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妻子求援不成 , 真旺庆反而冷静了许多。从妻子与陈秘书的对话中 , 他知道朱 六宿和文治这个大年夜没有回家 , 他突然仿佛明白了这些人这个时候到他家里来要账 的原因 , 扬起头深深吸了一 口气 , 重重地吐了出来。
周天阶见方万珍求援不成 , 便半阴半阳地说 , 如果你真旺庆当不了这个院长就不 要当 , 把位子让出来 , 叫有能力的人来当。
听了周天阶的话 , 真旺庆已经十分明白了这些人上门来逼债的真正目的 , 他们不 是来逼债的 , 是来逼官的 , 确切地说是来逼他下台的 。他们之所以这个时候来要钱 , 是把他逼向死路 , 让他借钱都无处借。想到这里 , 真旺庆哈哈一笑说 , 我这个院长不 是你说当就能当 , 不当就不当的 , 是组织上任命的 , 是有红头文件的 , 不是你那生产 队长 , 哪个欢喜了 , 口头一句话就当队长。我告诉你 , 这个院长我非当不可 , 任何人 动摇不了 , 任何人也不要做梦。现在你们要钱没有 , 要命我有一条。
坐在对面的真常恩见长子拿命来做筹码了 , 再也坐不住了 , “ 呼" 的一声站起身
来 , 几步走到房门口 , 隔着人群扬着手中的拐杖 , 大声吼着叫周天阶无论是要钱还是 要命 , 过来找他要。围在门口的人听见真常恩发怒了 , 都转过身来 , 不声不响地看 着他。
这个时候听到吵闹声的真泉柏赶了过来 , 见这么多人围在大哥门口。突然火冒三 丈高地吼着说 , 叫花子也有三日年。你们不给我一家讲吉利不要紧 , 也得给自己讨个 吉利 , 大年三十夜闹到人家家里来 , 是人生的都不会这样做 , 这是千古奇闻 , 四乡人 听到了都要骂人。再说药坊在周家铺这么多年 , 也给周家铺做了不少好事 , 跟大家相 处得也不错 , 大家从来没有红过脸 , 我不晓得你们为么事要撕破脸皮。地是我征的 , 要钱来找我。
真泉柏突然一吼 , 把大家都镇住了 , 他说的一番话在情在理。其实在来的这些人 当中有一大部分是不愿意来的 , 只是因为周天阶一家家上门说哪家不派人去药坊 , 讨 来的地皮钱哪家就没有 , 这样才被迫来的。现在真泉柏提起了往日大家友好相处的往 事 , 人们开始动摇了 , 有的人轻轻说着我们是被逼来的 , 周天阶见大家稳不住 , 有的 要走了 , 壮了壮胆子也吼着说 , 你真泉柏的院长被撤了 , 做不了主了 , 我们不找你。与真家素有来往 , 与方老太太既是牌友 , 又差一点因为辛酉与秀兰成了儿女亲家的周长义看不下去了 , 走到真常恩面前拉着他的手 , 劝他不要生气 , 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说真大哥 , 你一家人结的对头太硬了 , 你们斗不过呀 。突然 , 他转过身去 , 对几 个老者说 , 几个老人家 , 我们素来与真大夫一家人往来不薄 , 今日我们是被逼来不让 人家过大年的 , 这是缺德事 , 走 , 我们不要这个钱了 , 哪个要讨哪个讨 , 我们都几十 岁了 , 不能做这断子绝孙的事 , 走! 周长义说完话 , 睁了睁那只独眼 , 拨开人群 , 向 楼下走去 。几个老人见他走了 , 也纷纷上前来拉了拉真常恩的手 , 叫他保重身体 , 也 跟着走了 。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走了 , 一些人也跟着走了。
站在房子中间与方富对峙着的周天阶见人陆续走了 , 连忙跑到门口吼着说哪个走 了钱讨到了就不分给哪个 。一个老者瞪了他一 眼 , 说你有本事你讨 , 都归你 , 便大声 吆喝一声 :“走!" 将面前的几个年轻人推下了楼。
见来人都陆续下了楼 , 周天阶也慌了手脚 , 突然没有了底气 , 转身对真旺庆卖起 狠来 , 叫他做好准备 , 明天他再来要 。便也跟着下了楼。
楼下 , 好多人都听见吵闹声站在院子里看热闹 , 只金昌松和杨长利的家门是紧闭 着的 , 没有人出来。
来人都慢慢走出了大门 , 荣恩堂药坊的大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戴孝荣见院 子里没有外人了 , 连忙将大门上了锁。
真旺庆见老父亲仍然站在门口 , 连忙走过去劝老人家消消气 , 扶他到火盆边坐了 下来 , 说天气冷 , 老人家受了风寒不得了 , 真常恩长长叹了一 口气 , 紧紧抓着长子的手说:“难为你了。" 真旺庆笑着说:“过大年了 , 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 别人不给我们 讲禁忌 , 我们自己一家人得讲 , 看电视 , 过大年 , 都高高兴兴的。"
他边笑着说 , 边走 出门 , 从长子方富手上接过菜刀 , 摸了摸方富 、方贵和方宏的头 , 叫他们去陪爷爷奶 奶守岁 。孩子们都点了点头 , 又坐到了爷爷奶奶的身边。
真旺庆将菜刀放到厨房内 , 转身走进卧室 , 轻轻关了门 , 扑在床上 , 用被子紧紧 捂着头 , 号陶大哭起来 。看见丈夫进了卧室 , 方万珍也跟了进去 , 见真旺庆大哭不止 , 她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 轻轻说了句: “ 太难了。" 坐到床上 , 紧紧握着真旺 庆的手 , 任眼泪不断线地流 … …
一个欢欢喜喜的大年夜， 被周家铺来的四十七个老少男人搅得一塌糊涂。哭够以后， 真旺庆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他突然惊醒坐起身来的时候， 看见妻子方万珍仍 然坐在床边， 将自己的一双脚紧紧地抱在她的怀里。他对妻子苦苦笑了笑，说了句难 为你了。方万珍叫他脱了衣再睡。真旺庆问现在是几点钟了。方万珍告诉他快十二点了。真旺庆连忙将脚从妻子的怀里抽了出来，说快起来，新年来了，叫孩子们去放炮。方万珍见丈夫又来了精神， 一把抓住他的脚，拿袜给他穿上后，又给他穿上了棉鞋。真旺庆看着妻子脸上的泪痕，轻轻抬手给她擦了擦，满脸歉意地说拖累你了。方万珍 轻轻叹了一 口气，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真旺庆又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站起身来，走出了卧室。
几步出了门的真旺庆轻轻推开了父母亲的房门，见父母亲仍然坐在火盆边，弟弟 泉柏和弟媳金枝也过来陪两位老人家守岁，孩子们围在爷爷奶奶身边，只年纪最小的侄女洲咸已经睡在了母亲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