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天的下午郁金香早早就打烊了店,到菜场买了师父最喜欢的菜,细心地烹调着。
琥珀在他身后看着,眼波里流露出温柔,她微笑着说:“香儿,如果哪家姑娘能够嫁给你,那真是她的福气,你真能干,什么事情都会做。”
郁金香假装没有听见,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我多么希望那个姑娘就是你啊,师父。我曾那么深深爱过你,只是你不知道。
琥珀和刘伶坐在凳子上,十指相扣,郁金香甚至能看见,在师父的脸上有一丝久违了的、少女的羞怯。徐娘半老是世上最美的。自从被师父救下的那一天开始郁金香就知道自己今生不会再为第二个女子的美而动情了。
郁金香将两只玉碗放好,低声道:“师父,我来给你们斟酒。”
琥珀一般的液体倾泻而下。
琥珀挽起袖口轻轻把玉碗放到嘴边,闭着双目嗅了一下。她朱唇微启,贝齿隐现,轻轻含住玉碗,抿了一口,玉碗的边沿残留下她朱红的唇印,纹理清晰。她道:“好,果然是纯正的琥珀光,香儿,你终于做到了。”
刘伶没有这么斯文,他还是老样子,一扬脖子,一饮而尽,赞了一声:“好酒。”
突然刘伶和琥珀突然同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双双跌倒在地上。
“酒里有毒。”刘伶挣扎着说出这样一句。
“你?为什么?”琥珀挣扎着爬起,她那一双哀怨的眼睛注视着郁金香,仿佛要把他的灵魂看透。
“不,不是我,我没有。”郁金香双膝跪倒,他的声音颤抖到无以复加:“真的不是我。”
琥珀又把那碗酒放到了鼻子前,仔细地嗅了一下,她叹了口气道:“天意啊,天意。”
“师父?”郁金香还不明白眼前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香儿,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酿制琥珀光,要用世界上最纯洁的东西?”
“是的,香儿记得。”
“你可还记得,我说过,酒,天生就应该是女人来酿的?”
“是的,记得。”
“那么,你可知道,为什么你身为男子,却能酿出原本只有女子才能酿出的酒吗?”琥珀苦笑一下叹道:“我早该想到的。世上最纯洁的东西是女子的一滴情泪。我原本以为男子都应该是薄情寡信的,可是却没想到,香儿,你作为男子,也能流淌出情泪。”
“可是,情泪不是世上最纯洁的东西吗?怎么会?”郁金香不理解。
“傻孩子。”琥珀抚摸着郁金香的头道:“物极必反啊,爱的对立面,就是恨。爱到了极致就是恨到了顶点。”她又长叹道:“是为师的错啊,这么多年来,居然不知道香儿的心意。”
刘伶喝了很多的酒,此时早已进入了迷离状态,他口齿模糊,可是却依然温柔地说:“琥珀,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个时候存心气你,你说我总有一天,要死在酒里,我便乘着鹿车携着酒,让人带着铲子跟着我,说:‘要是喝死了,就地就埋了我吧。’琥珀,想不到,一语成谶啊。琥珀,你带铲子了吗……”
说到这里他早就气若游丝,渐渐地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死了。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愿望,喝酒,喝死了。
琥珀微微一笑,十分凄然的样子,她捧起桌子上那碗没喝完的琥珀光,在烛光下照着。
琥珀光泛出迷人的光彩,有谁能想到,那竟然是诱人的蛊、致命的鸩。
琥珀一仰脖将酒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不要啊,师父。”郁金香扑到在地上,泣不成声。
琥珀对着刘伶的尸体,微微一笑:“阿伶,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到了那里我亲自给你酿酒,你想喝多少便喝多少吧。”
她扶正了刘伶的尸体,微笑着躺在了他的身边。
“香儿,你带铲子了吗?”
这是郁金香听见的师父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郁金香把那坛有毒的琥珀光收藏起来,同时藏起的,还有那一对玉碗,其中有一只上面有纹理清晰的朱红唇印,那是师父的,他记得。
杜康仙庄从此荒废了,它的小主人郁金香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
很多年后,有一位浪迹天涯的诗人,他羁旅半生,走遍了大江南北,这天他无意中来到了一家酒肆,老板端出了半坛佳酿,泛着琥珀般的光芒。
老板道:“古人有千日醉,说的是昔日有中山人狄希能酿一种美酒,刘玄石喝了一小口就整整醉了一千天。我这个酒更加厉害,据说喝了它能醉一辈子。”他神秘兮兮地说着。
诗人大笑道:“一辈子,那不是死了吗?”
老板道:“怎么,你不敢喝?”
诗人道:“有什么不敢喝的,像我们这样没有故乡的人,能够醉死,是幸运的啊,‘但愿长醉不愿醒’。”
“好,好胆识。”老板给诗人倒了一碗酒。
诗人有没有被毒死,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从此留下来一首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于是,天下所有在情海里流浪没有故乡的人,念起这首诗的时候都会觉得心头微微一痛,于是眼泪便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有人说,这就是“情泪之蛊”发作了。
爱到了尽头,便是恨。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