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天下,野蛮之人也可称王,那周氏八百多年的基业岂不是到了尽头。”
说到这里时,云平山的杯中已满,长孙良抬眼观察着他的神情,不过云平山定了一下心神,语气平缓地说道:“公爷可知这话已是大不敬,虽说您贵为国舅,但按照大昇历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舅若是再说下去那可就是杀头之罪啊。”
云平山说得倒是云淡风轻,可哪怕说者无心但恐怕是听者有意,长孙良放下酒樽话锋一转,“唉!我这是在为王爷抱不平,谁人不知邺州苦寒,又连遇荒年,邺州之难邺州人自解何罪之有?更所谓民以食为天,国主你这是为了自己的子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易子而食,饿殍遍野的惨状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邺州的子民同样是陛下的子民。”
“子民可以是子民,但王臣是否真的是王臣那就不得而知了,若都是如此,又怎会有削藩之策呢!”长孙良举杯而饮,“王爷喜欢下棋吗?”
“棋?”云平山笑着说道,“我就是个粗人,两指连棋子都夹不住,就不在这里丢人的现眼了。”
长孙良听了微微一笑,自是不以为真的,“围棋讲究的是分与断,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将对手的棋形分割孤立,使之不成气候,周明启的削藩便是这个道理。”
长孙良说着挪开酒具,从一旁的果盘中拿出几个新鲜的梅子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这大昇的天下自始皇帝周天牧开始就被分割成了六块儿,各为其政,周家自己独占中州之地与泗州天府之土,借此足足撑了八百五十多年。”
长孙良按照南陆七州的地理位置将梅子一一排开,“可如今这玟州林氏成了周明启削藩的第一个牺牲品,而仅存的林氏外家也难有什么作为,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说到这里,长孙良弹开了象征着玟州闽丘国的那颗梅子,饱满圆润的黄梅顺着木板一眨眼就没了踪影,估计是从观望台的边缘滚落了下去。
“沧州嵊州二地的朝云国,白凌云一介女流根本就上不了什么台面,再加上飞龙将军秦飞已死,新任镇西都护使曹然又是太傅门生,接管沧州西北防务,黄虞老贼的手早已经伸到了白凌云的裙底了。”长孙良说笑着依次弹开两枚果子,而云平山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长孙良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已经离自己不远了。
“泗州南汉国周岚庭,这小子虽盘踞在神陆九州最为富饶的天府之地,可手下却无良将可用,更有传言此人痴迷巫毒之术,旁门左道更是难成真龙。”
象征着泗州的梅子也被长孙良弹了出去,就这样,整个桌面就只剩下三枚果子了。
云平山见状,自己先言道:“那依公爷所言,这天下除了新帝便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长孙良点了点头,“当年云阳可同周天牧一同开创大昇王朝,邺州的力量自是不可小觑。”
云平山故作慌乱之色,“公爷这玩笑可就开大了,我邺州自古贫瘠人尽皆知,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如今我又是戴罪之身,怎可和公爷比肩。”
长孙良转头看向台下的渐渐散开的雾气,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王爷可听说过真龙之变吗?”
然而不等云平山回答,长孙良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真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待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王爷强于旁人的便是这个变化……”(节选自《三国演义》)
云平山听后脸色一沉,可脸上那憨厚的笑容不变,“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公爷今日之言莫不是在鼓动风云?只不过邺州自古闭塞,邺州人也对这中州帝都毫无兴趣,人们每日所想不过是‘食可果腹,衣可御寒。’,我云平山今日单枪匹马前往帝都,自是以表忠心,所以这一颗,公爷大可不留。”
说罢,云平山伸手自己主动将代表着邺州的梅子从桌面弹了出去。
长孙良轻哼一声,眼神中多少透露着不屑之情,他伸出手拿起代表着中州的梅子,两根手指夹住停留在二人之间。
“王爷二十多年没有去过帝都,似乎是忘了上阳城的凶险,那个地方可不比你的夜北城,它可是会吃人的。”
云平山这时站起身来,拿起桌边的长刀绝虎,“如果我云平山一人之死可换得北怀国千万人之性命,那便是死得其所了,所以公爷若还是王臣,且放我与特使继续前行。”
“哦?这怎么听起来反倒是成了我的不是了?”长孙良也一同站起身,“王爷受天子召见,我怎敢阻拦,只是你我自帝都一别,二十年不得见,如今得此机会按照礼节也应该行地主之礼,为王爷接风洗尘。只不过我若将王爷留在此地,传到帝都的耳朵里,就算我是国舅那也是难辞其咎,故也就不作挽留,还望王爷从帝都归乡,一定要来我淮安(上元国都城)作客,你我酣饮几日!”
言罢,二人相互作礼,云平山手握长刀下楼去了。
此刻朝阳已出,北风渐息,观望台下的浓雾在二人的煮酒言谈之间已经消散殆尽。
这时,长孙良身后的青衣江也露出了全貌,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朝阳之下,远远望去水面波光粼粼,似一条银龙盘踞。
而刚才离开的陈林也再度走了上来,见到负手而立,望着江水的长孙良,陈林毕恭毕敬的来到其身后,轻声问道:“公爷,这就……走了?”
“难道你还想一起跟着他去帝都不成?”
陈林听其语气不对,也就不敢再进言,更不敢询问二人所谈何事。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孙良却没来由地狂笑了起来,吓得身后的陈林一身冷汗。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个老狐狸,若是他能从帝都活着回来,定是我这十年之内最好的对手!”说着,长孙良将手中的那颗代表的中州的梅子放到了嘴里,也不等陈林说话,就扭头往楼梯处走去。
然而陈林还没跟上几步,就听见下面传来一声谩骂。
“呸!不是熟了吗?真他娘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