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真旺庆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 为了自己一家几代人付出了终身心血的荣恩堂药坊 , 作为这个家族的长子 , 需要倒下去的是他 , 兴旺的时候 , 掌管它的也是他 。人世间没有一帆风顺的船 , 福祸相倚是哲理 , 临大祸必有大福 , 就看你挺不 挺得住; 有大福了必然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 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化解。
又一阵寒风吹了过来 , 制剂室前面的一片树梢发出了一 阵鸣鸣声 。真旺庆打了一 个寒战 , 长长呼了一 口气 , 转身轻轻推门进了房 , 又将门轻轻关了 , 走进了卧室 。真 旺庆听见妻子翻了个身 , 知道她在牵挂着自己 , 也没有睡着 , 脱下大衣以后 , 他坐上 了床 , 将背靠在床头 , 坐在床上 。妻子伸手被头拉上了一点 , 盖在他的胸口上 。真旺 庆叫妻子快睡 , 天亮了以后 , 吃过早饭 , 就准备一大家人的年饭 。方万珍知道丈夫有 心事 , 迟疑了一下说明日才腊月二十九 。
真旺庆又长长叹了一 口气说还有一件事挂在 他的心上 , 年前解决不了 , 怕三十日吃年饭时别人来闹 。方万珍一惊 , 也披衣坐了起 来 , 问是么事 。真旺庆告诉她 , 建药厂时征的地是周家铺的 , 土地补偿费还一分钱都 没有给 , 是乡政府挑的担子 。现在朱六宿一伙只愁拆不了荣恩堂的台 , 这个担子他们 不会挑了 , 并且还很有可能唆使周家铺的村民来找药坊要钱 。腊月二十八 、九是周家 铺吃年饭的老风俗 , 他们各家各户关门过大年 , 不会出来 , 大年三十他们有闲工夫 , 一旦闹上门来了 , 自己这个小家过不过年不要紧 , 两位老人家年事高了 , 让他们高高 兴兴地过一个年 , 也给这个大家庭图个吉利 。方万珍听明白了丈夫的话 , 伸出手来轻 轻握着他的手 , 她很清楚丈夫无论办什么事都考虑得十分周全 , 便轻轻答应吃过早饭 以后邀弟媳胡金枝一起准备年饭。
这后半夜 , 真旺庆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安稳觉 , 从接手院长以来 , 他没有一夜睡得 这么香 , 到早上七点客厅里的座钟“叮叮叮. 地敲了七下 , 他又像往日一样一跃而起。 真旺庆从来不恋床 , 这是他这么多年已经形成的习惯 , 七点一到 , 准时起床 , 洗漱后 , 过早 , 去上班 。今日他同样准时起了床 , 匆匆洗了脸 , 匆匆吃了一碗夫人端上来的面 条 , 丢下碗 , 抓起提包就拉开了门 。走出门来的真旺庆隐约听见了父母亲房里的响动 , 知道两位老人家已经起了床 , 便走到父母亲门前 , 轻轻推了推门 , 门开了 , 突然发现 两位老人家已经坐在烧得正旺的炭火盆前 。正对着门坐着的老父亲也仿佛听见了长子 的门响 , 正紧紧盯着门口 , 老母亲坐在他的身边 , 用火钳轻轻拨弄着火盆内的木炭。
见长子旺庆推门进来了 , 真常恩静静地看着长子没有说话 。真旺庆走进门去 , 轻 轻问了父母亲安 , 听见声音的真老夫人抬起头来 , 见是长子站在面前 , 看着他 , 轻轻 问了句: “ 又要出门呀。. 真旺庆点了点头 , 说马上要到长沙去 。方老太太轻轻叹了一 口气说: “ 你爸一夜没睡。. 真旺庆听说老父亲一夜未眠 , 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担心 , 喉 头一紧 , 眼泪涌了出来 。为了不让两位老人家伤心 , 真旺庆暗暗深深吸了一 口气 , 长 长吐了出来 , 将眼泪吞了肚里 , 装着轻松的样子说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 叫两位老人家放心 。方老太太慢慢站起身来 , 问旺庆过了早没有 , 叫他坐一会 , 她去弄给他吃 。真旺庆谢了母亲 , 说万珍下面他吃了 , 他马上要走。听见长子马上要出远门 , 真常恩一手撑着沙发扶手 , 慢慢站了起来 , 颤抖着嘴唇说 : " 快去快回 , 无论事办不办得成 , 今日一定要赶回来。过年了 , 爸等你回来。"
真旺庆看了一脸慈祥 , 一脸悲痛的老父亲一 眼 , 点了点头 , 突然 , 他看见老父亲的脸上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 老人家的一双脚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真旺庆很清楚此时老人家的心态 , 老人家知道自己的长子面临的困境 , 知道自己的长子成日在外面奔波 , 向别人说好话 , 伸手向别人借钱。他更清楚老人家怕自己的长子今日一去不归了 , 老人家在为自己的长子担心 , 怕这副重担压垮了自己的儿子 , 老人家更不希望看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因此 , 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 , 看着日见消瘦的长子 , 无能为力。真旺庆的眼泪也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 突然他转过身来 , 几步走到了门口。真常恩抬起 脚 , 慢慢走到门口来 , 泪流满面地看着长子匆匆下了楼 。方老夫人慢慢走到真常恩身 边 , 关了门 , 又将他扶转身坐在了火盆边 , 安慰他说旺庆一向办事谨慎 , 叫他不必担心。
她边说着边从自己的对襟衣襟上拉下手巾 , 轻轻替他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真常恩 长长叹了一 口气 , 轻轻握着夫人的手 , 轻轻摇了摇头说: " 我老了。" 方老夫人知道他 在为自己帮不上儿子的忙而叹气。她很了解自己的丈夫 , 如果他不是已经八十四岁高 龄了 , 如果他还年轻二十岁 , 也许这站出去挡住风雨的就是他。
匆匆走下楼来的真旺庆站在楼道里掏出手巾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 深深吸了一 口气 , 呼了出来 , 将情绪调整正常后 , 他又挺起腰走了出来 , 向大院走去。他告诫自己 , 无 论多难 , 绝不在外在面前说一句丧失人格的话 , 不落一滴眼泪 , 要永远挺直腰杆 , 给 外人一个压不垮 , 打不倒的形象。这个形象不仅代表着自己 , 更代表着生活在这里的 真家整个家族 , 代表着他几代人经营了一百来年的荣恩堂药坊。他要给外人一种气势 , 一种刚正不阿的气势 , 这气势便是精神 , 只要精神不倒 , 荣恩堂药坊就永远倒不了。
真百盛是放射科主任 , 兼任着保卫科科长 , 他每日上班一般都比大家提前一刻钟 到门卫 , 先检查一下昨夜值勤人员的值班情况 , 再准时拉响上班电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