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正策马奔驰在黑龙江的冰面上,直奔黑龙江城将军的大营。回想这次惨败和死里逃生,还难免心有余悸。
他在昏睡了三天后,终于醒过来。扎娜古勒喜极而泣,族人们更是祭牲向天神还愿。
得知老酋长以及村民惨遭屠戮,怀仁猛然坐起,伤口绷裂胸前又渗出鲜血,他宽慰扎娜:“你爹爹是为了族人而死,是英雄。现在,他正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振作起来,给你爹,给族人们报仇!”
扎娜古勒心疼地将他按下,擦了把眼泪,说道:“这帮罗刹这么凶残,我们只剩这么点人,怎能斗过他们!大清口口声声说要讨伐罗刹,却为何迟迟不见有任何动静!”
“相信我,就要快了。萨布素将军从来是一言九鼎!现在,他正全力在做准备,到时候歼灭这帮罗刹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这些恶鬼随时都会再杀来,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怀仁陷入了苦思。那些哥萨克骑兵是久经阵仗的军人,不比往日的散兵游勇。罗刹在黑龙江上游屡屡受挫,便将矛头指向了这些江下游的部落和村庄。他们此时放出这些凶残的骑兵,就是要以强大的武力来震慑村民,令其彻底臣服。对付这帮训练有素,杀戮成性的敌人,自己不能再逞强,必须要请将军出头了。
萨布素一直眉头紧缩。对古法坛村的遭遇,他深感痛心,痛失怀仁,更令他的心如针扎一般难受。这时闻听账外怀仁求见,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鞋都忘了穿就跑了出去。
见怀仁果然好端端站在眼前,萨布素高兴的忘了形,一把将怀仁托起“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没抓到商秋野,阎王不肯收我。”怀仁又将此事因由向将军一一道来。
萨布素恨恨地说道:“没想到他竟阴毒到如此地步!待破城之日,我必亲自拿他问罪!”
呼荣在外地置办粮草,陈昭令闻风奔了过来,见怀仁好端端的就在眼前,更是惊喜万分,三人就在军帐中议事。
昭令说:“这伙骑兵总算又冒头了!我已探知他们是沙皇的禁卫军,托尔布津为了扭转困境,特从莫斯科调来了这些精锐骑兵。这些哥萨克人,自幼生长在马背,生性残暴,似乎就是为了打仗而生。看来托尔布津完全了解我军的意图,他不甘心失去这块土地,此举更是对我大清的示威。
怀仁问将军:“我此番就是前来求援,请将军出兵帮我们。”
萨布素道:“当初让你去帮这些土人时,你还很是勉强,现在怎么成了你们了?看来,你定是做了土人的上门女婿,或是魂儿被哪个土家女子勾去了!”
见怀仁扭捏神态,萨布素知道果然被自己言中。他今日心情大好,有意跟怀仁开个玩笑:“杀罗刹本就应是我这戍边将军份内之事,这些土民既然心属大清,就是大清的子民,我岂能坐视不管?
不过,你也见到了,这里军务异常繁杂,兵士们都在建城,还有一些到精奇里江会和索伦三部去剿罗刹,现在,还要抽调一百多人到盛京接运军粮,还要到黑龙江和松花江交汇口处取战船…皇上给我的兵力实在是有限,实在是没有多余人手可调。再容我一些时日,等这边一腾出手来,即刻派兵去剿灭他们!”
怀仁急道:“将军不可!时间可不等人啊。眼下,各部落都已和罗刹结仇,这群恶魔随时都可能再杀回来,土民又将深陷于水火!您现在能帮上游的索伦、打虎儿、鄂伦春人,又怎能弃下游的族民弃不顾?等万事俱备那日,这里的族人恐怕已被屠戮殆尽了!”
看他心急如焚的样子,萨布素心中暗笑:“当初是我好说歹说,才让他去帮忙剿罗刹,现在却求起我来,这不是整反了么!”他假意苦思了良久才下定决心:“我现在只能调拨给你官兵二百人,红衣大炮两具,至于领兵的将官嘛,你也应该熟悉。”
怀仁喜道:“是呼荣?”
萨布素微笑着颔首,怀仁高兴地拜道:“多谢将军!”
萨布素又阴下脸来:“你可知道,我这二百精兵,可是从牙缝里给你挤出来的。他们本来是要去拉军粮,现在也只有往后放一放了,我只借你半月。还有,我就剩这点儿家底了,到时你可要给我完璧归赵,若是耽误了我建城和运粮,我惟你是问!”
