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早晨，叶伯予和忆慈来到了万蛛山。走在虞花谷，露水沾湿了衣裙，忆慈的心情却格外舒畅。她走在叶伯予前面，摘了一朵红色的虞美人，叹道:“好美啊！”
叶伯予望着忆慈，眼里满含温柔。她行走在花丛间，仿佛一只无忧无虑的粉蝶。当她止步时，又如一朵可爱的花。叶伯予望着忆慈的背影，多么希望她永远如此快乐。
忆慈把虞美人放在唇边闻了闻，说道:“师叔，我们回谪仙谷之后，也种些虞美人，可好？”
叶伯予会心一笑，说道:“你喜欢什么花，我们都种。”
忆慈顿时眉开眼笑，但转瞬之间，眼里又添了一丝惋惜。她道:“可是师叔喜欢梅花。梅花淡雅，虞美人这般明艳，似乎气质不符。”
“只要忆慈喜欢，我都可以接受。”
“师叔，你真好！”忆慈双目生光，露出纯真的笑容。“我决定不种虞美人了。我要多种些梅花，或者萱草。您说萱草疗愁，我要师叔一生无忧。”说着，她张开双臂，绕着叶伯予转了一圈，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叶伯予温和一笑，说道:“那就在谷里种满萱草。不过，你若喜欢虞美人，也可带几株回去，它能入药。”
“入药？”
叶伯予轻轻点头，“对，虞美人全株可入药。它能止咳、镇痛。”
“原来如此。”忆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朝阳升起，万丈霞光洒在虞美人花田，硕大的花朵竞相绽放，甚是壮美。他俩走在花丛中，忽见远方有俩人迎面而来。那俩人越来越近，正是薛蘅和粟粟。薛蘅着一身黑衣，青丝高绾，神色冷峻。粟粟双手持剑，眼圈泛红，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薛蘅走到叶伯予面前，打量着他，眼里有一丝傲慢的笑意。顷刻，她冷笑一声，说道:“叶伯予，你这么快就来了。”
叶伯予道:“把玉沙寒冰的解药交出来。”
薛蘅露出邪魅的笑，慢悠悠地说:“解药？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我见你气色甚好，差不多恢复了吧？”
叶伯予看着薛蘅，冷冷说道:“何必装糊涂？把解药给我。”
薛蘅的脸上浮现出傲慢的笑意，决绝地说:“休想！”
“你要怎样才肯交出解药？”
“从前我告诉过你，若你留在万蛛山，我就把解药给你。可如今来不及了，无论如何，你也得不到解药。这丫头自愿用她的命换你的命，我就成全她。”薛蘅目光阴冷，口吻坚决，毫不留情。
叶伯予克制着怒意，说道:“她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害她？”
薛蘅目露凶光，“叶伯予，只要是你所爱之人，皆令我深恶痛绝！”
“忆慈是我师兄的徒儿。她是晚辈，我关心她，何错之有？”叶伯予一脸怫然。
“何错之有？你把她留在身边就是错！”
薛蘅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盛气凌人地说:“瞧，这就是解药。”说完，她把瓶口向下，将药粉倒出。
药粉落了下来，叶伯予一惊，急忙飞身向前，去抢夺药瓶。薛蘅转身躲开，没有让他将药瓶抢去。她拔出粟粟手中的剑，向上跃去。叶伯予也腾空而起，追了上去。薛蘅转过身来，持剑在左右两边各划了一个圈，使出一招“比翼剑法”，攻向叶伯予。剑身左右游移，仿佛一双翅膀迎面飞来，快得使人难以看清它究竟在哪边。
忆慈冲着叶伯予喊道:“师叔小心！”
见到忆慈担心他，薛蘅的怒意又增添了几分，出招也更加狠辣了。
叶伯予看得眼花缭乱，连忙出招迎击。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加之手无寸铁，对付薛蘅有些吃力。薛蘅剑法精湛，手中的剑几次要伤到叶伯予，她却总是及时收住，避免真的刺伤他。
打斗中，瓷瓶里的药粉又洒落了些。见叶伯予神色担忧，薛蘅不禁讥笑:“叶伯予，她就那么重要吗？”
“没有什么比她重要。”叶伯予道。
薛蘅妒火中烧，厉声道:“那我就让她死！”说完，她将药瓶抛到空中，挥剑劈去。只听得啪的一声，瓶子破碎了，药粉顿时散在空中。叶伯予伸手去接，却只接到一块瓷瓶的碎片。他落在地上，望着手里的碎片，蓦地一僵。刹那间，叶伯予感到心口传来冰冷的剧痛，低头一看，薛蘅的剑已刺进他的胸口。
薛蘅呆呆地望着他，问道:“叶伯予，你为什么不躲开？”她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捏住剑柄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缓缓放手，迟钝地往后退了两步。
鲜血顺着叶伯予的胸口涌出，染红了他的衣物。他感到身体沉重如山，一时站立不住，摔倒在地。忆慈急忙扶起他，失声尖叫:“师叔！”
叶伯予看着忆慈，神色有些愧疚，“丫头，我没拿到解药，我对不起你……”
