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十日的石苡辞别小五与小九,向东篱皇宫废墟行去。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已是三日后。
樟树依旧挺立,残瓦却似更加破碎。踩着乱石,一口气走到皇庙,打开隐藏于此的结界,沿着一人宽的小道走在无穷的黑暗中。清冷的风扑面而来,迎着海腥气踏上月光下的冷寂沙滩。宽不过两米,长不足三米,却忆不起自己曾在此处逗留多久。
钻回出口,睡至太阳上山,拉的极长的影子没入海中。入眼之色由湛蓝转深蓝,触着柔软的海沙,微弱的灵识探得一具惨白的枯骨。剑入胸腔,粗绳将巨石与身躯束缚,依骨骼大小约七八岁模样,沉重的玉佩不受欢迎,孤零零的躺在不远处的沙中。
冲出水面大口呼吸,蒲空已等在岸上。趁夜色加固藏书阁的结界后,将皇宫与皇庙的结界解除,而后回到九巫。
缓缓盘绕着九巫山,此地似不会变化般,一花一草一树皆是初见时的模样。迎着晨光推开木屋的门,江谢云谏已端坐等待。行礼,对坐,问道:“求师傅告知此后详情。”
师傅微点头,缓缓道来:“那日,萧岑苏替你挡下一剑,东篱璨失控离去。为师取屏风树为你塑身,待无性命之忧后,将你送回大陆。”
石苡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头窜到脚,问道:“萧岑苏……消亡了?”
见师傅确定地点头,艰难的咽下梗在喉管的硬物,再问:“为何把我安排进公西家?”
“无论人鬼神,皆应有情。”
她尚未明白此话的含义,师傅已化为虚影。
“有……情?”喃喃的重复着两字,喜爱为情,恨怨亦为情,师傅想让她学会哪种情?她怎会不懂?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喜怒哀乐与常人无异,不过是孤僻冷漠了些……
“不懂……我真的不懂……”她趴倒在桌上,列着:凡千对东篱璨有恨,子礼对东篱有眷,东篱璨对萧岑苏有爱,那萧岑苏呢?他爱东篱璨吗?爱自己吗?爱九巫吗?爱他成群的妻女子孙吗?她想不出,也无法去询问消散之人。情如此复杂,不由猜测师傅让她学的,是否应当是如何处理繁杂的情?
此次归来,自认已处理完毕。小五与小九安乐无忧,公西晟已有真正的妻儿,烁烁被护的极好。归前与宴助势,甚至解除皇宫结界,暴露自己的尸骨。只待新国立,万事安,闲时过去小酌几杯,聊些无关紧要的话,还可做闲云野鹤,四处游玩……
“这不对吗?”她自言自语着。
“不若,回去看看?”
这话不是自己说的,她急忙抬头,墨凌正浅笑着看她:“感情之事,唯有参与其中,方能明白感受。不必惧怕沦陷,你可曾看到屋前的桔苗?那是萧岑苏消亡时变化出的种子,他曾言家中一大一小爱吃桔,执意要在九巫种桔树,然大陆桔苗无法在九巫存活,他试种数十年才作罢。”
眼眶在不知不觉中泛红,她曾看过一段记忆,初看两个男子拿桔子哄婴孩时只觉怪异,此刻回想却觉温馨……她确实不懂情。
谢过墨凌,打开房门,果然在空地中寻到一株小芽,翠绿坚韧,迎着日光向上生长。盘腿与小苗并排坐着,同看日落同观日出。在她随意的态度中,人事物在不经意间流逝,原以为的不强求,实际只是不在意与逃避罢了。若能关心与深究,此时此刻的沉寂是否会换成谈笑与追忆?
指腹抚过嫩芽,蒲空载着石苡回到小沙滩。绳索的痕迹尚余沙上,队伍离去不久。缓步行在暗道中,砖瓦声不出意料的响彻内外。伸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干活的工匠纷纷愣在原地,环顾四周,残砖破瓦已收拾过半。无视异样的审视,向着宫门笔直行去。
原以为随处可见的守卫会将她叫住盘问一番,不想她迈出宫门都不曾有一人上前。若非被目光聚焦,她会怀疑自己是个透明人。午时已过,小五与小九大概已开始值班,她便依着路人的谈论,跟着尸骨来到将军府。
站定府前,敲响门环,虎型铺首向后倒去,管家见来人呆滞片刻,随即叩拜行礼,将她迎入府中。
石苡问:“公西将军何在?”
“回夫人,将军刚去慕忆园。”
她满心不解,慕忆园正是她住过的院子,公西晟不将尸骨埋葬却搬去那里?一列卫兵从院中整齐走出,石苡奇怪的走进院子,管家不敢再跟,默默的站到门口。试着推了推紧闭的房门,强大的威压瞬间袭来,若非她的实力已恢复一成,怕是会被击飞出府。
开口轻唤:“公西晟,是我。”
随着威压的收回,房门骤然打开,下一瞬已被铁臂箍入怀中,呢喃的“对不起”将耳朵塞的满满当当。
轻轻的推了推他,道:“无需说对不起,于常人而言,娶妻生子,理所应当。理应由我向你道歉,因我闪烁其词,惰怠冷漠,才至今日局面。我此行,是为取回尸骨……”话并未说完,她却无法说下去,因他颤抖的身躯与加重的力道。
柔柔的拍着他的背,如同哄孩子般解释道:“公西晟,许多事我从未与你讲清楚过。进屋坐下,我讲予你听可好?”
感受到他的平复,总算能够站直。他却似怕来人跑掉一般,铁钳般的手将手腕抓的生疼。
小小的尸骨被蓝衣包裹着静静的躺在床上,而它的灵魂却坐在桌前与人攀谈。
石苡叹道:“葬了吧。”
他却问:“真的,回不去了吗?”
无奈的笑着,摇头道:“回不去的。我……或许从一出生便不能称之为人,东篱璨将胎儿的血液抽空,灌注进他与萧岑苏的血液,母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生出我这个怪物。”
他震惊的表情完全在意料之中,石苡继续说道:“萧岑苏为救我而消亡,东篱璨失控。直到前日,我还一心击杀东篱璨,然师傅提点我“皆应有情”。我虽依存迷惘,却也产生些许想法上的改变。我想要安葬尸骨,也想去峡谷寻东篱璨。我原以为我是懂爱怨恨哀的,回过头却发现,我不曾真正懂过。”
抬手抚过悲戚的脸,道:“人的一生极短,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我却时常迷茫。你的坚定是我不曾有过的,于是我找各种理由留在你的军团中。公西晟,我会一直等待繁华盛世的到来,我想要在你创建的国度里肆意潇洒。所以,不要露出这样神情,只要我未消散,我会常居大陆。寻一小院落,种上满院花草,我会请你们做客,春品茶冬饮酒,我还喜欢研究吃食,玫瑰饼柿子酒,定比干粮好吃……”
讲述的人笑着笑着就哭了,听着的人将她搂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