“是!”怀仁欣然领命。
遭此番屠戮,黑斤部元气大伤。村民见怀仁出走,村里都盛传:“这个汉人终究不是我们族胞,怎能再帮我们卖命?他恐怕再不会回来了…”扎娜古勒始终深信,他一定会回来。她日日都到村口去眺望,望穿秋水。
终有一天,那匹白马载着年轻人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扎娜古勒喜极而泣。她跑上去一头扎进男人怀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不会抛下我,抛下族民不管的。”
怀仁的归来,令悲痛的村庄又生出了希望,村民心里又有了主心骨。
怀仁此番不只搬来了清兵,还和远在乌喇的关二爷联络,现在松花江一带山中的绿林好汉,也在赶来的途中。”
扎娜古勒不解道:“那些山头和罗刹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凭什么来帮我们?”
怀仁说道:“山匪岂会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罗刹的目光可远不止这里,他们一直企图向内延伸,曾多次去山头招降,遭到头领们严词拒绝。”
扎娜古勒满怀崇拜地望着怀仁,眼前这个而立之年的汉人,自己的如意情郎,在这片满目榛莽的关外大地上,竟有如此的威望。他振臂一呼,无论官府、绿林草莽,都一呼百应,从者云集。现在,她已认定了,只要有眼前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在身边,自己的家园就不会受侵犯,无论他去天涯海角,都要用一生去追随。
怀仁说:“将军只给我半月,这帮哥萨克骑兵很可能回到了雅克萨城,又或去上游偷袭索伦人。咱现在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要尽快把这帮魔鬼给引出来。”
“你是说主动把他们引来?躲避还唯恐不及呢,村民们能干吗?”
“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不然,等清兵一走,我们又是坐以待毙了!要完成这件事,就全得靠你了!”
“我?能帮上什么忙?”扎娜古勒忽闪着一对儿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你忘啦,你不是有个好姐夫吗?”
“他!”扎娜古勒恨的咬牙切齿。“他早就随罗刹跑了,他要是敢回村子,就算我不去宰了他,村民也会把他活剥了!只可怜了我那苦命的姐姐。”
“这你可想错了!人家不仅要回村子,还要风风光光地回去呢。”怀仁说道。
“什么?”扎娜古勒更是不解。
“他现在为罗刹立了功,被督军任命为费雅喀总管,现在可风光着呢!”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汉人常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罗刹能在我们这边安插奸细,那雅克萨城,怎么就不会有清军的耳目?告诉你吧,将军早安排人,乔装成交易皮张和粮食的土民,混入雅克萨城了。”
扎娜古勒恍然大悟,她恨恨地说:“我不管罗刹给他封了什么,只要他敢回来,我拼死也要去宰了他!”
“现在可杀不得,咱们现在全得指望他呢!”
扎娜古勒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果然没过几天,麻尔纳就领着几个罗刹士兵风光地回到了费雅喀村落。村民都对他恨之入骨,可他仗着有罗刹撑腰,还拿出了俄军总督授命的文书,现已成了俄军派驻费雅喀总管,他在村里颐指气使,扬眉吐气。
回到家里,见地桌上摆着几条咸臭的生鱼干和山野菜,眉头直皱:“我堂堂总管,竟给我吃这个!”
表姐道:“家里穷成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还摆什么臭架子!”
麻尔纳道:“那是从前!现在我可不一样了。我当这总管是图个什么?还不是要吃香喝辣的!” 他又出去转悠了一圈,再回来时,手里便拎着一大条山猪肉和几只大马哈鱼来,也不知道从哪家刮来的。“把这个给我烤了,再给我整点酒来!”
几碗酒下肚,见婆娘还是摆出那一副苦脸,麻尔纳又觉心气不顺,骂道:“你这臭娘们,让你们娘家人瞧不起我,我今天终于混出个样来了!你若再给我这个脸色,别怪我把你给赶回去!你是不知道,那些俄国娘们个个又白又嫩,丰乳肥臀,千娇百媚,哪像你这样灰头土脸,瘪瘪虾虾的!”
表姐说道:“你还说呢!瞅瞅你做的好事,我都跟着你丢磕碜。现在,娘家我都回不去了,在村里,更是抬不起头来,你知道他们都用什么眼光看我?”
