枝是时候该离开了。”
白苏闻言,伸向冬衣的指尖倏然停滞:“离开?母亲不是说要将南枝一事禀告王上?为何还要令南枝离开?”
沈夫人缓言到:“此为缓兵之计……苏儿,你可知裴氏为何不肯放过南枝。”
白苏稍加思虑,并未领悟:“为何?”
沈夫人回道:“南枝是王后之女。”
白苏惊讶:“这…怎么可能?!”
沈夫人解释道:“南枝的身份本就蹊跷,当初她与公子晏同日降生,本应待守卿华宫的裴氏却在那日现身于铜花台。”
白苏未曾想过南枝的身世会有玄机。可如今南枝安危才最为要紧,他攥指冷静道:“王后是南枝生母,若将南枝归还,王后定会护南枝安危。”
沈夫人却道:“不可,南枝丢失,卿华宫未起异动,杀害南枝应是王后应允。”
白苏惊然,世间竟真有人母残害子女。
沈夫人轻叹道:“南枝是女儿身,注定与王位无缘,若王后诞下的是位公子,有朝一日那位公子便可在裴氏的加持下登上王位。”
见无望求助于王后,白苏眉间闪过担忧,他转念道:“倘若将此事上禀王上……”
沈夫人轻轻摇头:“王上最是在意朝堂上各方势力的制衡,如今裴氏、丞相、穆王鼎足而立,相互牵制。若制裁裴氏,只会令穆丞权党猖狂。即使王上知晓此事,恐怕只会对裴氏小惩大诫。”
“况且后宫之中,除了裴氏的禁军,还有丞相、穆王的眼线,若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丞相穆王必会借用南枝一事来扳倒裴氏,裴氏亦不会坐以待毙,必会设法先一步除掉南枝,令此事死无对证。到时你我亦会因此事处于暗涌之中,生死由人。”
白苏一时呆住,他怅然若失,不知如何才能留住南枝。白苏缓缓松开紧攥衣袖,木纳地收回了身子。
沈夫人轻声安抚:“牵心难舍怎能与南枝的平安相较,若南枝能平安顺遂,即使相隔千里也是欣慰。”
白苏闻言,眼底湿红:“母亲,当真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沈夫人见其子如此,蛾眉亦染伤感,她无奈摇首。
白苏心中沉痛,他起身拜别母亲,泪水却在他转身之间无声地滑落。
……
裴长嬴从铜花台出来后,已是午后未时。想到阑夕此时应已起身,裴长嬴捎上她往日爱吃的梅糕向卿华宫走去。
椒殿内,雨灵将梅糕呈到阑夕的案前。雨灵向殿中二位欠身,领殿中侍女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独留他们兄妹二人。
裴阑夕身着红衣坐于王后凤座,她一手支着脸庞,闭目犹若小憩。
裴长嬴抬眸见小妹如此,便自行落座,他转目问向小妹:“公子晏可好?”
阑夕掀起眼眸,她身子向后倚着凤椅,却不看向裴长嬴:“有兄长的人照顾,岂能不好?”
见她使性,裴长嬴耐下心,冷俊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几丝柔情,他开口劝道:“夕儿,如今你已贵为王后,行事要以大局为重,切莫再使性子。”
裴阑夕看向他,冷笑一声:“兄长若觉得我做不了王后,当初何必将我献给王上。”
此言触及裴长嬴的逆鳞,他怒狠放下酒觞,酒水溅于案上。空偌的殿内回荡着他的声音:“此事你还要记恨多久!”
“我从未忘记!”裴阑夕亦是愠怒,目中映出淡淡的泪光。
瞧着阑夕激愤的样子,裴长嬴不由心痛,他声音中遗漏出一丝轻颤:“可笑,我以为经过这些年你已能体谅……”转而裴长嬴敛起隐绪,他目冷平静道:“当年裴氏深陷困境,我别无他法,你如今还不能站在裴府立场上去看待那件事吗!”
裴阑夕闻之稍愣,何止是兄长错看了自己,她更是错看了兄长。裴阑夕起身悲愤道:“兄长以为我为何忍辱留在王宫!为何还与你同坐于此!”
裴长嬴怔然,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殿外,两人的争吵声恰被前来的裴溯舟、尉简听到,溯舟本是来探望姑姑,却不想会听到这些。
裴长嬴闻听此语,自知理亏,他甩袖而起,面色阴沉地向殿外走去。
殿内,裴阑夕消了气力,怔怔跌坐在凤椅上。
殿外,裴溯舟、尉简听到脚步声,连忙匿身于廊柱之后。
裴长嬴拂袖走出了卿华宫,半途中遇到了雨灵,雨灵瞧着裴长嬴的脸色,便知兄妹二人又起了争执。
雨灵欠身劝到:“家主,小姐是懂以大局为重,今日小姐任性了些,家主莫要记心上。”
裴长嬴脸色缓和了些:“罢了,今日我本是有事和夕儿商议,如今看来,还得由你替我说。”
雨灵低眸:“请家主指示。”
裴长嬴说到:“边关粮草告急,季则铭处境艰难,丞相穆王阻挠粮草押运,王上那里左右不定。你让夕儿想办法说动王上答应向边关押运粮草。”
雨灵低首:“家主放心,事关季将军安危,小姐不会坐视不管。”
裴长嬴点头,正欲离开。
雨灵连忙问:“敢问家主,方才铜花台发生了何事?”
裴长嬴皱眉生疑:“你怎会知道?”
雨灵低首回复:“有宫人提起。”
裴长嬴凝眉,他看向卿华宫:“看来此事要尽早解决,此事不要让夕儿知道。”
“是。”
裴长嬴离开,雨灵抬眸望向他的身影……
卿华殿外。
尉简看向怔然出神的裴溯舟:“如今还去看望王后吗?”
裴溯舟默言,父亲虽是平日不近人情,可没想到他真得会狠心利用至亲。
溯舟远望父亲的身影,忆起往事。
他幼时被寄养于军营,日复一日接受酷练。直到姑姑前来军营,不顾将士阻拦将他领进裴府。那时他才得知当初收养自己的军官便是他的亲生父亲。
姑姑质问父亲为何要隐瞒他的身份。父亲当时脸色铁青,但面对姑姑却是隐忍许久才作声斥责。父亲震怒,命人将他带回军营,是姑姑带他去寻曾祖母的庇护。
曾祖母尊华庄威,得知了他的遭遇后对他格外怜惜,她即刻传令召见父亲,当着府中上下众人厉声训斥了父亲。父亲跪在曾祖母面前,沉着脸色,请求她不要生气,承诺日后将他接进府中,好生照顾。
自此,他回到裴府。府中之人只有姑姑待他最为亲近。他与父亲二人关系僵阂,是姑姑从中调和,更是姑姑亲自指导他的剑术,直至两年前他去战场历练。
溯舟回神,如今他已无法面对姑姑,他做不到对姑姑虚言问暖,更无法装作毫不知情。
裴溯舟心中生愧,他转身向宫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