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日光见下车来的是真旺庆的外甥女 , 心头一热 , 暗暗说了句: " 到手 了。" 又沉下脸来 , 对小方一扬手说: " 我不管那么多 , 我只认车 , 不认人 。今日车好 不容易落到了我的手上 , 任何人来说都没得用 。哪个要车。" 他向小方伸出手说: " 拿 钱来。" 小方一时急了 , 涨红着脸说: "你怎么蛮横不讲礼呢?" 黄日光阴不阴阳不阳地 一笑说: "我讲的礼够多了 , 哪个给我一分钱 , 你不要说了 , 一个女娃患 , 我不想在你 面前说不好听的话。"
庞师傅这个时候推开车门下了车 , 装着无可奈何的样子对小方说: " 你不说了 , 我 们说再多的话也不起作用 。这样 , 你给你大舅父打个电话 , 看他怎么说。"
小方想了想 , 见黄日光一派不扣走车不罢休的架势 , 知道自己再说话仍然起不了 作用 , 便从包里拿出手机 , 拨通了真旺庆的手机 , 把黄日光挡了车要扣车抵账的事对 他说了 。电话里真旺庆一阵沉默后长长叹了一 口气 , 对外甥女说: " 车他要扣就叫他扣 去算了 , 你一个女孩子 , 不要与他吵 , 不要让他对你说坏话 。油票不买了 , 你搭车安 安全全地回来 , 不要让我担心。" 小方轻轻地 "嗯" 了两声 , 从大舅的语气里 , 她听得 出舅父在强忍着多么巨大的悲愤 , 她没有想到往日对她一大家人点头弯腰的黄日光今 日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 并且在自己一家人落难的时候他竟然落井下石 。收了手机后 , 小方对庞师傅说了句: "我们回去 , 把车给他。" 然后气冲冲地说了一个 " 狗" 字 , 转 身往回走去 。庞师傅见小方转身走了 , 与黄日光对视了一 眼 , 都笑了笑 。庞师傅说了 句 : " 钥匙在车上。" 便转身跟着小方走了 。黄日光高兴地爬上车 , 点燃火 , 挂了挡 ,一松离合器 , 小车闷闷地哼了一声 , 仿佛被强迫易主了的壮士 , 不情不愿地重重地叹 息着 , 被人架走了。
真旺庆正在住院部查房 , 接到外甥女的电话后在走廊的尽头 , 看着门外阴暗的天 , 木偶似的足足呆了两分钟后才慢慢回过神来 , 自言自语地说: " 怎么这么巧呢?" 他不理解黄日光怎么这么准掌握了小车出人的时间 , 心头又挂上了一块巨石 , 他更加感觉到自己身边潜伏着一批杀手 , 随时掌握着他的动向 , 一旦时机成熟 , 他们就会向自己动手 。突然一个念头跃上了他的脑子 , 他咬了咬牙 , 紧紧握着双拳 , 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 " 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在我的手上清理掉这些内奸 , 给后人一个清白的环境。" 真旺庆突然转过身来 , 挺着胸 , 走进了医生办公室。他很清楚 , 要实现这个目标 , 自己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车子没有了 , 讨债的人却一 日 比一 日逼得紧。 农业银行的刘主任这两日干脆住到 了乡政府的招待所里 , 同朱六宿打得热火朝天。被逼得焦头烂额的真旺庆只好叫堂弟真百盛骑着摩托车到处跑。寒风从衣服的领口 、袖 口 、脚口凡是能钻的地方钻进了他 的衣裤里 , 将他的浑身冻得冰凉 , 鼻子上挂着的清鼻滴 , 要是不经常用手去擦 , 就会结成冰吊。但是 , 他每天总是提心吊胆地叮嘱百盛小心再小心 , 如果一旦出了么事 , 伤了自己事小 , 百盛有个好歹 , 他就成罪人了。还好 , 也许是老天爷开恩 , 尽管天不时飘着雪 , 路上滑得经常让真旺庆大呼注意 , 总算没有翻过车。几天跑下来以后 , 真 旺庆又借了几笔钱回来。
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 真旺庆告诉自己得给债主们一个交待了 , 他叫财务科向阳 科长把那些除农业银行和药厂建筑商黄日光的那些小债主的欠款理了个清单交给自己 看了看 , 估计这些时借的钱可以打发他们一部分。便将自己和大姐夫周绪荣出面借钱 的朋友名单和住址 、电话一一清清楚楚地写了个单子 , 叫来长子真方富和财务科长向 阳 , 交代他们除职工的集资款外 , 来讨账的一律按百分之五十给他们结账 , 余下的明 年结算。职工工资半年未发 , 也按百分之五十结账 , 余下了明年再补 。交代完以后 , 他又将自己写好的单子交给长子真方富 , 深深吸了一 口气 , 长长地吐了出来 , 对长子 说 : "这上面的人都是我和你大姑父的朋友 , 是我在最困难的时候肯伸手来帮我一把的 人 , 这些人不仅是我的恩人 , 也是我一家人的恩人。如果我有个么事 , 借这些人的钱 你要代表我一家家送上门去还给人家 , 替我感谢人家 。古话说 ' 滴水之恩 , 当以涌泉 报之' , 这些人给我的不仅仅是滴水之恩 , 他们给我的这份情意 , 我终生都无以回报。我会永远记得这些人 , 也请你记住他们。这些人永远是我荣恩堂的座上客。另外 , 你 这些时协助向科长 , 如果还能多一点钱 , 就把职工的集资款结一部分 , 职工们辛辛苦 苦做了一年 , 我们不过年不要紧 , 他们要过年 。”
真方富从父亲手上接过单子迅速扫了一 眼 , 轻轻点了点头 , 尽管回来不久 , 尽管 父亲不让他出面面对债主 , 不让他说话 , 只叫他看 , 这些时父亲的艰难他已经清清楚 楚地看在了眼里。现在听着父亲发自肺腑的话 , 他知道父亲在做最坏的打算 , 在给自 己交代遗嘱。真方富很清楚父亲如果一旦倒下了 , 他不仅仅要求自己的长子能挺出来 承担起荣恩堂的大业 , 还要他牢牢记住 " 恩德" 这个立家之本 , 人无德不仁 , 人受恩 不报不义。方富的眼睛湿润了 , 只轻轻地点着头 , 将父亲交给他的单子认真叠好 , 装进口袋里 , 他打算把这份单子永远保留下去 , 作为荣恩堂的历史见证。
打发完大部分债主以后 , 荣恩堂药坊顿时平静了许多 。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 , 农 业银行的刘主任要的一百万还没有着落 。见那么多债主都拿到了钱 , 他逼得更紧了 , 今天他干脆躺在了真旺庆办公室的沙发上 , 威胁说他拿不到钱回去就过不成年 , 他的 年过不成 , 也不会让真旺庆一家人过好年。