“你懂个屁!只怪这帮村民们蠢,他们看不清局势,这里早晚是俄国人的地盘。你现在是总管夫人了,以后,我还会升官,那些什么黑斤、呼儿喀等部落,都得归我管。这帮蠢人到时候不知得有多羡慕你呢!”
婆娘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可眼下怎么办?现在,娘家那边恨我们恨的要命。前两天妹妹还来给我骂了一顿呢,还好你当时不在,不然她能把你撕了,哎,现在娘家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扎娜古勒那小贱人来了?她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来找你算账呗!你自己做的好事你忘啦?”
麻尔纳嘿嘿冷笑道:“找我算账?我看他们是活腻味了!我现在是俄国沙皇钦命的官员,谁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俄军会杀他个鸡犬不宁!她们是没长记性还是怎么着?”
“你少吹了!人家根本没把俄军放在眼里。扎娜说,上次要不是被你的诡计骗了,她们根本就不惧那些哥萨克骑兵。她还口口声声要组织人马,找这帮哥萨克报仇呢。”
“她们凭什么跟人家斗?那个汉人早死翘翘了,就凭剩的那几十个残兵败将?我看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你就不懂了,她们在哇里古村那一带,发现了一座矿山,是银矿!现在,村民都在开采呢,不止她们,就连呼儿喀部都加入进来了。到时候,清军自然会派大军带着红衣大炮来帮着他们开山,他们都要发大财了。你想他们又有钱,又有清兵保护,还会怕俄军吗?”
麻尔纳忙撂下手中食碗,骂道:“你这个死婆娘,怎么不早说!怪不得这帮人翅膀硬了呢。”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托尔布津收到消息,十分振奋。这些俄军背井离乡,来到这寒冷彻骨之地,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没想到苦寻不得的宝藏,就在眼前。他又嘉奖了麻尔纳,让他再去探查虚实。
古法坛村西三十里处的哇里古村,周遭群山起伏,沟壑遍地。这里,是黑斤与呼儿喀部的交界地带。
山洼里,已有许多村民在这里刨采,山上山下的人黑压压一片。他们背着箩筐,手持铲子和斧凿,不停地敲打翻挖,山底下已刨开一洞口,不时有狗拉的爬犁出入,周边搭起了一个个皮毛帐篷。
麻尔纳几人熬到傍晚,眼见着这些土民劳碌一天,逐个散去。他们蹑手蹑脚地摸进洞口,很快,地上几大块花白的银坷垃便赫然映入眼帘。
看来,那小贱人说的果然不虚啊!这帮人发现了地上长出的银子,还用捕什么貂,挖什么参?他们这是闷声不响发大财啊!他再要四处探寻,远处响起了犬吠声,有值守的村民持着火把往这边赶来,麻尔纳忙揣了块银石悄然溜走。
托尔布津手里掂着这成色十足的银坷垃,当机立断,要乘清兵没有占据这片矿山之前抢占这块地方!这些土民把这矿藏当作神赐予他们的宝物,若不硬抢,他们说死也不会拱手相让。既然杀了他们的酋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统统杀光,独占这片山林。有了这个宝藏,财源将源源不断地滚滚而来。这一百五十个哥萨克勇士,是该派上大用场了!
【注】:哥萨克一词来自他们的突厥母语,意为自由人。是由从蒙古金帐汗国统治逃到南俄罗斯地区从事游牧的鞑靼人和斯拉夫人,后又有罪犯、逃跑的农奴以及盗贼逃到这里,逐渐聚集成群,与南俄草原残存的蒙古骑兵混居融合,继承了蒙古骑兵的武力传统,民风彪悍不受约束,以马背上抢劫为生,他们毫无归属感和信仰,只相信手中的短矛和马刀。
哥萨克最初聚居在顿河沿岸和第聂伯河下游等地,成份混杂,以勇猛善战著称。沙皇在迅速扩张过程中对南部草原也只有名义上的权力,对这些“草莽英雄”也有所忌惮,常雇佣其为己效力镇守边土,并给予俸禄和土地。哥萨克骑兵,是沙俄向西伯利亚扩张中的主力军。
破晓时分,村中鸡鸣一片,哇里古村笼罩在一片柔暖的日光之下。
远处的丛林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鸟兽纷纷逃散。一大队骑兵在林间穿梭,战马脖子上的铃铛哗啦啦作响。
一队身披黑色斗篷,手握长矛和弯刀的哥萨克骑兵,正在逼近村落。这不是一次偷袭,而是明目张胆的屠杀。他们长途奔袭到这儿,就是为了将这里的山岭,用村民的鲜血洗刷。
为首的百夫长有着一副东方的脸孔,他宽宽的前额上,一绺长发迎风吹散,狭长的双眼目露凶光。他已不记得自己祖上到底是蒙古人还是突厥人,只知道自己是为沙皇的银子效力。他和手下的哥萨克兵士,从记事起就生长在马背,似乎就是为了杀戮而生,曾令多少敌人闻风丧胆,被称为“顿河流域的雄鹰”,他这次是奉托尔布津的命令,前来血洗村庄,夺下矿山。
他一直心存抱怨无处发泄,自己带领的精锐骑兵一直以来被视为蒙古骑兵最好的继承者,未能与身处巅峰时期的满洲八旗兵对决,他总是心存遗憾,痛感自己生不逢时。而现在却被派往这寒冷的西伯利亚和这些土著人作战,实在是大材小用。他鄙夷那些投机取巧,惯用火枪的军队,在他眼里,真正的勇士,就要跃马横刀,旋风而去,留下身后尸横遍野!
