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的阳春,太商冷宫内的流苏树亭亭如盖,迎风摇曳,枝间素白如雪的小花团团簇簇,芳香四溢。
阁内,杪夏正修剪饱含晨露的流苏花枝,她将半坛清水注入红檀琉璃筒中,白如羊脂的花串与泛着幽幽朱光的筒身相得益彰,甚是好看。
白苏轻轻为南枝梳发,南枝发丝稀疏,白苏一眼便瞧见她耳后的胎记。
“母亲,南枝耳后有一枚红色胎痣。”白苏回首看向母亲。
一旁的杪夏抬首瞧了一眼:“只是一枚胎记,公子有何稀奇。”
白苏不以为意:“我身上便没有。”
杪夏引示道:“公子在乎那浊斑何用,您是圣上之子,在意的应是储君之位。”
白苏闻言,目光微凝:“圣君之位以贤能为先,不应以世俗贵贱区隔,天下贤能之人众多,我怎能相较。”白苏看向南枝,目光瞬间温和了下来,他笑然道:“将来南枝若慧敏仁德,由她来做王上也未尝不可。”
杪夏还欲言说,但夫人清冷的目光向她看来,杪夏止了话语。
“无意王位倒也落得自在。”沈夫人浅浅清笑,伸手逗弄一旁的南枝。
院子里,是桐娘晾晒的被单,两岁的南枝穿梭在被单之间,那种由暗到明,再由明到暗的感觉于她而言甚是新奇。
被单暖暖的,还有不知名的阳香,让她喜欢。
南枝笨拙地跑着,她边含笑道:“哥哥,哥哥。”边穿梭在被单的明暗之间,祝白苏坐于一旁石凳子,望着她浅笑。
不一会儿,南枝感到疲乏,她脸上红扑扑的,径直向白苏跑来,扑进他的怀里。白苏站起身将她抱起,南枝腾空而起站于石凳上。
白苏从身后取出蜜饯,南枝瞧见,连忙乖巧地张开小口。杪夏恰好此时端着绣纹衣样从阁中出来,她见此讲到:“公子,南枝还小,不要让她吃太多蜜饯。”
“好。”白苏答应着收回手,将蜜饯藏于身后,南枝伸出小手欲寻。
等杪夏出了冷宫,白苏又伸手将蜜饯放入南枝早已张好的小嘴中:“今日,最后一次。”
南枝吃到蜜饯,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白苏眉眼处也舒展着一片笑意。
冷宫养就的人,犹若口中含冰,即便血是暖的,吐出的字语仍含三分寒霜,对月自嗤独影。
白苏犹是如此,心中之暖被冷宫之寒包裹,犹如烛豆映雪,烟热自会消逝。而有了南枝后,他尘僻郁结的内心便有了一方温暖澄澈之地……
一日,沈夫人将白苏叫到跟前,
“苏儿,你已到了入学塾的年纪,母亲昨日派人求了王后,王后已应允你去宫塾念书。”
白苏清楚母亲的良苦用心,他行礼道:“是,母亲。”
“可南枝……”白苏放心不下南枝。平日两人情感深厚,南枝最爱与白苏亲近。若南枝整日不见白苏,必会哭闹。
见白苏似有愁意,一旁的杪夏安抚道:“公子安心,我会照顾南枝。”
白苏闻言放心,转而却又调侃起杪夏:“你行事果决厉害,倒会吓到南枝。”
“公子难道忘了,你也是我照料长大的。”若不是夫人在旁,杪夏早就想伸手弹他额头,教训一下他了。
杪夏是沈夫人的贴身侍女,年岁不过十七,明媚伶俐,有些小性子。
在杪夏看来,少年白苏已是懂事沉稳,可偶然也会出言捉弄自己,惹她不悦。
沈夫人闻言浅笑:“苏儿放心,母亲也会照看南枝。”接着,她稍顿片刻道:“不过母亲有些话需叮嘱你“
未等母亲开口,白苏便道:“母亲,我知道,在外隐忍、勿与他人冲撞。”
沈夫人欣慰点头。
次日,白苏一身云水蓝衣,腰间唯用一根玉簪绿细带点缀,这身装束虽是素净,却衬出少年的翩翩风雅。
他默伫端视宫塾前牌匾“向羲塾”。
宫中的向羲塾只招收王候将相之子以及有名望的氏族子弟,讲学的是御前太史闻云谏,他德高望重,深受王上器重。
如今朝堂之上,裴、穆、丞三权争夺、结党营私,闻太史避其锋芒,自请开设学塾,任掌学夫子,远离祸端。
白苏迈进学塾,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他此身衣着在世家子弟的华冠丽服中太过素朴。
白苏寻视一周,瞧出他们目中的不善,白苏绕行走至一处不起眼的案位,落膝静坐。
不过,早有达官子弟为附骥攀鸿打听过花名册里的名姓,他们清楚公子苏并不得王上宠爱。
几个世家子弟互递眼色,不怀好意地打量起白苏。他们结伙抱团走向白苏案前,看样子非要整出些事端。
“你就是废妃之子公子苏?怎么到这儿来了?”领头的公侯世子叠臂轻笑,而旁侧的世家子弟勾肩搭背地围站在白苏两侧,静待好戏。
白苏闻之,不理不言。
那领头的世子趾高气扬,他弯身伸手推搡白苏的肩头:“你是个哑人不成,是谁给你这样大的脸面与我们同读!”
白苏险些仰倒,他一手支着地面,一手拨开捏着他肩头的手。
他对视眼前的这位痞赖狂妄的公侯世子,隐忍回到:“王后应允。”
学塾内的另一端,一位眉眼英气的少年正与邻座之人洽谈。少年停住话语,他隐隐察觉周围的气氛正趋于紧张。少年抬目环视,见潘龙等人正围在一人案前,言行似有挑衅。
“呵,你一个废妃之子怎会得到王后的准许,想必是你母亲跑到王后那里千哭万求,王后瞧她可怜才应允。”说完,潘龙做出女子滑稽的哭相。
周旁的世家子弟也跟着大笑起来。
白苏心受刺动,可想到母亲叮嘱,他还是忍了下来。
但那英气少年平日见不惯旁人仗势欺人、抱团欺弱,他听闻潘龙等人这样侮辱别人,决心上前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