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宛茵的最后一节课，有几个学生没来上课，有几个学生在最后一排趴着睡觉，与平常一样。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心中是不舍与感慨。
她曾在课堂上说：“你们是大学生，二十岁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把大好的时光这样昏睡过去了。你们是怎么心安理得的睡得着的？大学毕业后，什么知识技能都没有学到，怎么在社会上竞争呢？我们当老师的，都不敢这么睡觉，晚上经常查资料，写课件，希望尽量给学生多讲一些有用的知识。”
一个学生站起来反驳道：“我们学校是大专，算什么大学！我们都不好意思自称是“大学生”，大学生指的是本科生，我们低人一等。现在外面招聘工作的，哪个不是要“全日制本科学历”，咱们大专都不在人家的招聘范围内，就算我们现在不睡觉，能改变这一点吗？”
杨宛茵说道：“大专怎么了？谁说大专不是大学了？我教过的学生中，有好多人第一学历是大专，但是人家努力，通过自考本科，专转本，再读研，现在的工作都很好。所以，还是在于自己。你们之所以到大专院校来，就是因为高考失败了。有些人可能是客观因素导致的，发挥失常；但大部分人是因为高中阶段不够努力。当初不努力，现在又自怨自艾，还不想努力，不要怪社会招聘要求高，你们还年轻，还有改变的机会，希望你们不要虚度。”
今天的这节课，杨宛茵没有再批评他们，只是叫旁边的同学叫醒他们，听她的最后一节课。
下课后，学生代表给杨宛茵送上花束，学生过来与她合影留念。林墨亭和林尚川拥抱了她，并送上她最喜欢的白玫瑰。林尚川给父母拍了很多照片，站在一旁的学生感叹道：
“杨老师的人生是最成功的人生，是女性的榜样。一辈子，有自己热爱的事业，与丈夫恩爱到老，儿子还这么优秀，听说也是大学老师呢。”
林墨亭看到杨宛茵拍照累了，马上拿出保温杯，拧开盖子，试试温度，确定不烫了，才递给她。他满脸笑容地看她喝水，眼神里全是宠爱。
林尚川看到父母这样恩爱，他也觉得很幸福。他陪着父母在校园里走了走，林墨亭找了三辆自行车，一家三口，骑着自行车，哼着歌儿。
又一年的寒假到来，同学们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徐云端刚谈的男朋友来帮她拿行李，听徐云端说，她和男朋友是这次参加学校“元旦文艺晚会”时认识的，两人合唱一首歌。他是南京本地人，大四了，父母是政府部门的干部。
有些闲言碎语传到了宿舍里，这样的干部家庭，又是本地人，追他的女生也很多，还不用尽手段牢牢抓住。当然，徐云端最后能捞到手，必定有她的过人之处。至于她用了什么手段抓住一个男人，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自从陈嘉美的事情以后，江明桢就明白了，大家总是喜欢优先以恶意去揣测别人，根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她也出头为徐云端辩驳几句，但徐云端根本不在意，仿佛身处云端俯视众人，倒也人如其名。
不过江明桢现在没有精力关心旁人的事情，她有更现实的问题要思考。她必须考虑这个寒假，她的去处在哪里。她一个人游荡在这个城市，无家可归，最怕过年了，不是怕打工吃苦，而是怕别人的关心，怕自己的虚荣心，更怕自己的虚伪。
她去年过年没有回家，在外打工，大家对一个女学生连过年都要去打工的关心，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她听到最多的关心是：
“哎呦，你过年都不回去啊？贫困生就为了多赚点生活费，好可怜啊！”
这种关心是在她身体劳累的基础上，再给心理上压一座山。时时提醒着她，她很可怜，她是最底层的人，她能在这里和大家在一起学习，他们不嫌弃，是他们的仁慈和恩德。
前几天，已经有同学和老师关心地问她了：“你去年过年没有回家，今年在哪儿打工啊？地方找好了吗？不要大过年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那就太可怜了。”
她压制住心里的难过，脸上带笑地回答：“提供宿舍的，条件很好。”
事实上，她还没有找到寒假打工的地方。她既要打工赚钱，还要做一些体面的工作。她担心再去酒店当服务员，万一碰上音乐学院里认识她的人，会给林尚川丢人。
林尚川在家待了一天，从无锡回来后，便去了金陵学院看明桢。他满怀希望的使命感，让他感觉去金陵学院的路实在太长了。
下午，明桢在宿舍楼下见到林尚川，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她就觉得很幸福。
“明桢，我刚去看了张老师，聊了一会儿。”
“张老师对我很照顾的，我特别感激她。你们学校放假了吗？”
“已经放了。你过年回家吗？”
“不回。”明桢后退了一步。
“跟我回家吧，我爸妈希望你跟我们一起过年。”
“你父母知道我？”明桢瞬间感动地眼睛红了。
“你是我认定的人，这很正常，明桢，他们都喜欢你，过年跟我回家吧。”
明桢看着他的眼睛，不顾宿舍楼下来来往往的同学们的目光，双手握着他的手，又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
“嗯？我吗？哦，没事儿。”明桢转过身，不想让眼泪流出来。
明桢为林尚川整理了下衣服，扣上了扣子，挡一挡寒风。她在心里开始幻想跟他回家过年的情景，她可以见到他的父母，他想让她成为家里的一份子，她怎能不感动。
可是，她身上的钱不多了。
上个月，她和林尚川都感冒生病，买药挂水，花了下学期的生活费，她还给李言旌打了一些钱，这个窟窿她必须靠寒假打工补回来。否则，她下学期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现在赚钱是第一位的，但她又不能让林尚川看出来她没钱了。那样的话，林尚川一定会给她钱，她肯定不会要。她怕与他起争执，林尚川是她最想保护的人，永远不会对他恶语相向。
明桢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激动又兴奋地说：“啊呀，南之，太好了，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回家的，我还没有去过无锡呢。不过，我想起一件事呢，白末镇有个说法，没举行婚礼的女孩子是不能到男方家里过年的，就算已经订婚了都不行。”
“那是北方，我们家不讲究这些，跟我回家。”
“还是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是北方人，还是要遵守这个规矩。”
“可我觉得这是个借口。”林尚川收起了笑容。
“南之，现在放假了，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大学老师也很辛苦呢。等我找到工作了，就不住学校里了。”
“你还是要去打工？非去不可吗？我以为这次你会听我的。”
“这个事以后不讨论了，好吗？我的答案是一样的。”明桢知道林尚川要说什么，又说道：“寒假你要一直都在家里吗？还来南京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呢？寒假也很长的。”
“学院里还有事，我假期多半儿时间都在南京的，我陪着你。”
“你们还要上班？大学老师都这么忙吗？”
“我们平时忙于教学，假期里会安排培训，交流学习，会议。除了这些，我还要写论文，读几本书。当老师的，要不断充实自己，不能站在讲台上，脑袋空空。”
“老师受人尊敬，光是不断学习，充实自己这一点，学生都自愧不如。”
“李言旌这段时间有给你打过电话吗？”明桢问道。
“没有，怎么了？你怎么这么问？”
“南之，你别生气，我就是问问，我上次打电话，感觉她话少了，不像以前了。”
“她是你的朋友，如果她需要帮助，我们都可以帮她。其他的事，我不会参与。”
“嗯，我知道了。傍晚会降温，你快回学校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明桢牵着林尚川的手送他到校门口，目送他离开后，她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傍晚的街道，人群，商铺，车流。
不知道人群去向何处，不知道车流的目的地是何方，随着夜晚来临，街上人少了，车少了，寒风阵阵，整个城市也是孤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