尽管临行时,托尔布津一再嘱咐他此次行动意义重大,但他始终觉得,屠戮这些山村野人犯不上这么大张旗鼓,他十分确信,须臾之后,整个山头周边的村庄将鸡犬不留。
不少村民已顶着晨曦,陆续前来上工。
有几个眼尖的人远远见到远方尘烟四起,大队骑兵杀气腾腾而来,慌忙扔下手中的农具,有的向山上逃避,有的逃回就近的村庄,整个营地里乱成一团。
哥萨克骑兵挥舞着马刀,很快就冲到了山脚下。看到矿山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抢占,百夫长露出一脸的失望与鄙夷。后方还有一大队俄军步兵向这里行进,准备在矿山驻扎开采。岂能让他们先割去土人头颅领赏?金山银山也没长腿,眼下最值钱的就是土人的头颅。况且一行人劳师动众,不见到鲜血,怎能对得起手里的白刃?
他一声喝令,兵分两路,一半人马留下来追杀山岭中奔逃的村民,自己则率众杀向村屯。
哇里古村就在岭下就近处。百夫长率众迅速将村庄包围,他率先杀入。
并没有出现他料想的那般鸡飞狗跳,村庄里异常的宁静,甚至没有一声犬吠。正疑惑间,他忽地听到山岭那边轰然一声巨响,身下的坐骑被惊起,差点将他掀落马,放眼望去,山那边天空上冒出滚滚黑烟。
岭上那股骑兵追杀了一阵,便齐聚到山洞里,去找那现成的银子。这是为他们掘好的坟墓。地下,正有一根火蛇吐着信子悄然向这里游来,引燃了埋在地下的黑火药,瞬间爆炸,这些做着发财美梦的哥萨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炸死,连同他们的残肢断臂一同被塌方的土石掩埋。
百夫长仰望浓烟,心叫不好。平地忽又乍起几声惊雷,几颗炮弹从天而落,不少骑兵被当场炸死,一时间人仰马翻。紧接着,不知从何处杀来一群村民,他们身穿翻毛皮衣,狍皮长裤,脚蹬兽皮靰鞡,手里拿着捕猎的钢叉和长矛,呐喊着向他们冲来。
“中了埋伏!” 百夫长率众向村外突围。村口处,迎接他们的又是一阵箭雨。慌乱间,又有多人中箭。骑兵阵脚大乱,又有多人被刺落马下。一阵拼杀过后,又死伤近半。
百夫长领着残兵奋力突围,他终于撕开了一条口子,率众顺远路仓皇退去,期待着与赶来的后续俄军会和。
随着噼啪的一阵枪响,又有多个骑兵落马。他终于意识到,土人哪里会有枪炮,定是清军也到了!
果然是一股清军将士从侧翼包抄过来。他深怪自己此前的轻敌,从无信仰的他也学着教士的样子,在胸前画着十字。
领头的将官正是呼荣,他早按照怀仁的部署在此伏击。一通激战后,骑兵已消灭近半,呼荣见余下的哥萨克骑兵已遁入山林,并不急于追赶,令手下将士都停止射击。他望着哥萨克骑兵远去,口中喃道:“姓贺的,剩下的就全交给你了!”
