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公西晟将母女接回府中。公西夫人一早便等在门口，看到烁烁后又亲又抱。石苡想，她定是怨自己的，回来后非但不去请安，还将她的宝贝孙女留在外面近一个月。待那边情绪稳定些，她主动上前行礼，公西夫人既不为难也不热络，淡淡一笑算是受礼。
公西晟事务尚未完成，交待几句后匆忙离去。公西夫人抱着烁烁去了主院，石苡被丫鬟领到一个眼熟的房中，呆呆的坐上许久，终于想出她能做的事。
三日后的宴席，她将以公西三少夫人的身份面对世人。她素来嘴笨，不若提前备好话术，以备不时之需。研墨提笔，将她想得到的问题一一列出，留白处将想好的回答填上。写至深夜，揉着酸痛的颈椎，祈祷于她有利的那部分计划生效。
房门被推开，不用看也知来者何人，但还是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他问。
将手中的一沓纸扬了扬，答：“做功课。”
接过纸，看过前几行，笑着说道：“还行。”
伸着懒腰，问道：“您今晚睡哪儿？”
公西晟眉头皱起，她这是明晃晃的赶他，便故意答：“我去婉儿处。”
“慢走不送。”石苡微笑着摇摇手。
公西晟真走后，她愣了一秒，随即吹灭油灯。不熟悉的床导致她无法入睡，翻来覆去许久，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睡了一夜。
接下来的两日，公西晟再未出现，她也不出门，边背诵回答，边补充问题。
三月初五，天蒙蒙亮。她换好礼服，点亮油灯，在镜中仔细描绘着额间的星空莲。东篱皇室密书中记载：公主婚后，星空莲会由蓝转红。她并未将此事告知公西晟，可难保宾客中会有人知晓。画莲的颜料从朱魌中提取而来，艳亮持久，遇水不化。而为了开乾坤袋取朱魌，她耗费了大半灵力……
待颜料干后，唤进等候许久的丫鬟，画眉涂脂点唇皆用素雅之色。发结于后，髻束红绳，上配翡翠扇形金簪，侧缀白玉莲花步摇，最后戴上银线红玉髓坠子，多一件显繁杂，少一件觉乏味。
穿戴整齐后看着镜中人，久违的记忆透遍全身，小时调皮不愿习礼，常趁嬷嬷不在时偷懒，被发现后免不了打三下手心……丫鬟轻声提醒吉时将到，石苡踏步出门。
两人领路，六人跟随，出内院，进外厅，款步姗姗，身姿挺立，行不回头，衣袂飘然，脂玉随步。容貌轻灵而不失典雅华贵，最出挑的莫过于额间夺目的星空莲。
万目所向间，公西晟主动上前，玉手轻放，宽掌合握。浅笑着相携坐定主位，宾客随后入座。迎着聚焦的目光，公西晟举杯感慨万千的说道：“今日名为生辰宴，实为致谢宴！十九年风雨飘摇，今终得一方平静。喜中不言悲，酒懂心。请！”
石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两句话着实勾心，酒下肚悲自来。接下来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心，第三杯酒喝下，正式开宴。
宴摆于外厅，未用长矮桌，而是以大方桌代之，颇有在民间吃杂烩的感觉。席分男女，前厅是男子礼貌的寒暄，后厅偶尔传来女子的柔声细语。酒过半巡，男席抛去温文儒雅的外皮，猜拳打诨比试样样都来，女子们透过屏风偷瞧热闹。
石苡手挑鱼刺耳听八方，见公西晟起身，她放箸跟随。他满舌生花，她浅然淡笑，遇礼以礼，见厉还锋。绕厅一周，坐回主位，他身上的酒气随衣衫飘进鼻中。
“苡儿，为夫敬你一杯。”
眼前人神采焕发，笑眼盈盈，她不由入戏，举杯相碰，柔和的米酒溢进全身，而后被身体排斥到四肢，酥麻过后是难言的欢愉，无怪乎九巫四神爱喝酒，这感觉确实上瘾。
时至丁末，礼单呈上，三人宣读：“梓澜段家，美人十名。梓澜吕家，梅式金剑一柄。梓澜温家，雅静牡丹玉瓷一套……
厅中感叹连连，光凭席中的惊叹声便能知道各类礼品的价值。世家礼单宣读完毕，公西晟道军团之礼皆得他心，不必再宣，只简单展示。
石苡爱上饮酒，一壶饮尽，席中宾客的话题方留在段家的十名美女。丫鬟机灵续酒，公西晟却压住她的手，无奈放开酒杯，耐着性子听席中的高谈阔论。
乙酉席散，回礼拜别。站在只余残羹冷炙的厅中，与公西晟目光交错。刨土撒种，浇水施肥，只待幼苗破土而出。
“夫君……”石苡出声后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竟唤顺嘴了！急忙改口道：“公西将军，我回房休息了。”
若在以往，她说完此话后定不见人影，可如今重伤未愈，只能等他回复。
公西晟展颜轻笑，道：“同行一段吧。”
“嗯。”
“苡儿，为何将莲花描成红色？”
“好看。”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没什么。”
“……”
聊着前言不搭后语的天，心想公西晟必然喝醉了。行至最后一个岔路，她提醒道：“再不转，便没路了。”
“你去哪儿？”
“回房呀。”
“之后呢？”
石苡已然明白他问的是哪个“之后”。答道：“明日事，今日如何知？”
许久未得到回答，她向前走了一段后，鬼使神差般的回头望去，公西晟沐着月光站在岔路口，看不清神情，却感觉他在颤抖。寂静许久，衣衫摩擦声回荡在廊中，两阶台阶，自此分道。
清醒的知道自己该就此离去，身体却不受指挥，脚似木桩手似泥塑，连眼珠都不买思维的账，桀骜的追着他的侧影。心中哀嚎着自己的不争，明知终有此刻，却依然陷入泥沼。
直到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定身术才得到解除。默默走在回房的小路上，明知是最好的结局，内心却阴霾密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