忆慈急忙摇头，两行泪水瞬间涌出眼眶，“我不要解药，我只要师叔好好的。”她将叶伯予抱在怀中，眼泪簌簌落下。
薛蘅来到叶伯予跟前，慢慢蹲下，惘然道:“叶伯予，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你何时对我这般在意过？”愤恨与悲伤交织在她的眼里，不知不觉，她的眼眶湿润了。
叶伯予抬眼望向薛蘅，说道:“年少时，我视你为知己，何时不在意你？”
“可因为一件事，你就离我而去，再也不见我……”薛蘅望着叶伯予，声音有些颤抖。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帕，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块心形白玉。她看着白玉，哽咽道:“我满十六岁那天，你送我这块玉石，帕子上还绣着‘磐石无转移’几个字。同年，你却与我决裂……那天大雪纷飞，我的眼泪落在手心，结成了冰。我研制玉沙寒冰，只为有朝一日，你能感受到我的那种寒冷和疼痛。叶伯予，好一个‘磐石无转移’……”薛蘅情绪激动，眼神愤怒而又绝望。“自从你走后，我找寻所有像它的玉，像它的石头，我把它们铺成了路，等待着某一天你能踏着它，来到我身边，可是你一直没来。如今你来了，却是为了别的女子。你若踏上那条路，便是在踩踏我的心……”说着，薛蘅的眼泪流了下来。
叶伯予呆呆地望着薛蘅手里的玉，眼神疑惑而茫然。薛蘅见他出神，哀怨地说:“你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想必也忘了。”
叶伯予的目光平静下来，眼神有些恍惚。他忆起过去，黯然道:“记得那年你的生辰，我因病未去。我让师兄替我送礼，送的是一幅王羲之的摹本，并非这块玉。”
薛蘅一惊，盯着玉石，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抬起头来，半信半疑地望着叶伯予，问道:“你送的是王羲之的什么摹本？”
“唐代摹本《兰亭序》，它的左下角曾有两寸长的裂痕，有我修补过的痕迹。摹本放在一个玄色的锦盒里，锦盒外面用红色丝带打结……”
薛蘅的目光移到叶伯予的双目上，徐徐开口:“你是说，这块玉是楚游送的？”
“我不清楚。”叶伯予疲倦地说，“但我送的……是摹本。”
“如此说来，这是个误会……”薛蘅喃喃道。
“师兄一直把你放在心里，或许它当时要送你这块玉，却不小心弄错了。”
薛蘅怅然若失地说:“他一定是故意弄错的。他知道我倾心于你，所以一直不敢表露心意……”
“你不要怨师兄，你是他此生的至爱……”
薛蘅泪眼婆娑地望着楚游，问道:“这么说，你对我从未有过情意？”
叶伯予神色哀切，无力地说:“在我心里，你是一位知己。当年你为了名声，害了一个村子的人。我不再理你，是因为无法容忍你对生命的漠视……”
薛蘅泣道:“那件事，我也很自责。那段日子，我每夜做噩梦，受尽折磨。我受尽世人唾弃，几欲寻死。我是医者，我不想害人，不想让他们死，若非出了意外，我保证能医活他们。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
叶伯予的眼皮越来越沉，渐渐闭合起来。薛蘅握住他的手，失声痛哭:“叶伯予，我对不起你……”
忆慈抓住薛蘅的手臂，焦急地说:“你不是神医吗？你快救我师叔！你快救他啊！”
薛蘅万念俱灰，空洞的眼神像是一口深井，没有一丝亮光。她放开叶伯予的手，绝望地说:“我在剑上涂了剧毒，这是没有解药的……”
“什么？”忆慈惊道。
“我比你更在乎他，可是我真的没有解药……”
忆慈泪如雨下，“在乎他？你若是在乎他，怎会这般害他？你一定有办法的……”
叶伯予道:“忆慈，我只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凡的人。我的生死，并不重要。你不必悲伤。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叶伯予想为她拭去眼泪，手却沉重如铁，怎么也抬不起来。
“师叔，师叔……”忆慈泣不成声。
叶伯予望着忆慈，睫毛微微颤抖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淡淡一笑，渐渐合上了双目。薛蘅摇着头，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她苦笑一声，将手中的玉吞入口中，踉踉跄跄地跑进了花丛。粟粟急忙追了上去，边跑边喊:“师父，你要去哪里？师父……”
忆慈抱着叶伯予的尸首，闭上双眼，却无法止住泪水。一直以来，她视师叔为生命中的一盏灯，因为有他，她才能活下去。如今这盏灯熄灭了，她的人生也失去了唯一的希望。太阳越升越高，忆慈抬起头来，却看不到一丝亮光，仿佛身处黑夜。她望着太阳，只觉得头晕目眩，最终昏死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