百夫长率领一队残兵,终于逃回来时那片树林,眼前的一切,又令他瞬间惊呆。树林里,横陈着大批俄军的尸首,这批上百人的俄军步兵,还未抵达目的地,便被人全歼在这山林中。他哪里会知道,就在他满怀信心前来抢山时,早有一伙人在密林深处监视着他们。他们放过了哥萨克骑兵,却在此伏击了后续赶来的俄军步兵。关二爷、胡大海、渔夫、小宝以及各路山头的绿林好汉们,配合清兵,弩箭齐发,又挥舞着大刀长矛,在这里一举全歼了这批罗刹军队。
眼见着林里又窜出一伙人骑马追了上来,百夫长又是一声长叹,现在已不做他想,只一心逃回雅克萨。不知又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座座群山,连绵数十里,高峰耸入云端。山上的皑皑白雪在阳光映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辉,夺人双目。
又回到这“金阿林”了!算来,他们一路狂奔了上百里,将身后的追兵甩开。只要绕过这片山岭,前面将是一马平川,回雅克萨指日可待!队伍稍作休整,他数了数身边的骑兵,所剩已寥寥不足五十人。
远望身下数里,已不再有追兵,仰望四周,白茫茫一片。百夫长不禁吁了一口长气:“真是上帝保佑,终于脱离险地!他们若想操山路阻击,除非象鸟儿一样生出了翅膀!”
一飕飕寒箭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几个骑兵纷纷中箭落马,北坡上,一群土著仿若神兵天降,他们手持弓失,脚踩着雪板从山上飞驰而下,向这边疾射。
“天呐!这是一群魔鬼。”百夫长没有想到,土民们在常年与风雪搏斗中,练就如此惊人绝技。他又疯狂地抽打着马鞭,折路向一条林间小路窜去…
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道山谷。看着眼前这场景,是如此熟悉。这里便是“野狼谷”!正是当初围杀那黑斤酋长的地方,现在,轮到他们将自己引回了这片山谷!
谷中正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大群人马。
带头的是酋长恩都里,骑着一头高大异常,似牛又似马,头上长角的怪兽“犴达罕”。身后的壮士们杀气腾腾,老人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被他杀死那老酋长又已复活。
在他身旁,有一女子正向他弯弓怒射!他忙举盾相格,箭身直扎到盾牌上,还在瑟瑟颤动。“没想到这土著连女人都有如此箭术!”
他望了望身后,见一高高的岗上,一人身穿兽皮,跨下白马,手持长筒在向这边眺望。“难道是那个传说中的汉人?他竟没死!”
见那汉人将长镜别进腰间,抽出长剑,战马随之一声长嘶,前足腾空立起。长剑在日光的映射下,发出一道耀眼的寒光,剑气刺痛了他那狭长的双目。
随着一声呐喊,那一人一马,如离弦之箭冲下山坡,其身后一队披甲骑兵挥舞马刀紧随其后,其势气吞山河。
百夫长数了数手下的骑兵,已只剩二十余骑。看来此次在劫难逃了,他索性勒住了马缰,命手下骑兵严阵以待,准备殊死一搏。
前面队伍里,有人提着脖领拎出一个人来,正是麻尔纳。他负责给罗刹的步兵引路,被壮士们活捉。麻尔纳向他哭着喊道:“投降吧,现在大势已去,清军说了,只要缴械投降,就放你们一条活路。”
百夫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嘴里骂了一声,眼睛又死死盯住那队从山岗疾驰而下的骑兵,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哥萨克骑兵从没有投降的传统,或是歼灭敌人,或是死于强敌的刀下。那死亡的一刻,将会是多么酣畅淋漓!
“就让这帮野蛮人也尝尝哥萨克骑兵的厉害吧!”百夫长手举马刀一声高喝,手下的骑兵都轮圆了战刀,呐喊着催马相迎。
怀仁带领的披甲都是在军中精挑细选,大多是新满洲战士,他们就出自各土族部落,与罗刹有着血海深仇。这一战,或是当今世上,东西两方最强骑兵劲旅的巅峰对决。
怀仁已率众旋风般杀到跟前。短兵相接后,百夫长才知道了今天遭遇对手非同寻常。
这群满洲战士,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他们与胯下的战马似乎融成一体,骑术比起自己毫不逊色,他们刀功娴熟,锋利的战刀所及之处,血光飞溅。他们更不畏死亡,即使身受重创,仍奋勇向前,前仆后继,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液。哥萨克骑兵多年随军征战,纵横西伯利亚十数载,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悍敌。
哥萨克骑兵也更非徒有虚名,困兽之斗,使他们愈加勇猛。他们手中的弯刀被人称作鹰之利爪,上面的深弧血槽里,沾满了敌人的鲜血。近身时,更用厚重的鹰头般的包铜手柄猛砸敌人的头颅,顿时血光四溅…
伴着一团厮杀和呐喊,一个个哥萨克骑兵和满洲披甲,纷纷倒落马下。两拨嗜血的骑兵,都已杀红了眼睛,战场一片腥风血雨。
终是敌众我寡,再加上一路奔袭劳顿,萨克骑兵们渐渐不支。抵挡不住愈战愈勇的满洲战士,一个个地倒在了满洲的白刃之下,哥萨克骑兵已所剩不足十骑,还在拼力挣扎,摇摇欲坠。
眼见着自己的精锐即要损失殆尽,百夫长倒生出一丝超脱。他擦了擦额角滴淌的血水,将目光瞄准了那个手持长剑的汉人。那个象猫一样有九命的汉人,手里的剑如翻花一般飞舞,一个个哥萨克骑士被他斩落,他厚厚的皮衣也已被血染红,那是哥萨克人的鲜血!
怀仁也注意到了百夫长的目光,战局已定,他纵马出圈外,紧盯着那个强悍的头目。
二人凝视片刻,似心有灵犀,各自拍马疾冲向对方。又是一阵强烈的火花四射,二马擦肩而过,旋即已是十数丈开外。
怀仁勒住马缰,手中的龙吟不知何时已换作反手,鲜血正顺着剑脊流向剑尖,嘀嗒地落到地上。
百夫长也回转过身,面带微笑。他抬手看了眼手中的弯刀,见已被崩出数道豁口。“好快的剑!”,他的面容忽地扭曲,腹下的战甲瞬间崩裂,显出一道长长的缺口,殷红的鲜血从中汩汩流出。
弯刀坠地,百夫长吃力地向对手竖起根拇指,而后轰然坠落。他至死也不会知道,自己正死于那招“翻云覆雨手”之下。怀仁竟以如此方式,向六公子致敬。
扎娜古勒一直眼盯着场上的拼杀,心潮也随之澎湃,眼见怀仁不负众望手刃强敌,终于为爹爹和族人报了血海深仇,她兴奋的高呼不止。
众人都为之欢欣鼓舞,却忽略了麻尔纳。他已悄悄挣开了捆绑,又趁人不备,夺过一匹马亡命狂奔。
族人大声呼喝着骑马追赶,扎娜古勒惊闻麻尔纳已骑马远去,怒从心起:“绝不能让他逃了!”她顾不上去和怀仁庆贺,领人一路追去。
麻尔纳已经踏过了冰河,他慌不择路,向深山里扎去。扎娜远远一箭射出,麻尔纳哎呦一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忍着疼痛,一头扎进密林。
这是一片广袤的深山老林,麻尔纳进去后便了无踪影。扎娜古勒让村民们散开,分头向深处搜寻。
扎娜率先发现了雪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和足印。一直引向一土包后面的灌木丛中。看到麻尔纳痛苦地蹲在里面,用手捂着后腰,他再也跑不动了。
扎娜骂道:“给我滚出来!”
麻尔纳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哀求道:“看在你姐姐的份上,就放过我一马吧。”
扎娜拔刀在手,咬紧了银牙:“呸!你这畜生也配和我论亲戚!你这就跟我回去。”说着,一把揪住麻尔纳的发髻。
麻尔纳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然从后腰上拔出了箭,插向扎娜的胸膛…
当怀仁赶来时,扎娜已倒在血泊之中。不远便是麻尔纳的尸体,已被愤怒的人们人砍得稀烂,他肚子上还插着一柄匕首,那是扎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给族人报了仇。
怀仁含泪将扎娜抱在怀中。扎娜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情地望着怀仁,眼里的泪水奔涌。
怀仁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道不尽的遗憾,他哽咽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同你一样!今生能遇到你,真好!…求求你,留下来。你答应过给我生一大堆娃娃,我们一起相守到老…”
扎娜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目光随之渐渐迷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狂风顿起,吹的松涛哗哗作响,天地间一片混沌。远处阵阵野狼的悲号在山谷中回荡,怀仁将头深埋到扎娜的怀中,紧紧抱着不愿放开,时光也随此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